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息。” 孟长云抬眸,沉声道:“小师弟自断了通灵筋脉,他不想再做御妖师了。” 这句话如同雷声震响。 裘无息猛然愣住,甚至手中的茶杯都没有拿稳,“啪嗒”一声跌在了地面上,茶水四溅在他的衣摆处,裘无息却握紧了手指,向来冷静平淡的眼眸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什么?”
第104章 小惩大诫无可厚非 孟长云看着他震惊的模样, 有些难过似的低下了眼眸,道:“无息,小师弟向来是不肯服输的性子, 他在御妖之术上有天赋,就真的能做到天下第一的御妖师,可上次我去看他, 摸了他的脉,发现他自断了通灵筋脉, 转而开始修不甚擅长的剑术……” “这是因为什么呢?” 这是因为什么? 星河倒悬,地蔓冲破僵硬泥土,旺盛生长。裘无息呼吸颤抖,神色不定,他俯身下去想捡起地上掉落的茶杯, 手指试探了几次也没能将那杯子拿起来,被沾湿的衣摆处湿漉漉地垂下水滴,孟长云叹了口气,将地上的杯子拾起来搁在桌子上。 “你和容儿, 都是我的师弟, 师尊在天有灵, 我自认不偏袒谁,你们这样僵持着,我实在没有什么法子了。” 裘无息紧紧攥着手指,没有说话。 孟长云继续道:“小师弟当初去无生境内历练,你说不放心他, 压了灵力绞了佩剑也要跟着他去, 那时的情谊作不得假,可又是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这件事我谁都没有告诉, 一直压在心里,小师弟大约也不愿意叫我告诉别人,自回来后便是一次又一次地闭关,你以往和他关系最要好,教他练剑传他剑诀,容儿总是一副懈怠样子,到如今他真的开始修剑了……” “无息,你大概是该高兴的吧?” 裘无息闭了闭眸,开口道:“他……不是……” 他该高兴吗? 一直想要容枝在剑法上有突破的他,在这一天他得知了小少年残忍自断通灵筋脉,小师弟扔了剑穗,也扔了那些年少时的懒怠,变成如今这样勤勉又冷冽的样子,他是应该高兴的吗? 他丢了一切,到现在连他们之间的情分也丢掉了,曾经哄着要给他的那些东西,他不再要,曾经被逼迫才能勉强背出来的剑诀,如今小少年已经能很独立地把每一重剑修好了,他在剑术上有进步,裘无息本该是高兴的,可是……他的通灵筋脉,为什么在他毫无察觉的时日里,就这么断掉了? “无息,断一条筋脉,很疼的……小师弟最怕疼了,你们从无生境回来,你因为腿伤昏倒了,小师弟其实也浑身是伤,看你气息稳了才走的,这件事,他没有告诉你吧?” 容枝对亲近的人是一向有什么说什么,曾经练剑手上破一个小口子都要惹得各位师兄心疼一通,裘无息没好气地给他包扎好手指,小少年又得寸进尺问他:“我明天可不可以不练剑了?” 裘无息想象不到小少年浑身是伤是什么模样,他哑着嗓子开口问道:“当时,我已经救过他了,容儿怎么还会受伤?” 孟长云摇了摇头,道:“小师弟不说,我也不清楚,或许是你昏倒后在无生境内受了伤罢。” 裘无息讷讷开口:“我嘱咐他,去找云明……” “他怎么可能去找姜云明?” 容枝和姜云明互相不对付,光是试炼台上那一桩事就够小师弟生一辈子的气了,更别提遇到什么事去找姜云明求助,那还不如一剑杀了他痛快。 孟长云想到这件事,有些心痛难忍:“小师弟大约是,一个人从无生境出来的。” “阳妤看见小师弟衣服上的血,要给他治伤,小师弟说得先救你,转身就走了,你当时情况确实不好,阳妤根本没来得及叫他。” 裘无息沉默许久,他的手搁在膝盖上愈发收紧,直至手心被指甲陷入皮肉也没有松开,容枝浑身是伤,自己回到屋子里不知道养了多久,曾经破一根手指头都要哭哭啼啼来撒娇的少年,这样大的事也不和他说了。 便饮东风齐揽月,春不许,再回头。 “无息,”孟长云惨淡开口,道:“不论你们关系如何,往后,将小师弟的东西给别人这样的话,不许再说了,你但凡是光拒绝他去无生境还好,说要把那灯给云明,他是真的难过。” 裘无息颤抖着呼出一口气,解释道:“云明是懂事的,他不会抢容儿的东西,我本也没想要把那灯从他手里抢过来给别人。” 孟长云沉默了片刻,道:“你说的话,他当真了。” 你说的话,小师弟全部当真了。 ——废物。 ——你是我教过最不成器的。 他全部当真了。 裘无息垂着眼眸,看着底下那空荡荡的衣摆,又想起小少年剑柄上摇摇晃晃的红色剑穗,终究小师弟那些骂言抵不过他气极了下意识斥责出的那一句话。 “在无生境内,我对容儿……” “说了不该说的话。” 其实午夜梦回,他们那些互相冷待,那些不留余地的争吵,全部化作了毒蛇,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脖颈,小少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 “我又没有叫你救我,是你活该!” “裘无息,救我一个废物,变成不良于行的瘸子,你也后悔了吧?” “吃个教训,往后别救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没有后悔,裘无息一直没有后悔,他眼见着小少年与他越来越生疏,那些骂他的话越来越不留情面,死死地戳进他心口最痛的地方,他都没有后悔,只是在知道容枝自断筋脉,转而修剑的时候,裘无息终于后悔了,他说了不该说的话,容枝当了真,就真的放弃了御妖术,他或许没有生气,但是真的难过了。 “等容儿出关……我去见他。” 孟长云勉强笑了一笑,正准备说些宽慰他的话,却听得一道声音径直闯入大殿。 “师尊!出事了!” 半大少年一身黑色劲装跑到殿内,裘无息收起悲怆,看见来人忍不住眉心微蹙:“姜云明,擅创大殿,成何体统!” 姜云明来不及解释,他向裘无息行了一礼,气喘吁吁道:“容仙尊他,他在后山……” “容儿怎么了?” 裘无息紧紧攥住轮椅扶手,眼眸覆了一层阴翳,听见容枝的名字,心脏瞬间抖动了一下,小少年的难过方才还存在他的心底,如今却听得姜云明说他出了事,裘无息怎么可能不着急? 孟长云拦住他的手,对面前少年道:“别急,慢慢说,容仙尊怎么了?” 姜云明平复下气息,道:“我去后山采药,偶然遇到两位师弟正在议论容仙尊,就开口制止了一下,两位师弟也知道了错误,却不料容仙尊也在那处,听见了全程,不肯放过他们,就……就……” “就怎样?” 裘无息皱起眉,问道。 姜云明看了他一眼:“容仙尊就,废了他们的双手……” ………… 实话说,浮云山的景色是极好的,尤其是后山,那里有一洼清泉,常年是温热的,容枝拎着剑在泉水中晃荡了两下,剑尖沾上水滴,然后用力向身后一甩,就甩了薄吟满脸的水珠,薄吟无奈地笑,他用袖子擦干净脸上的水渍,上前去把少年的惊鸿剑合紧,轻声道:“别闹我了,小仙尊。” “不。” 容枝闹起来叫人无从招架,他发尾银铃晃荡,发出悦耳的响声,脚踩在泥泞的土里,离泉水不过半步,薄吟担心他跌入水中,无奈用狐尾将他卷到身旁搂住,温声道:“小心些,玩也要注意着脚下。” 容枝将剑收回腰间,抬眸指着泉水道:“你去捉一条鱼来。” 薄吟看了眼泉水,轻声哄道:“这是温水,温泉里没有鱼。” 容枝道:“有。” 薄吟笑了笑,道:“那是疗伤的药鱼,不能吃的。” 容枝便问他:“狐狸吃不吃鱼?” 薄吟道:“不吃的。” 他已经辟谷,吃食不过是他陪着自家小仙尊一起吃,就算不吃东西,也不会饿。 少年沉吟片刻,道:“后山有兔子,你吃兔子吗?” 薄吟反问:“主人想要一只兔子?” 容枝“嗯”了一声,道:“我要兔子,白的。” 薄吟点了下头,他右手抬起,幻化出一把短刀,发出淡淡的红色光芒,只是闭眸思索了片刻,似乎是在寻找方位,少年看着他睁开红色眼眸,用力将短刀向西南方的草丛里投掷出,一声微弱的喊叫渐渐停歇,薄吟拉着容枝的手往那边走。 薄吟俯身拾起那只白色野兔,道:“今晚给你做兔肉吃?” 少年几乎要气笑了,他伸手推了把薄吟,道:“我要活的!” 薄吟微微语塞,方才小仙尊问他吃不吃兔子,他还以为容枝是想吃兔肉了,便一刀刺入了兔子心脉间,没叫它受多大痛苦就死去,心里已经想好兔子的一百零八种做法,现在这小仙尊却说他要活的。 少年撇了撇嘴,道:“都怪你。” 薄吟很好脾气地点头,道:“我再给你捉一只来。” 正准备再幻化一把短刀出来,却听得草丛外的山石后边有人在讲话。 “这容小仙尊真真是任性,师尊已经确定了是姜师兄去无生境,他偏要抢这个机会。” 一人声音略带鄙夷地响起。 另一人叹了口气,道:“那又能如何?孟掌门和诸位师叔都十分宠溺这位小仙尊,怕是他闹大了,姜师兄还真的要失了这次机会。” “你听说没?中秋节那天在九方台上,容枝和裘仙尊大吵了一架,当时闹得十分难看。” 另一人开口,道:“容枝就是个恩将仇报的白眼狼,裘仙尊舍命救他,因此失了双腿,他倒好意思来与裘仙尊辩驳。” “一个连剑都练不好的废物,在试炼台上耍赖,数年来哪有这样的先例?整个浮云山就他最清高!” “我要是裘仙尊,早就和他断了情谊,将他逐出师门了。” 容枝站在山石后默默不言,薄吟一手搂着他的腰,俯身吻了吻少年发鬓,在他耳边轻声哄道:“莫恼,薄吟替你教训他们。” 容枝微微摇了摇头,拦住他已经有些发抖的右手,嗤笑一声:“我倒要听听他们还有什么话要说。” 浮云山弟子向来不喜欢他这位任性妄为的小仙尊,却从不敢在他面前说,因此容枝也不甚了解这些弟子到底是如何看待他的,这么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正好听一听他在这些弟子的眼中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只听那弟子忿忿道:“容枝要是真去了无生境,姜师兄可要好好地教训他一顿才解气!” “教训谁?” 一道带着凌厉气息的清朗声音从正前方响起,容枝看见来人一身黑色劲装,身姿飒飒,忍不住暗骂了一声,指着他道:“薄吟,就是他,抢我的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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