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艾萨克的眉毛很轻地向上跳了一下,伊莱轻轻地哦了一声。 “你看见我会杀死你。” 这回是笃定的语气了。 艾萨克握紧了拳头。 他和伊莱的纠葛就是在那个预见的画面之后产生,他不认为提前杀死一个有可能在未来杀死自己的人有什么问题,甚至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认为自己在跨越半个大陆赶赴弗朗西斯这件事情中唯一的问题是没有预料到才七八岁的伊莱有那样的战斗力。 威胁他生命的一切可能性都要排除才行,他得活着,无论是以什么方式,活着才能有向教廷清算那场黑暗风暴的一天。 但是他没有想到自己会喜欢上长大后的伊莱,甚至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生出喜欢这种让他变得软弱的情感。 让他们相遇的事件衍生出两相对立下的暴力与伤害,最终成为他意识到自己情感之后横贯在两人中间无法消除的裂痕。 伊莱轻轻地叹了口气,问:“你看见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艾萨克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拿匕首捅穿了我的心脏。” 他手腕一转,一把漆黑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手里,伊莱眉毛一挑,仔细看了看,脸上的表情有点惊诧。 “这不是我十六岁的时候在龙脊山谷捅你心脏的时候用的那一把吗?” 那艾萨克预见的画面岂不是已经过去了? “不,”艾萨克摇了摇头,“你比那个时候要大一点。” 伊莱一愣,反应过来是艾萨克预见画面中的自己比十六七岁要大一点,他指了指自己,问:“像现在这样大?” “样子差不多,不过是长头发。”艾萨克收起匕首,抬手在自己腰的位置比了一下,“大概这么长。” 伊莱剪短头发之前的头发都没有这么长。 不过……伊莱眯了眯眼睛,凛冬的头发好像有这么长。 他不可能把监察者凛冬的存在告诉艾萨克,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有点苦恼地说:“你怎么确定那个未来真的会发生呢?因为你过去预知的画面都真的发生了?” 艾萨克不说话。 他不说话,伊莱一般都当作是默认。 这就有点棘手了,短暂的沉默之后,伊莱的声音响起。 “未来是很不确定的,艾萨克。预知这种能力本身就是一种悖论,预知代表着未知,你无法去探究如果你没有预知到这个画面,预知中的未来会不会发生;你也无法去探究这个预知是否就是导致那个未来的一环。”伊莱顿了顿,举了个例子,“比如说,如果你没有预见到那个画面,你就像从前一样追逐教廷的踪迹,但是弗朗西斯是没有什么教廷活动的痕迹的,你可能永远都不会到弗朗西斯来,我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出去。” 弗朗西斯小少爷的情绪平稳,简直不像刚刚听说过“我当初要杀死才七八岁的你是因为你以后要杀死我”这个细究起来有点离谱的理由。 “从你预见到那个画面到现在有十多年了吧?时间太长了,不确定性也太多了。没有那个预知,我们可能根本就不会认识对方,也许某个瞬间擦肩而过,但也仅此而已了。” 艾萨克略微垂着头,他身形高,肩膀宽阔,真的是好大一只,这个时候看上去有点低落,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敖犬。 他第一次展露出这样的姿态,伊莱看了,眨眨眼睛,过了一会儿,说:“不过,我好像真的还需要冲着你的心口去一刀。” 艾萨克抬起头。 伊莱耸耸肩,笑盈盈地说:“重塑世界树要精灵王的心口血嘛。” 他已经默认艾萨克要成为精灵王了,艾萨克也没有反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预知这件事情到底也没办法改变现状,顶多只是解除过去的疑惑。伊莱仰起头,仆人每天都会擦拭玻璃花房的外层玻璃,现在他能够很清晰地看见灰白色的天空。一片白色的什么东西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伊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第二片、三片、四片、许许多多片都接踵而至。 他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下雪了。” 弗朗西斯的第一场雪比过往每一年的初雪都要来得更早一点,它下得实在猛烈,完全没有经历过由小到大的变化,铺天盖地就下来,伊莱和艾萨克说了两句话的功夫,玻璃花房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积雪。 这时玻璃花房的大门被敲了敲,米娜把门拉开,风裹挟着雪花滚进来,冷得伊莱缩了缩脖子,好在米娜很快就进来关上门,她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艾萨克,又面向伊莱,行了个礼。 “小少爷,雪下大了。” 玻璃花房能把外界看得很清楚,实在不需要她来特意提醒,现在走进来,只有一个目的——雪下大了,艾萨克该走了。 艾萨克眸底闪过一丝冷意,他转头看向米娜,两双属于掠食者的眼睛锋芒毕露,更强大的那一双显然占了上风,米娜浑身每一处神经都在叫嚣着恐惧,她的脊背甚至已经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然而她没有退缩。 