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温柔地摸了摸他凌乱的头发,把他的发丝整理好,问道:“刚才你看见我向你开枪了吧?” 尤利西斯微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不只是他看见了,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也听见了,那一声枪响几乎隔绝了所有骚乱,即使是被扭断手腕的卫兵,也没有再哀嚎。 尤利西斯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明明是一个很容易解决的事情,最近的路就摆在眼前,伊容却自己开辟了一条曲折的新道路,这条路走得困难,哪怕他不配合一点儿,都是要全盘皆输的。 伊容相信他。 这个事实让尤利西斯有些许慰藉,但从头到尾被隐瞒的感觉并不好受,其实他想闹一下脾气的,比如肆意地把那个卫兵的手全部扭断,然后将他的脸放到地上踩,但显然这不是个发泄怒气的好地方。 “我刚才,”伊容看着他,开口道:“尤利西斯,你知道的,我们在玩一个游戏。” 尤利西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点了点头。 伊容思索了片刻,道:“我刚才和莱恩长官核对了数字,尤利西斯,你已经无罪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解开了尤利西斯手腕上的铁拷,“哗啦”一声,手铐落地,尤利西斯的手腕上是两圈红痕,带着被磨出来的点点血迹,伊容握住他的手指翻着看了看,道:“不严重,涂点药就好了。” 尤利西斯张了张口,居然从嗓子里发出了一点儿细微的声音,他问:“这也是你的计划吗?” 伊容看着他,“差不多是。” 尤利西斯低下头,道:“你什么都不告诉我……” 他已经做好为伊容去死的准备了,变成荣耀勋章上最深刻的一道玫瑰攥印,是尤利西斯最期待的事情,他兴奋得两天没有睡着,到现在却被告诉这依然是一场计划。 尤利西斯低声道:“你的计划真多。” 他的嗓音夹杂着极其难听的嘶哑和颤抖,尤利西斯嘴里的血腥味儿满溢,他轻轻地抱怨面前的伊容,却在看见他苍白的脸色时忍不住心脏的跳动都停了半拍。 伊容道:“我补偿你。” “刚才那个游戏里,□□中有四颗子弹。” 他问:“四个吻要不要。” 尤利西斯低声道:“要。” “我现在就想要。” 伊容轻声道:“好任性啊,尤利西斯,这里这么多人,让其他人看见岂不是知道我和你有私情了?” 尤利西斯小声道:“不管。” 伊容忍不住笑了:“被人发现我和你有旧情,你的案子就要重判了。” 尤利西斯道:“不管。” 伊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道:“我可不想我废了这么多心思,到最后你还要上绞刑架。” 他道:“原本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尤利西斯,是你自己把自己的退路断了。” 尤利西斯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 “为什么对不起?”伊容道:“你那么任性地破坏我的计划,我这还不是把你救下来了吗?” 尤利西斯没说话。 伊容道:“我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让人带你去医院接受治疗,好不好?”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我没有生病。” 伊容捏了捏他的下巴,道:“你病了,你其实已经疯了,尤利西斯,只是你自己没有发现而已。” 尤利西斯咬了咬舌尖,痛意让他的大脑愈发清晰,他肯定道:“我没有。” “你也觉得我是疯狗?” 伊容摇了摇头,道:“你只是病了。” 尤利西斯定定地看着他:“你觉得我疯了。” 伊容道:“用药过多的话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这是正常的,不用害怕。” 尤利西斯想起那些议论,他们说他磕药磕多了,他的身体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摇头反驳道:“我没有吃过什么药。” 伊容叹了口气,他将身上的白色披风脱下来,盖在尤利西斯的身上,尤利西斯垂眸看了眼肩头的六角星纽扣,问道:“你这是在哄我吗?” 伊容笑了笑,他温柔地轻声道:“是呀,你被我哄好了吗?” “好,”尤利西斯道:“我生病了,我去医院治疗。” 伊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塞进他手里,道:“乖乖的,给你糖吃。” 尤利西斯抬起眼眸,道:“我不是小孩子,你不哄我,我也会听你的话,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也不怪你。” “伊容,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想要怎样利用我,尤利西斯会永远跟随你。” 他攥紧了手心里的水果糖,低声道:“因为我的意志与你相同。” 为伊容献出一切好像是他的本能,就像是现在,伊容用哄孩子的语气来和他说话,大约是为了不让他把事实说出来,他有自己的目的和计划,尤利西斯不知道一分一毫,他不知道接下来他又该为伊容献出什么,□□,骨血,生命,思想,他已经做好了完完全全付出的准备。 伊容点了下头,重复道:“因为你的意志与我相同。” 他系紧了尤利西斯肩头那枚六角星纽扣,然后摸了摸他的脸颊,道:“去吧,尤利西斯,听我的话。” 尤利西斯点头:“好。” 他转身跟随着一名守卫离开,审判庭的大门再次紧闭,尤利西斯没有看见。 