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花苑说大不大,说小却也足足叫十几个人收拾了整整一天,接近日落,唐演才将所有东西收拾好回了房中。 还没躺下,一道黑影便就从房梁上窜了下来。 星宿将双手背在身后,简直和巡查别无二致般在房中走来走去。 “真是没想到,唐严致这大官家里面居然还有这样的是非,你那小表妹也当真是心狠啊,那么根柱子还真敢撞了?”星宿问。 “她们不想离开唐家,当然会用尽办法留下了。”唐演回答,“不过你要说她心狠,倒不如说说是你自己心狠,半点怜香惜玉都没有。” 星宿闻言,心虚地抬手摸了摸鼻尖:“我这不是看你说在安河镇里面过得凄凉都是因为她们两母女,替你出气?再说了,她自己要撞的,不然那一颗石子就算是砸在她的脚上,也不会给脑袋撞出那么大个窟窿,且我家公子也说过,是不准你受人欺负的。” “你家公子还说过这种话呢?”唐演反问。 “那是自然。”星宿眉飞色舞:“我家公子还说过,要是你在唐家受人欺负了,干脆利落点就把你带回谢家,反正你是庶子,唐家要是不重视你,你至少在谢家能过得上好日……” 他话说一半,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又接连地“呸呸呸”了三声,“不管你是不是庶子,反正我家公子说了,只要你在唐家过得不好,随时都能回谢家去的。” 唐演抱臂看着星宿,倒有些意外于谢寅竟然还对星宿说过这类话。 “你家公子……”唐演斟酌了下说辞,“是个怎么样的人?” 星宿顿了下,再仔细思考了好半晌才回答:“……好人吧?” “……”唐演扶额。 “开个玩笑。”星宿背靠在身后柱前,他抱臂垂首,仿佛是陷入到了很久远的记忆当真,过了会儿,才低声继续说。 “不过说我家公子是个好人却也没错,总之这么多年我是没见过比他要好的,也没有见过谁比他还能忍的,明明知道——” 他的话戛然而止,在猛然间卡壳,像是突然间想到什么不能说的话。 “知道什么?”唐演追问。 星宿别开视线,他挠着脑袋。 “没什么,这件事我不好说,要是之后你看见我家公子,自己去问他就好,我看我家公子挺喜欢你,没准你多说两句,他就把一些事儿和盘托出了。” 唐演不知道星宿这大话精嘴里的喜欢能值得几分几两,眼见星宿确实没有要继续和自己说这些话的意思,他才挥手让星宿下去。 从安河镇到现在星宿的心实际上还是在谢寅的身上,说到底也不完全是自己这边的。 不过从星宿今天的反应来看,谢寅身上应当还隐瞒着其他人不知道的秘密。 可惜前世的时候对方实在是早亡,自己还没怎么接触过,便已陨落。 想到这里,唐演又来回揉捏着自己右手掌心位置,他垂下眼眸,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来谢寅那张苍白的脸。 谢寅藏着很多秘密,可他不想要谢寅死,而胡璇樱要自己远离谢寅。 桩桩件件看似相关实则又无关的事情在脑中被唐演排列成行,前世唐演常在京都之外行商,对京中各家局势只能说是一知半解,要真说有多理解,还真没有太多。 可偏偏京都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比起账房里的陈年烂账还要难清。 现在自己尚且毫无功绩,如果冲上去就对唐严致说唐家若是还继续身处朝堂,往后只会被卷入斗争之中,那唐严致必然会觉得是自己疯了。 唐若儿一家尽管大逆不道,可真正想要唐家脱离浑水的路途还是任重道远。 唐演轻叹一口气。 不知道为何,他回想起谢寅前往安河镇调查贪污一事。 他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这件事背后所蕴含的意义绝非是京都现在的平静可以代表的。 而打开京都各家势力与抽离唐家的钥匙,就在谢寅的身上。 会是什么呢? 唐演紧皱眉头,俨然是一副深思模样。 突然间,一滴冰凉的雨水从屋顶滴落在掌心,飞溅开一朵透明的水花。 ——下雨了。
第30章 大雨绵绵 都说春雨绵绵无绝期,京都今年的雨却一反往常,日日冲刷到人都懒得出门,整个京都的大街小巷除却雨声,偶尔才能听见几声马蹄声。 不过去年多地干旱,这雨水倒没有多让人生厌,朝堂众臣反倒还都因着各地下雨的事情向皇帝和太后恭贺了一番天降甘霖,旱季已过。 面对这连绵不断的雨水,唐演倒没有其他人那样兴奋。 作为从前生归来的游魂,唐演很明白这半月的雨水其实并非吉兆,京都的雨季虽然一贯雨水都会下个半月,可往年却没有任何一次是和今年这般日日夜夜都在下的。 这些日子的雨甚至叫京都城外的护城河水位都涨了几厘米,京都尚且如此,那其他临水州县更遑论会离谱到什么地步。 前世的安河水患,便就是由这场雨而开始。 即便唐演在安河镇中已与姚长青等人达成协议,叫十二州县联名上书迁居百姓,可到底还是没有发生的事情,唐演自己的心底也还是有些没底。 他是既期盼这雨来,又不想要这雨来。 期盼这雨来的原因是连通安河镇在内的十二州县早已做了迁居工作,迁居一事劳民伤财,为了叫朝廷同意这件事,各州各县更是花了大功夫,前期勘测、管理,家家户户的补偿哪儿哪儿都需出银子。 