林平这才低头,扶着饮料瓶抿了一口。 “爸爸,好喝哦。”景年见爸爸喝了,高兴地说。 “嗯,好喝。”林平觉得,那一口奶从嘴里甜到了心里,“喜欢的话,喝完了爸爸再给你买。” 景年把奶瓶子举起来:“爸爸你看,这么多,我喝很慢很慢的。” 慢慢喝,就能喝很久。 奶奶说了,爸爸挣钱很辛苦的,这个甜甜的好贵呀,要六块钱呢。 林平喉咙哽了哽,他抱着怀里软绵绵的孩子,有一瞬间,想下车掉头,带他回去。 这是他的儿子啊! “爸爸?”景年摸摸爸爸眼角,奶声问:“爸爸你不舒服吗?爸爸你怎么了呀?” “没怎么。”林平搂了搂儿子,心说,他的孩子跟他不一样,他以后会生活在大城市里,像城里孩子一样长大。 火车刚坐上去的时候新鲜,时间久了,人就乏了。 尤其是景年他们这种一坐大半天的,就那么巴掌大个地儿,感觉浑身都绷着施展不开。 林平一个人,带着孩子又带着行李,中间火车停靠的时候,也不敢随便下去溜达。 景年还好,他人小,在卧铺上还算活动得开。 同车厢的人来来往往,也都喜欢逗他,还给他讲故事,倒不算无聊。 颠簸了十多个小时,终于到了。 他们到目的地海市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多钟。 景年睡得跟小猪一样,林平没舍得吵醒他,把行李袋全缠在肩膀上,外套裹着孩子,抱着他出了火车站。 这个时节,五点多钟天还是黑的,林平犹豫了一下,在火车站附近找了个宾馆,开了个钟点房。 为了省钱,他开的是个单人间,只有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 把睡得酣熟的崽崽放在床上,小家伙儿从头到尾都没醒。 林平靠在床边眯了一会儿,却不敢睡熟,钟点房只有三个钟头,超时要加钱的,他得掐着点儿把年崽叫醒,带他退房离开。 八点半的时候,林平看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叫景年起床,几乎没什么动静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便宜二手智能机的音质很差,铃声也十分刺耳,担心吵到年崽,林平连忙把电话接起来,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是谁的来电。 他捂着手机,闪进卫生间:“喂?” “你们到哪儿了?” 电流声让听筒里传来的女声有点儿失真,但依旧难以掩盖优越的声线,那是个很好听的声音。 林平下意识往门外看了一眼,嘴唇紧抿:“咋了?” “不是说好今天过来吗?” 电话那头的人说:“坐这么久的车,年崽肯定不舒服,绿皮车十几个小时,硬座就那么点儿位置,孩子腿脚都伸不直,你也是狠得下心,让年崽那么小的娃娃,陪你一起受罪。” 林平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都没说。 电话那头的人还在絮絮叨叨:“我说给你们买票,让你们坐飞机过来,快得很,两三个小时就到了,你非不要,不知道倔个啥?!不然坐高铁也行,那里头环境可好了,不像绿皮车,臭烘烘的,臭脚丫子味儿和泡面味儿混一起,你也不怕把年崽熏晕过去。” 林平闷头听着,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也确实没办法反驳,不管是高铁还是飞机,他都没坐过,就连绿皮车的卧铺,这也是第一次坐。 “说话啊,你们到哪儿了?”他半天没吭声,打电话的人急了。 林平嘴张开,要说的话却哽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电话里催促的声音更急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很长时间,也可能很短。 林平终于出声了:“我们在路上了……” 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卫生间斑驳破旧的木门,好像能透过这扇门,看见卧室里酣睡正香的崽崽。 “路上?走哪儿了?什么时候能到?” 林平没有回答前一个问题,只说:“晚上到。” “那我去车站接你们?” “不用!”林平声音猛地提高了一截,说完想起还在屋里睡觉的年崽,眼前的木门隔音效果约等于没有。 他连忙轻手轻脚,将卫生间的门拉开一条缝,小心看了看。 还好,孩子没被他吵醒。 “我说不用。”他又重复了一遍,“我送年崽到你那儿去。” “算了吧,从火车站过来,公交车都要转两站,还得走半个小时,你又舍不得钱打车。” 林平唇线紧绷,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他确实舍不得钱,在城里打工几年,一次出租车都没坐过。 “不用来接,晚上到了联系。”说完这句,林平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了,林平呆立在狭窄的卫生间里,脑子里一瞬间闪过很多场景。 他和徐娟刚结婚时的恩爱,斗志昂扬的想挣钱让爹娘妻儿,过上好日子。 年崽出生时小小的一团,还没他两个巴掌大。 外出打工,一走大半年,走的时候年崽还在吃奶,回来的时候已经会说话会走路,见到他害怕,抱着他奶奶的腿哇哇哭。 