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种子并不是经过试验田的催生后就能投入使用的。抽卡系统只出品种子,从不负责教导宿主如何种植它们;试验田只负责将有限的种子数量在短期内扩大,此期间内它们的成长完全依靠魔法,并不具备参考性。 伊莱再聪明上辈子也只是一个计算机系的大学生,生长和学习环境注定了他不会对每一种作物了如指掌,而这个时候就需要他借助父辈的力量不停地设立对照组、不停地试错,然后把当前状况的最优解写在新型种子售出时赠送的小册子里。 就像一份参考答案。 “根据商店员工的调查和了解,但凡按照种植手册种植的棉花长势都很好,甚至隐隐有超越前一年试种植的那一部分的产量的趋势。” 弗洛的神色隐隐有些激动。 “小少爷,”他说,“只要一切平稳发展下去,弗朗西斯的领民就能在冬季穿上棉花制成的衣服了。” 伊莱的神色却依旧很平静。 弗洛描述的场景固然很美好,但正如他自己所说,那也要建立在一切平稳发展的前提之上。 一个月前才发生了龙脊山谷魔兽暴|乱这样的大事,虽然过去新作物的推广都十分顺利,但伊莱总觉得棉花的种植不会如同它们一般。 就像龙脊山谷魔兽暴|乱只是一个开始的信号一样。是因为弗朗西斯钢这种军事类材料终于敲响了教廷的警钟吗?伊莱也不太确定,他微微拧起眉头想:啧,躲在暗处的蛇,真是烦人。 这个时候他突然回忆起了艾萨克在离开之前说的那一句:“教廷并不如同它的伪装那样光明磊落,事实上它的手段都藏在暗处。” 那个时候伊莱还以为指的是那枚控制克拉伦斯、并且也差点控制到自己的晶片,现在想想,或许其中蕴含的深意要比他想象的要更多。 弗朗西斯的卫兵至今没有在弗朗西斯境内找到第二个神像,而据前几天短暂碰面的克拉伦斯所说,擅长探查的大小姐已经有整整半个月没有踏足过洛浦庄园一步。 学校什么时候都能建,往后推推好像也没什么问题,而对于弗朗西斯来说,最紧要的永远是弗朗西斯的领民们。 伊莱沉吟一会儿,再抬起眼来时面部表情已经恢复了温和。 “弗洛,我想过几天去最大的棉花种植地看一看。” 弗洛一怔,弗朗西斯的小少爷现在可还在昏迷之中才对。 伊莱就像听见了他的想法一样接着说道:“如果方便的话,可以用斯科皮的名义吗?” 那有什么不可以——等等?弗洛的表情逐渐陷入迷茫,以谁的名义?以斯科皮的名义? 斯科皮,亲卫军营中为数不多的魔法师,伊莱的亲卫之一,弗洛与丹娅“只存在口中”的儿子。 斯科皮与丹娅和弗洛之间的关系鲜为人知,绝大部分人大约只知道他们有一个身为魔法师的儿子。而伊莱恰好能补上这个空缺,只要—— 伊莱用手指绕绕耳侧的头发,眉眼弯弯地对目瞪口呆的弗洛说:“我会把它弄成斯科皮的颜色的。”
第94章 伊莱的执行力向来很强,今天中午他才说要把头发染成斯科皮那样的浅棕色,用过晚饭他就坐在了自己房间的露台上,菲瑞娅站在他的身侧,捧着一个小木箱子的米娜立在一旁,木箱中由许多切面组合在一起的药剂瓶在昏暗烛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给头发染个色在这个世界上说不上天方夜谭,王都的年轻女性中曾经甚至掀起过改变发尾颜色的风潮。 富有的女性会向炼金术士购买变色药剂,手头并不那么宽裕的则会使用颜色艳丽的植物反复叠加,据说这股风潮最盛行的时候每一个炼金工坊都开始生产变色药剂,连王都郊外的花都难以生存到完全绽放。 “那个时候我才十九岁,克拉伦斯的母亲和现在的他一样大,都正是喜欢追逐潮流、试图走在所有贵女前端的年纪。”菲瑞娅站在伊莱的身侧,她的指尖轻柔地穿过伊莱的头发,眼睛里流露出怀念的神情来,“药剂是我和她一起在属于教廷的商会中购买的——当时所有的炼金工坊都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与教廷达成了合作,那里的药剂颜色更全、质量也更好,就连柯蒂斯商会也比不上。” “去之前我们做了些伪装,你知道的,柯蒂斯和兰波——也就是克拉伦斯的母家——都是王都内不太亲近王室的那一派。”菲瑞娅顿了顿,话语中的未尽之意在坐几位都很清楚。 在绝大部分人都坚信神明创世、又都把教廷奉为神明代行者的大环境之下,他们只能表面上顺从教廷,又遵循自己的意志远离作为教廷走狗的王室。 这事实上是以柯蒂斯与兰波为代表的寥寥几个家族的耻辱,就算伊莱已经这样大了,菲瑞娅和他说起这样的事也会觉得难以开口——哪位母亲愿意让孩子知道自己不那么完美的一面呢? 露台之上一瞬间陷入了寂静,伊莱仿佛什么也没有察觉到一般好奇地问道:“做了什么了伪装呢?” 菲瑞娅有些紧绷的表情慢慢放松了下来。 “我们把那当做一个有趣的小游戏,并且打了个赌,谁的伪装更加巧妙,对方就要为她的变色药剂付费。我扮做一个冒险的魔法师。”她就像回忆起了什么很值得开心的事情一样,眼角眉梢都缓缓泛起笑意,“而她扮做了一个忧郁的贵族少爷。” 唔……伊莱中肯地想,抛开前面那个赌,这听起来的确像是菲瑞娅与洛浦夫人干得出来的事。 虽然她们现在一个无时无刻都优雅高贵,一个自在商业部上任以来就运筹帷幄,但她们平静的眼底都燃烧着同样一把火。年少的时候大家都不需要担负起多么重大的责任,活得肆意放纵,当然又是另一副模样。 