若是这雨不来,那么所有参与此事的官员落人口舌不说,朝廷花出去的银子也定然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怕到时候和自己有关系的这批官员都要一一被带走问话。 而不想要这雨来的原因则没有那样复杂。 大周国土广阔,临着河岸为生的绝不止十二州,这场恍若是捅破天的大雨实际上毁掉了很多地方,致使许多百姓流离失所。 不过在前世,十二州受灾最为严重就是。 然而唐演的这些担忧在八百里加急信件送往京都的时候便皆尘埃落定。 长江以南区域,但凡处于河道附近的村庄和城镇皆数被淹没,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因水患不得不背井离乡另寻他处生活,其中也不乏部分流民北上想要投靠京都或附近的城池。 其中受灾最严重的是去年还处于旱期且修建河道的安河镇原址,由于过去官员贪污河道的修建费用,以次充好,再加上上游城镇为了缓解水库紧张,强行开闸,洪水来袭的瞬间便就将整个河道冲垮,随后便就直接淹了整整小半座山。 据知情人所说,洪水在瞬间便就将房屋吞噬,若是人还在里面,必然是逃不掉。 然而这原本受灾该是最严重的地界,却是死亡人数最少的。 这件事在霎时间便就引起了朝堂的震荡。 在其他受灾州县地方官都为手下百姓损失的财产焦头烂额之时,安河镇新上任的父母官姚刚章已经伙同曾经上书请求更换原住址的数十名官员开始组织百姓自发加入到其他州县的赈灾队伍当中去。 这批官府引领组织起来的民间互助组织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们附近几个地方的受灾情况。 一时之间,民间都开始自发传颂起姚刚章这为百姓着想的好官美名。 其中以安河镇的原始镇民为首,在几个月前有多少人嘲笑姚刚章这人杞人忧天,现在就有多少人对姚刚章救他们一名而感恩戴德。 朝堂里面对姚刚章的所有讥讽也在小皇帝亲自给牌匾题字赠予十二洲的时候彻底销声匿迹。 在灾情逐步稳定后,唐演也去信给焦燕,叫她随时都可以准备放平价粮供给附近百姓,这也使得焦燕的铺子生意更上一层楼。 由于早做准备,这次的损失并没有前世唐演所知道的多,事情似乎都在朝着好的一方面发展。 可当京都放出因水灾而死的死亡人数与失踪人数时,唐演还是感到一阵心塞。 他毕竟并非是真神明,无法救所有人,更不能阻止这天灾。 尽管知道这一点,但唐演还是将自己在屋中关了好几日没有出门。 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唐演突地听见门口房外有人敲门。 “谁?” “我。”星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停顿了下,再有些不好意思地接嘴,声音还有些急切:“我家公子受伤,现在赶不回府里,能不能请唐小公子收留一下?” 受伤?! 唐演猛然从床上起身,随手裹了衣服便就三两步上前将门打开。 星宿满脸的尴尬,背上还背着一个满脸苍白,浑身冷汗的谢寅。 不知道为何,谢寅身上穿着的是夜行衣,一眼看过去,湿漉漉的血液已经将黑色的夜行衣全部打湿,风一吹,浓郁的血腥味便就顺着雨腥味钻进了人的鼻腔。 “怎么回事?”到底还是见过大世面的,唐演帮星宿搀扶着谢寅进屋躺下,再连忙翻找起房中的伤药来。 因前世自己那只残废的右手的缘故,唐演房中的伤药从不缺少,他也有囤积伤药以备不时之需的小习惯,从居住进碧花苑的第二天,他便就买了不少金疮药和止痛药在房中放着。 就是没想到第一次使用竟然是给了谢寅。 “我给他处理伤口,你快去请大夫。”唐演道。 星宿还没回答,被放在床榻上已经接近是不省人事的谢寅倒先一步伸手抓住了唐演的手腕,口中含糊不清。 “别……请……会,连累你。” 唐演被吓了一跳,忙朝着已经差不多是昏厥状态的谢寅看过去,只见对方眉峰紧皱,满脸的苍白发青,就是握住自己手腕的指尖温度都低得吓人,但当唐演伸手去触摸谢寅的脖颈或脸颊的时候,却是滚烫的。 谢寅不断喘着粗气,眉间偶尔会抽动,一只手还扣在唐演腕上,另外一只手则是紧紧捂住小腹上的伤口想要止血。 然而越是如此,越多鲜血就会争先恐后从伤口里面冒出来,直接将谢寅的五指染到发红。 唐演可以感觉到谢寅的身体正在微微痉挛,和他能正常咳嗽时候的状态不同,谢寅的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与氧气做争夺,急促又沙哑,情况并不乐观。 若不是知道上辈子这个时候谢寅还活着,唐演真以为他会就此死在自己的院子里。 星宿见状,也将眉头皱了起来,看起来很是严肃:“小公子,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家公子,我去打盆热水,今晚……麻烦您照顾一下。” 没有别的办法,唐演只能应声。 等到星宿出去,唐演才从边上拿起剪刀将黏在谢寅伤口处的衣服剪开,而后打开止血药给那道狰狞的伤痕撒上药粉。 伤疤共有四道,分别在左手外侧与右手手背,最严重的一道就是谢寅小腹前。
129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