他没有看见自己离开后,伊容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撑着桌子勉强没有让自己倒下去,脸色却惨白得像一张白纸,嘴角的血迹殷红,和他的面容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对比。 “伊容!!” …… 病房里一片洁白,身旁的机器“滴滴答答”地响,尤利西斯任由医生将那些不知名的药剂打入了他的体内,他的大脑昏昏沉沉,身体却像是浸入了热水里一样温暖,尤利西斯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去意识,除了被伊容折磨到思绪混乱,他还没有过在其他人面前失去警惕心的时候。 在下一针药剂将要打进来的时候,尤利西斯用力钳制住了医生的手腕,“不需要了,已经够了。” 他到底有没有生病,他到底疯没疯,不是由其他人决定的,尤利西斯知道自己没有生病,他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如果伊容再次打他十八道重刑鞭,尤利西斯保证自己能全程清醒地受下来,但是伊容说他生病了,尤利西斯就听话来到医院治疗,被注入那些药剂,是他答应伊容的听话,但不需要更多了。 他没有病。 医生的态度很好,他顿住了手,道:“经过血液检验,显示您在两年内服用了大量的新型止痛药物,这是释缓剂,可以缓解您的痛苦。” 尤利西斯皱起眉头:“止痛药会产生什么痛苦?” 没等医生回答,他继续道:“我说过,不需要更多药剂了。” “如果你想这针头下一秒刺穿你的喉咙,你就尽管试试!” 他的话里含了些十分明显的威胁,医生从善如流地放下药剂,他双手插在白色大褂的口袋里,道:“伊容长官嘱咐我要多用药,尤利西斯少将大概已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吧?” 尤利西斯盯着他,听到伊容的名字,他忍下了心中的杀意,道:“你告诉我这是释缓剂。” 医生道:“当然是释缓剂,有安眠药的成分,尤利西斯少将,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 医生笑着看他,道:“您看,您又发病了。” 妈的! 尤利西斯拔了手上的针头就要下床,他手背上的血洒到了衬衫上,医生默默地看着他发疯,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水果糖递到他面前。 尤利西斯咬牙看着他,道:“不是谁都能拿一颗糖哄我!” “少将,”医生看着他,道:“止痛药的副作用已经让您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 他轻声道:“这就是您被送来医院时手里那颗糖,我看它掉了,才捡起来还给您。” 尤利西斯没有听见他下一句话,他的脑子里不停回荡着“止痛药的副作用”这五个字,他张了张口,问道:“什么止痛药?副作用是什么?” 医生的下一句话把他打进了深渊:“两年前最新研发的止痛药,被发现有相当强烈的副作用,现在制作医师已经发布声明禁止使用这种药物。” “它的副作用很强,有非常大的致瘾性,会让人情绪烦躁,暴虐无比,常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 “什么?” 这一刻说是天旋地转也不为过了,尤利西斯想起他和伊容在贝尔加莫城的那两年,两年间二十四瓶药物,他因为心疼伊容的腿伤,几乎完全地留给了他来服用,到现在告诉他这药有强大的副作用…… 因为心疼他,反而害了他? 那么伊容,伊容怎么样了? 尤利西斯蓝色如湖泊般的眼睛彻底碎裂,他挪动脚步想要出门,他想要现在就去找伊容,伊容还欠他四个亲吻呢,他现在就想要了,不管了!即使被骂不听话他也要去,他已经做得够极致了,把所有东西都拿来给伊容献上,怕他冷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怕自己死了伊容没人照顾。 尤利西斯宁愿拿他的命去换一个“伊容要好好照顾自己”的承诺,可到最后居然是他的心疼,导致伊容服用了那么多止痛药。 止痛药是有副作用的! 没有人告诉他! 尤利西斯想将研发这种药物的人千刀万剐!在这之前他要确定伊容的平安。 他迈步打开了病房的门,尤利西斯手扶着墙壁,门外吹进一阵凉风,他轻轻瑟缩了一下,然后继续迈步走,尤利西斯想走得更快一点儿,下一秒却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上。 ——一只手扶住了他。 尤利西斯抬头,他看见了莱恩身穿白色军装站在他面前,这是伊容最好的朋友,他像是看到了希望,猛地反手捉住了莱恩的外袍,颤抖着声音问:“……伊容,伊容在哪里?” 莱恩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没有回答,眉目间原本的松快消失得无影无踪,尤利西斯心尖一颤,他再次攥紧了莱恩的衣服,慢慢地跪倒在了地上:“求求你,求求你告诉我,我求你了,我昨天还见他了,他现在在哪里,求求你告诉我……” 莱恩低声道:“伊容,其实是不想见你的。” 不想见他? 昨天在审判庭上,伊容把白色的披风扣在他的肩头,给他水果糖吃,那么温柔地哄他,尤利西斯当时心想即使他做个傻子,当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工具也值了,但莱恩现在说……伊容不想见他? 尤利西斯的思绪往黑暗处沉了沉,但现在除了莱恩,他几乎找不到任何能见伊容的办法,作为一位高级军官,一位少将,他跪在医院的走廊里,无力地乞求面前的人。 “我悄悄地,我偷偷去看一眼行不行……我不让他发现我去过,你让我滚我就滚,不会让他看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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