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宝贝的关心,姑奶刚才看到你有零食而姑奶没有,所以生气了,是姑奶太小心眼了,宝贝是对的,没关系,吃吧,你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你吃东西了。” 令仪将鸡腿送到她嘴边:“姑奶也吃,太爷爷也吃,大家一起吃饱饱。” 看到这一幕,温绛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吃鸡腿的是自己,保不准要被集体讨伐,哈哈,果然自己和女儿比,手段还是差了一大截。 就像温绛曾经对父母离去时的感受一样,人一旦忙起来没有心情去思考太多,这三天里,他陪着霍卿章一起接待客人、照顾令仪,而令仪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总之很忙。 一直到第四天,守灵结束。 外面停了几辆车,要将老爷子的骨灰送到墓园下葬。 这一天,所有人都换上了黑色西装,戴上了白色袖章,女士则在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 温绛给令仪穿上了黑色小西装裙,为她在胸前别上一朵小小的白花。 “令仪,今天,太爷爷要离开了,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令仪会认真送太爷爷最后一程对吧?” 令仪缓缓看向大堂里太爷爷的骨灰盒。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令仪不知道。 但尽管妈妈说过,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令仪的笑脸,他说过希望令仪做个永远快乐微笑的女孩,可听到妈妈说太爷爷要走了,还是会难过。 就像当时亲手埋葬她的朋友们一样。 要离别,不可能不难过。 家人逝去,感受最真切的时候莫过于看着遗体被推入火化炉、将骨灰盒放进棺椁里,四边镇钉时,那一刻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陪伴了无数日夜的亲人真的要离开了。 小小的令仪亲眼看着太爷爷的骨灰盒被霍家大儿子轻轻放入棺椁,老爷子的遗物里有一只很大的画袋,里面全是令仪为他画的作品,包括令仪那一条头发,一并放入棺椁中。 葬礼工作人员抬起棺椁盖盖上,砸入棺材钉,一下一下敲击着。 那一声一声也敲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上。 忙了许久的霍家人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控制情绪,围着棺椁大哭着,喊着“爸爸不要走”。 温绛牵着霍卿章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霍卿章虽然和霍家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可整十年的相处,不可能不难过。 他默默站在人群中,望着爷爷的遗像,表情一如既往淡然,却无法克制泪水划过脸际。 葬礼主持人举起双手示意霍家人看过来,他大声道: “各位,根据当地习俗,送葬队伍顺序是儿子按照辈分站在最前面,长孙负责捧着老人的遗像,儿子之后是次孙们,再之后是女儿,女儿之后是儿媳孙媳,再之后是外孙女们。” 也就是说,需要霍谨辰站在最前面捧着老爷子的遗像,后面是儿子,而令仪和她的堂姐要站在队伍最后。 主持人又道:“以及,女儿孙女们到了老宅路口后送完老人最后一程就要回家,不能跟着去墓园。” 因为在某种陋俗里,认为如果女儿孙女们看着老人下葬的话会坏了这家的风水,不利于后代发展。 特别是大家族,更是将风水视作重中之重。 虽然温绛对这种陋俗很是反感,但为了老人家葬礼顺利完成,只能接受。 而根据规矩,令仪要站在他后面。 送葬的队伍启程,浩浩荡荡,走三步就要停下来行跪拜礼。 小小的令仪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队伍最前面的黑车上。 那里面装着她喜欢的太爷爷,她好想知道太爷爷离开后到底要去哪里。 而霍卿章同样反感这些封建陋习。 他站在队伍前面,时不时回头眺望他的老婆孩子,确定他们的安全。 长长的队伍走到老宅前的路口,主持人忽然跳出来对着女儿之后的人疯狂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温绛深深叹了口气,拉起令仪的小手,道:“和太爷爷说再见,我们回去吧。” 令仪愣了许久,渐渐蹙起漂亮的眉。 她对妈妈的话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反驳,但这一次,她不愿意走,小腿牢牢钉在地上: “妈妈,我们不是要送太爷爷最后一程么?我还没看到太爷爷最后要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呢?” 女儿们听到这句话,泪流不止。 这害人的该死的规矩,谁又愿意遵守呢。 可没人能给出令仪合理解释。 令仪倏然放开温绛的手,迈着她短且不利索的小腿簌簌向前跑去。 “令仪!”温绛喊了声,跟着追过去。 小小的女孩从每个沉默的人身边跑过,向着那个装着太爷爷的黑车跑去。 夏日的风吹散了她的眼泪,将她的声音传达给在场每个人: “太爷爷!令仪还没和你说再见。” 队伍旁的主持人看到这一幕,立马跳出来一把拦住令仪,大喊着:“回去!谁让你过来的!” 令仪早已泪涟涟,小声儿喊着:“我想送送太爷爷。” 可她太小了,轻而易举被主持人拦住,只能无助地伸出小手,对着队伍前方喊着:“爸爸!” 霍卿章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回头,看到女儿被主持人无情拦着,而女儿满脸泪水对他伸出了手。 他阔步走过去推开主持人,将令仪抱起来,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别哭。” 小孩儿委屈坏了,抱着爸爸的脖子抽抽噎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卿章听懂了,她说她想送太爷爷最后一程,想认真和他说一声再见。 霍家人还没说话,主持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她一个曾孙女没资格跟着去,会坏了规矩!” 