他和老婆教孩子说话,教他喊爸爸妈妈,一教就会,他拉着谁都喊爸爸喊妈妈。 又走,孩子追着他和老婆跑,一边跑一边哭,哭得嗓子都哑了。 再离开,就背着孩子,趁他睡着,一大早偷偷的走。 脸上有点儿凉,林平抹了把脸,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已经泪流满面。 “没出息。”他暗骂了一声。 他是个没出息的男人,挣不到钱,父母一把年纪了还在辛苦操劳,也没办法给老婆孩子好日子过。 “呜呜爸爸……”门外突然传来崽崽的哭声,林平连忙用袖子擦了擦脸,打开门冲出去。 “年崽咋了?”他跑到床边,景年躺在床上,手背挡着眼睛,哭得一抽一抽的。 景年看见爸爸,张开手臂,哽咽道:“爸爸抱。” 林平连忙把他进怀里,用被子包着,轻轻拍着他的背:“咋了崽,做噩梦了?” 景年摇摇头,抽噎着说:“你、你去哪了?” 他睡醒了,懵懵懂懂睁开眼,发现是在个陌生的地方,就很害怕。 爷爷奶奶不在,爸爸也不见了,他好害怕。 “爸爸去上厕所了。” 林平把景年的外套裤子拿来帮他穿,林奶奶担心天冷了,孩子在外面受冻,里里外外给他穿了好几层。 光裤子就三条,一条秋裤一条自己织的毛线裤还有一条外穿的厚棉裤。 “要不要嘘嘘?”林平问。 景年点点头,林平就抱着他进卫生间。 他找的这个旅馆价格便宜,设施自然也一般,卫生间是蹲便,墙上是洗不干净的污渍。 但景年进来,就觉得很稀奇,在乡下用得可是旱厕,昨天第一次用这个蹲便,他就跟林平说,要挣钱,给爷爷奶奶也用这种。 老人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应该用坐便。 林平当时就想到这个,他们接装修活儿的时候,看见过给人家屋里装坐便的,可从来没用过。 工友们还讨论,说城里人就是会享受啊,拉个屎都要坐着拉,那拉得出来吗? 这会儿已经快到退房时间了,林平带着景年收拾好,就下楼退房了。 “饿不饿?”林平问。 景年点点头,有些委屈:“爸爸,饼饼没有了。” 奶奶给他带的饼,带了好多,爸爸说想吃,就给他吃光了。 现在怎么办呀?他们都没有家,也没有粮食。 “爸爸带你去吃好吃的。” 火车站附近小吃很多,但许多店味道都不行,还贵得很,好像觉得旅客只来一次,所以只打算挣那一次钱似的,宰一刀是一刀。 林平听人说过,带着景年去了离得比较近的一家老字号。 他没吃过,但听人说过,他平时不太爱说话,听的多说的少,零零散散的信息,有用的没用的,都记在心里头了。 这家店店面小,但人很多,林平眼疾手快抢到一个位子,拼桌的那种,他跟景年坐一边,对面还坐了两个客人。 “年崽吃什么?”林平指着菜单,想给景年介绍。 “爸爸我认识!”景年伸着小胖爪子指指点点:“面……牛肉面……粉……嗯,炸不认识面……生前……” 对面正在嗦粉的客人,一下子呛住了,咳得面红耳赤,喝了两口水才缓过来。 “小家伙,那是生煎,不是生前。”说到这个又想笑,赶紧再喝两口水。 景年小脸蛋一下子红透了,啊……这就是哥哥姐姐们说的认字认半边儿吧,好丢脸呀。 好在老板正好经过,笑着说:“我家这生煎,吃了生钱,没毛病!小家伙儿,伯伯请你吃生煎!” 说着他拿了两份生煎送过来,林平推拒不过,不好意思地接受了。 然后又给崽崽买了一碗这家店招牌小馄饨,看他对同桌客人的牛肉粉好奇,又买了一碗牛肉面给他——粉太滑了,担心孩子没嚼烂就咽了下去。 摆了满满一桌,景年着急地嚷嚷起来:“爸爸,太多啦,吃不完了。” “吃得完,你吃不了的爸爸吃。”林平说。 景年这才作罢,他爸爸好能吃的,能吃好多好多饭。 这家店果然名不虚传,馄饨皮薄如纸,一抿就化,内陷儿鲜美多汁,爽滑q弹。 景年吃上就停不下来了,呼呼呼吹气,吹凉一个就往嘴里送,美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对面的客人原本都快吃完了,看他吃得实在香,没忍住又叫了碗小馄饨。 “爸爸,你也吃,好好吃哒!”景年吃了一半,忍着馋把剩下的给爸爸吃。 林平心中熨帖,用小碗给崽夹了点儿牛肉面:“尝尝这个。” 景年吃了,牛肉面也好好吃呀! 又吃生煎,生煎也好吃,上面蓬松柔软,下面的壳焦焦脆脆的,里头的馅儿还会爆汁! “好吃吗?” “太好吃啦!”景年这个吃一口那个吃一口,吃得红光满面,小嘴儿上都是油,肉眼可见的快乐。 老板都被他逗乐了:“这小囡吃饭真香啊,我看着都馋了。” 林平在这里待了几年,知道当地话“小囡”是指小女孩儿。 不过他没解释,年崽听不懂,他多说两句,知道自己又被当成小姑娘,该着急了,让他好好吃完早饭吧。 饱餐一顿,景年吃得小肚子鼓鼓,都不想动了,赖着要爸爸抱。 林平对自家崽,是无有不应的,抱着吃饱饱的软崽走了一段儿。 昨晚下火车的时候景年在睡觉,这会儿吃饱饭了,才有心思好好看看周围的环境。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最远只去过镇上,连县城都没去过的崽崽,直接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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