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它实在太跌宕起伏而出人意料。 在战争爆发的最初期,教廷十字骑士军在四条边境线都占尽优势,就在连最棘手的、有邪恶巨龙存在的西部海域都不曾落入下风。这样的情况持续了整整五天,所有人都以为再过五天,这片贫瘠的领土就会为曾经的所作所为付出完全的代价,比如随便成为哪个宠臣哪个贵族的所有物。 直到那场无与伦比的庆典过去,时间步入弗朗西斯小少爷、弗朗西斯的奇迹伊莱·柯蒂斯·弗朗西斯的二十五岁生日。 这场奇迹般的改变是从北边境线开始的。 彼时北边境线的城墙已经濒临破碎,亲卫军中的幸存者几乎没有一个轻伤,刚刚来到这里时能够分成十个满队的护卫军士兵到现在只能勉勉强强凑出一个满队。这一个满队的士兵拿着那种奇异的炼金物品,与亲卫军士兵背靠背,竟然在同伴与敌人的尸骨上发挥出了比肩亲卫军士兵的力量。 经历过残酷淘汰的护卫军成为彻头彻尾的守卫者,在这之前,应该没有多少人想到他们真的能成为战场上不容乎忽视的一道洪流。 洪流能够在无尽的冰原之上驰骋,但无法变成无尽冰原之上伫立的墙。 在调度署的临时署长要违反“调度署官员支撑后方不上战场”的律令带领官员前去修补破损城墙之前,从塞肯城赶来的平民跨越冰原来到这里。 他们选择性听官员们的话,一句“这里很危险,你们这是违反领地的规定,城墙随时有可能被冲垮,我命令你们立刻离开”,落在他们耳朵里就变成了“巴拉巴拉危险,城墙有可能被冲垮,巴拉巴拉”。 再到他们脑子里,就变成了—— 噢!我们的决策是正确的,我们一来就找到事做了。 亲卫军和护卫军的士兵没有余力去驱赶登上城墙的平民,官员们不如这些平民训练有素、本来要阻止却被强行送回了调度署的营帐中,而这些平民们没有休息,背着从调度署中搜刮出来的工具就登上了城墙。 这是份很艰难的工作,普通人类在狂乱魔力与危险刀锋中不堪一击,他们修补了一点,自己的鲜血就要撒满这一点。仅仅只用了一天时间,城墙根部堆积的坠落尸体就堆到了几乎四分之一个城墙高。这无论对弗朗西斯方还是教廷方都是一种冲击,但毅然决然踏上城墙的领民依旧源源不绝。 他们是士兵们的长辈、伴侣、友人、孩子、邻居,他们是与士兵同样被这片贫瘠土地养育的人民,当士兵们为了延续弗朗西斯的生命浴血奋战时,他们也很愿意做出努力。 于是冰原之外的防线在生命的加持下坚不可摧,士兵在悲痛愤怒中诞生无与伦比的力量,他们简直变成了燃烧生命的暴|乱魔兽,即使胸腔被洞穿、腿被削断、失去半只手臂,他们也目露凶光,嘶吼着要将武器送入敌人的喉咙或者心脏。 就算死亡,他们也要咬下教廷身上的一块肉。 弗朗西斯北边境线的守卫变成了疯子,疯狂燃烧理智,催化潜能。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弗朗西斯的士兵们愈战愈勇,十字骑士军的力量却慢慢弱下去。 改变太微小,没有人察觉到。 等到调度署署长违反律令登上城墙,才惊诧地发现雪花一般的十字骑士军已经被黑甲银甲的士兵往外推出近百米的距离。在这百米的空地中,十字骑士军与弗朗西斯士兵的尸体宛若雪融化后露出的斑驳路面。 调度署署长后来才知道,在同一天,罗素家的继承人伊迪斯·罗素在家族侍卫的掩护下与东部海域教廷方领导者同归于尽,主导西部海域的成长期冰霜巨龙瑞兹在濒死时刻强行突破成年期,南边境线弗朗西斯士兵精灵与十字骑士军的混战中出现暴|乱的火蛇群——不过这一次它们的毒牙并非指向弗朗西斯的军队,而是指向教廷。 弗朗西斯的鏖战持续了一整个冬季,整片大陆的目光聚焦于此。 一开始,他们因为教廷决定清扫这个“毒瘤”而感到拍手称快;紧接着,他们看着教廷毫无保留展现出的锋芒,忽略心中的恐惧、努力让信仰变得虔诚;后来,他们发现在这场战争中弗朗西斯只能狼狈抵抗,一边觉得幸灾乐祸,一边又惊觉弗朗西斯竟然已经到了能够与现在的教廷交手的程度;再后来,教廷隐隐陷入劣势,被大陆厌弃千年之久的贫瘠之地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姿态撕开被教廷强加于身的伪装。 遍体鳞伤的巨兽也是巨兽,布满血腥的獠牙还是獠牙。 曾经落进下石者觉得恐惧,一边安慰自己弗朗西斯一定会被教廷清剿,一边试图给覆灭弗朗西斯加一把火。 然而教廷不需要他们的补给,他们送出的天赋者不够格登上那样的战场。于是他们色厉内荏地决定从贸易方面封锁弗朗西斯,但事实是弗朗西斯早就把自己给封锁了。 游星王城的宫殿内,一位大臣咬牙切齿:“那只是一片贫瘠的土地,他们怎么可能保持战争时的物资调度?” 另一位大臣语调讥讽:“赫利贝尔大贵族阁下,你今天早晨没有食用那种比金子还贵的面粉制作的糕点吗?” 赫利贝尔无言以对,过往的刻板影响难以推翻,大部分时候他们都会忘记现在的弗朗西斯已经不是以前的弗朗西斯。它变得太强大,现在想想,都要让人脊背冒出冷汗。 游星的皇帝却神色平静,连语调也平缓。 “充足的食物,矮人随时打造随时供应的武器与炼金物品,水妖精构筑的通讯网,柯蒂斯或者其它没被发现的势力提供的物资,能够覆盖四条漫长战线并且能够根据情形即时做出有效调度的调度署。” 还有英明的领主,绝不会中饱私囊的官员,连自己的孩子甚至自己都送上边境线的贵族。 