他声音高昂,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就好像令仪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她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太爷爷罢了。 霍卿章翕了眼,半晌,睁开眼,视线森寒看向主持人:“让她跟着去。” “不行!霍先生,这么做会坏了规矩!”说来说去就这一句。 “我女儿不懂什么规矩,她只知道,车里是最疼爱的太爷爷,她还没好好和太爷爷道别,什么是规矩,比亲情还重要?” 这种陋习到底伤害了多少女儿孙女的心。 一句话,问住了主持人。 霍谨辰的父亲和霍卿章的父亲在队伍中回过头,对着霍卿章和令仪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来。 不再理会主持人,霍卿章抱着女儿阔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霍谨辰的父亲拍拍令仪的肩膀,轻声道:“既然跟着来了,一会儿要和爷爷好好告别。” 令仪点点头,稚嫩的脸上写满坚定。 众人来到墓园,看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埋入土中。 令仪张开小手臂深情地拥抱了石碑。 炎炎夏季,她的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小脸红通通。 她轻声道:“太爷爷,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定要再次见面哦,不能对小朋友撒谎。” 她不认识字,所以并不知道老爷子墓碑上的座右铭: 【告诉令仪宝贝:如果有来生,还要出生在我们家。】 这是老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派人刻在墓碑上的。 其他富豪的墓碑上大多镌刻着他们生前的丰功伟绩,唯有霍老爷子,到离开的那一刻,心中依然是他那尚未长大的小曾孙女。 永远爱着她。 今生愿望落空,所以希望有来生,还要牵着她的小手,慢慢陪她走过每个春夏秋冬。 根据霍老爷子的遗嘱,他现持有亚士电子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些股份平分给所有儿子女儿,另外,他还有一笔遗产,遗产则全部留给他的曾孙女霍令仪,作为她的成长基金。 老宅的地契由孙媳妇温绛继承,家里的古董等物件由外孙女继承。 温绛还是不得不接手他当时没敢要的地契。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爷爷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们一家人也要永远平安幸福。 炎炎夏季,蝉鸣声不止。 潮热侵袭了晋海每一寸土地。 而今天是九月一号,是幼儿园开学的日子。 开学的前一天,温绛和霍卿章失眠了。 他们按照幼儿园老师的要求帮令仪整理好小书包,带着令仪洗了澡睡下,而他们却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一切不安的源头来自未知。 尽管这家幼儿园里都是富家子弟,但资本和素质并不挂钩,而令仪又是那种很单纯的小孩子,会不会被其他小孩欺负,会不会吃不惯幼儿园的饭菜等等,全是忧虑。 温绛睡不着,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昏黄灯光下树影绰绰,蛐蛐的叫声嘹亮而富有节奏感。 霍卿章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在温绛身边坐下,揽住他,哄着: “别担心了,小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天,这是他们成长的重要历程,做父母的当然要欣然支持不是么。” 霍卿章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比温绛还担心。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温绛,拿到幼儿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幼儿园非上不可么”,这种想法。 温绛依偎在他怀中,眼中是花浓露影。 “令仪看起来还很激动,刚才收拾书包,她把她的东西拿出来数了好几遍,还一直叮嘱我要我不要有遗漏,否则老师就不让她进幼儿园了……” 温绛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有分离焦虑症的是我吧。” 两人沉默了,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惨烈战况。 霍卿章的母亲和别人家的母亲不太一样,总希望自己的儿子比别人家小孩更优秀,霍卿章舍不得离开爸妈,一直哭,母亲冷冷呵斥他闭嘴。 所以他才会如此宠爱他的女儿,不让她变成第二个自己。 而温绛,据爸妈形容,他第一天入园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爸妈要离开时,他扒拉着铁门哭喊着“救救我”。 大概明天,他也是家长中哭得最凶的那一个,保不齐还会扒着铁门喊着“救救我女儿”。 担忧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后,小家伙倒是精神矍铄,反倒是温绛和霍卿章,俩人眼底都挂着淡淡青色。 根据老师要求,要在家里给孩子们换上幼儿园的园服。 是墨绿色的夏季制服,女生园服是墨绿上衣配亚麻色短裙,搭一个蓝白格子蝴蝶结;男生的则是上衣加短裤,搭配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 温绛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他给令仪扎了个漂亮的丸子头,裙子底下穿了白色小丝袜。 多美丽的女孩儿啊,这真的是我生出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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