菲瑞娅一边从米娜捧着的木头箱子里挑出一瓶外貌比其它瓶子要华丽太多的药剂一边继续说道:“她的扮相实在惊艳,我们只在那家商会中待了不到半天,却送走了三波含羞带怯的女孩,她们美得各有风情,却都要在离开之前狠狠瞪我一眼,就像我蛮不讲理地抢了她们的爱人一样。” 那些贵女可能确实瞪得有些狠,此刻菲瑞娅温柔的语调中硬生生透出几分咬牙切齿来。伊莱眉眼弯弯,他很喜欢听父母讲述少年时的事情,就像这些叙述能够生出一个崭新的迪伦或者菲瑞娅。 “要不是一位同时与我们相熟的贵族小姐走进了商会,我大约还要遭几个白眼。” 菲瑞娅打开了药剂瓶子,往手心里倒了一点,然后均匀地抹在伊莱的头发上,在收回手之前,菲瑞娅看见了伊莱翘起的唇角。 “怎么?”她用指节敲敲伊莱的脑袋,“听母亲的糗事这么开心?” 说是这么说,她的语气倒是很轻快的,也没有留给伊莱解释的空间就继续说道:“药剂停留一会儿就可以了。” “谢谢母亲,”伊莱有些新奇地摸了摸自己微湿的头发,感叹道,“您和洛浦夫人的关系好像很好。” “当然很好。” 菲瑞娅用米娜递上来的手帕擦干净手指,优雅地坐在伊莱对面的椅子上,她的眼神温和而沉静,金色的头发在月光的照耀下泛出浅淡光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每一场宴会上形影不离。我离开望王都的时候谁也没有告诉,然而她就等在我的必经之路上,一路把我送到了克尔克,离开的时候甚至把脸埋在我的肩膀上哭了一场。”菲瑞娅轻轻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无奈,“那个时候她刚刚杀死一只魔兽,手上的剑还在滴血。” 克尔克领地与弗朗西斯之间只隔了一个面积不算大的领地,洛浦夫人真的是送了很远。 伊莱眨眨眼睛,菲瑞娅很少向他提起自己的过往,然而今天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甚至还全程围绕着好友洛浦夫人。 加上今天菲瑞娅去赴了洛浦夫人的约…… 伊莱了然地问道:“您知道我和克拉伦斯又吵架了对吗?” 这个“又”字脱口而出,伊莱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自己和克拉伦斯最近好像真的经常吵架、不,准确来说是克拉伦斯向伊莱进行由单方面到双方的闹矛盾。 龙脊山谷暴|乱前就吵了一场被造谣为洛浦少爷对小少爷动手的架,伊莱“装病”、克拉伦斯禁足期又因为伊莱执意独身前往阻止魔兽潮通过书信吵得有来有回,前不久又因为奥林和大小姐闹了矛盾。 看似都是很小的、甚至有些匪夷所思的原因,但伊莱敏锐地察觉到一点不对劲——克拉伦斯不是这么容易置气的人。按理来说通过书信的那些争吵都应该不存在,毕竟当时的状况只能由伊莱去冒这个险。因为奥林和大小姐的闹矛盾就更奇怪了,他们的“区别对待”本质上是出于双方个性和处境的不同,大小姐爱克拉伦斯并不比奥林爱伊莱少,克拉伦斯已经十九岁,应该懂得这样的道理。 菲瑞娅观察着自己的小儿子微微拧起的眉头,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就知道了。” 其实她今天不是去赴洛浦夫人的约,是她递出了一封希望洛浦夫人约自己出一趟门的信。 “我在王都的时候人缘很好,许许多多贵族小姐都称得上是我的朋友。我们在宴会上提着裙摆谈天说地,偶尔也约着一起出去玩乐,但我们彼此都知道,这种关系只是浮于表面的。如果明天柯蒂斯没落了,出现了下一个柯蒂斯,她们的朋友就会变成下一个柯蒂斯的大小姐。” “而我也一样。” “伊莱,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是很难得的事情。我从王都来到弗朗西斯,你都已经这么大了,我还是只有两个真正的朋友,其中一个就是克拉伦斯的母亲。” 伊莱一怔,他垂下手,握住了椅子边缘。 “朋友之间吵吵架是很正常的,我和另一位朋友吵得最厉害的一次我们彼此都恨不得敲破对方的脑袋,克拉伦斯的母亲甚至不知道该先拉开谁。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自己要和对方老死不相往来了。” “但比起闹得恨不得登上决斗场来说,频繁的争吵才是关系破裂的开始。” 伊莱抿了抿唇,他是知道的。就像花泥,你用力把它摁进水中去,被浸湿的就只有表层,但如果你轻轻地将它放进去,用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被完全浸透。 “克拉伦斯对你来说也很重要的不是吗?” 克拉伦斯对于他来说重要吗? 当然重要。 克拉伦斯是伊莱唯一的朋友,他们一同走过春日的弗朗西斯集中耕地,一起在烈日当空的时候把双脚浸入小溪,一起站在小镇脱去稻壳的木头机器旁,一起踩过龙脊山谷之中皑皑的白雪。 他们从七八岁的时候走到十七八岁的时候,也从唯一的朋友变成了真正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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