团结的心与统一的意志太可怕,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依靠绝对的力量摧毁它,它再弱小都会成为最难缠的对手。 皇帝披着厚重的毛皮斗篷披风站起身来,这个时候他显得像一个真正的皇帝,而不是受制于人的傀儡。 他说:“风暴来了,大陆的格局要改变了。” 穹顶依旧笼罩在他们头顶,但一片广袤的土地获得了豁免,从此它能够看见毫无遮挡的天空,呼吸最畅快的空气,并且在这之中成长。 成长为真正的、如同自由的风一般的弗朗西斯。 …… 教廷完全撤离弗朗西斯边境线的那一天是个阳光很好的春日。 奥林看着眼前波澜壮阔的海洋,脚下踩着被鲜血染成红色的沙滩,经过战火与血的洗礼后,他身上那种若隐若现的暴躁尽数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平静与难以捕捉的危险——这个时候他已经看起来已经像一个与迪伦有些相似的合格统治者了。 他目光一寸寸扫过眼前的景象,剩余的领民已经在收拾残局。一个脸上还带着点青涩的青年抱着一具银甲的尸体,笑着说:“我们赢了,母亲,你开不开心?” 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下来,青年把脸埋在破碎的盔甲中,脊背一颤一颤。 奥林看了一会儿,要转身呼唤自己最信任的亲卫。 “加里——” 呼唤戛然而止,身后空荡荡。 他忘记了。 加里在东部海域战争开始的时候就死去了,他们想要直接杀死对面的领导者,对面也想要直接杀死奥林这个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十字骑士军为对面领导者构筑围绕的防护线,加里为奥林挡了自背后袭来的刀。 奥林站在原地,半晌,沉默地迈开步伐。 弗朗西斯为这场战争花费了太多的代价,奥林却没有时间去享受喜悦或者悲伤,他只知道一开始这场战争是必输之局,是有人做了什么才让那些主教修女的力量衰退。 而做出这件事的人,至今不知所踪。 奥林走回了营帐,面色苍白的大小姐在这里修养,她正拿着什么在看,见奥林回来,笑着问:“今天有发生什么吗?” 奥林坐在床沿,把大小姐的被子抹平。 “南部丘陵那群精灵一定要生活在镜湖旁边,给出的条件很优厚,几乎要成为弗朗西斯的附庸。看在他们在南边境线的战争中出了不少力的份上,父亲应允了。” 大小姐眉宇间带着点无法消散的郁色,语调倒是一如既往。 “世界树对他们的吸引力这么大?” 还不等奥林回答,她又笑笑:“世界树对谁的吸引力都大,我——我还是不敢相信,奥林。”她深吸一口气,“崩塌的世界树获得了新生,神明已经被驱逐。” 奥林握住她的手,像要给她一点确切的力量。 “撒比亚阁下是大陆最强大的木元素魔法师,他对世界树的感应无限趋近于精灵或者木妖精,精灵又是那个反应,应该不会有假。” 大小姐唔了一声,看着奥林的侧脸,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又咽回肚子里。 她或许不该问。 现在的奥林,带着水妖精离开行政署的领主、留在南部丘陵的领主夫人,哪一个都比她要更焦虑。 但他不问,奥林倒是主动说了。 “东部海域接下来就要幸苦你了。”他带着歉意,“很抱歉,你明明应该好好休养。” 大小姐只听见前半句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要去哪里?是不是伊莱……” 奥林摇了摇头,大小姐的眼神明显变得有些失望,不过她还是强打起精神,露出明媚一如往昔的微笑。 “没关系,”她抬手抱住奥林,宽慰道,“伊莱那么聪明、那么强大、还有只精灵王和他在一起,他不会有事的。” 说这话的时候她声音带着点颤抖,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奥林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奥林沉默一会儿,回抱住她,很轻又很坚定地嗯了一声。 …… 春意最盛的时候,奥林孤身一人来到了弗瑞兹地下岩洞附近。 这里在二十年前是巨龙最后的埋骨地,在二十年后是大陆最后一只冰霜巨龙瑞兹的诞生之所。在那场绑架中,奇迹般消失的伊莱最终骑着龙让这里重见天日,后来它成为关押外来者的临时监狱,又在外来者进入弗朗西斯之后荒废。 二十年前弗朗西斯短暂失去他们的小少爷,就是在这附近找回来的。 于是人们对怀揣着近乎走投无路的期望,这段时间迪伦、菲瑞娅、许许多多人都来过弗瑞兹地下岩洞,他们都一无所获,但奥林还是来到了这里。 他低头看着空荡荡的洞穴,踩上了布满青苔的绳梯,慢慢爬了下去,从幽蓝的蘑菇走到巨大的紫色水晶丛,最终停在洞穴中央的大洞边缘。 按照伊莱的说法,这里原本应该是个寒潭,但自从瑞兹被带出弗瑞兹地下岩洞之后,由魔力组成的寒潭水就完全消失不见了,留下这道仿佛通向深渊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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