伊莱看着米娜浑身汹涌着敌意的样子,转过头来,恰巧对上一双看过来的沉郁绿眼睛。 这双绿眼睛中什么锋芒和负面情绪也没有,就像夜色下沉默的森林。 米娜简直要被艾萨克的“变脸”绝技惊呆了,她可是眼睁睁看着艾萨克在小少爷转头的一瞬间完成从气势沉沉到这副模样的转变的,她张了张唇,想要揭露艾萨克的嘴脸,又觉得这话说出去可笑。她说什么?难道她指着艾萨克信誓旦旦地对伊莱说“那只半精灵他这副样子是在欺骗你”吗? 她不用说,她需要保护的对象是一个强大又敏锐的人。 米娜是奥斯都帝国顶尖的暗杀者,她的杀意与敌意大多数时候都会被放在暗处,刚刚流露于明面上,明显在感受到威胁之后警惕地以这种方式来表示自己的威慑力。 谁去威胁她?艾萨克。 “米娜,”伊莱转过头,对着还有点难以置信的米娜笑笑,“你先和斯科皮到主建筑里面去吧,我等一会儿就自己回去,魔力能够构筑防护罩,我不会淋雪回去的。” 米娜总是会满足伊莱的愿望的,她最后看了艾萨克一眼,拉开门走出了玻璃花房。这一次她只把门拉开了一条缝,侧身走出去,吹进来的风经过空气的稀释变得不那么寒冷。 伊莱看着米娜和斯科皮说了两句什么,两个人都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又并肩走向茫茫大雪之中。 “艾萨克,”伊莱看着米娜和斯科皮被雪模糊掉的背影说,“米娜是我的家人。” 很短促的一句话,艾萨克领悟到了其中的意思,一种奇妙的酸胀感从心脏充盈向喉咙,他顿了半晌,嗯了一声。 点到为止,不适合再说太多,伊莱转而说起了其它的话。 “在世界树重塑之前,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全,我也一样。如果你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你就留在弗朗西斯;如果你现在必须在弗朗西斯外做什么事情,那就带上我和瑞兹。” 伊莱的认知很明确,他不认为自己、艾萨克、瑞兹加起来能够应对大陆上全部的天灾和人祸,但是龙和半精灵绝对能够争取到反应的时间,到时候他就趁机把随机传送卡用掉,总之不会死。 而艾萨克认为,甚至不需要瑞兹。 但是他没说,他点了点头,直接忽略自己原本打算第二天启程去做的事情,说:“我最近会呆在弗朗西斯。” 一个教廷圣殿免遭被半精灵闯入的命运,修女和主教们听了,应该给伊莱送一面锦旗——按这个世界的风俗习惯,应该是要给伊莱一点被神明眷顾的声名。 还不如一面锦旗。 “我不会离你太远,如果你想要……”艾萨克顿了顿,视线在伊莱耳垂上极轻地顿了一下,继续说,“见我,就叫我的名字。” 见我两个字咬得轻,一下子就带过了,他这点小心思实在太明白。 见我,找我,实在是两个概念。 伊莱突然想到前几年和艾萨克很偶尔的相处,艾萨克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和他呆在同一片空间里也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看他的眼神和看路边的花花草草没有任何区别。伊莱有点恍然,他想:艾萨克是从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艾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多说一些话、从什么时候开始拉近这段距离的呢? 太循序渐进了,他竟然一时间想不起来。 思绪回转,他看着眼前的艾萨克,点了点头,很礼尚往来地说:“如果你想要见我,你就——好吧,根据过往的事情来看,你想要见我,总是能够见到我的。” 说着说着,伊莱唇角一弯,露出个笑来,他大约是真的觉得有点好笑,眼睛微弯,细细碎碎的光全部盛在里面。艾萨克的眼睫颤了颤,此时玻璃花房之外大雪纷飞,房顶的积雪减弱了光线,伊莱背后的植物在木元素魔力的维持下郁郁葱葱。雪落无声,花房中的空气带着点暖意。 只有他们两个人。 艾萨克下意识想要向前一步,又在理智的控制下定住,他看着伊莱,这个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两三米,几步就能走完,但就是这两三米,又构成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他一下子有点低落,但是看着伊莱的笑容,奇妙的暖意在心脏处蓬勃生长。 他说:“嗯。” 他们默契地忽略了艾萨克喜欢伊莱这个横跨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伊莱知道喜欢这种情感一时半会儿消散不去,而艾萨克知道伊莱绝不会喜欢上自己,如果要挑明,他们也别想维持合作了。 默契地忽略掉一些问题,或许也是生存法则之一。 艾萨克沉默了很久,伊莱撑着脸颊看着他、像是在等着听他后续的话,过了一会儿,艾萨克说:“我走了。” 伊莱点了点头,露出尖尖的牙齿,语气很轻快。 “再见。” 上次在枫叶餐馆的重逢他们没有道别,再上次在镜湖畔伊莱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尽量不要再见面”,现在说再见,停在艾萨克耳朵里,就像一个美好的祝愿。 “嗯,再见。” 艾萨克披着风雪离开的时候,雪已经大到三四米之外就看不太分明的地步,在伊莱的记忆中,弗朗西斯从未下过这样大的雪。 伊莱撑着魔力形成的的防护罩循着记忆回到城堡主建筑,米娜早就等在那里,见他一边解着身上斗篷的扣子一边进来,走过去,伊莱问:“母亲、舅舅和洛浦夫人呢?” 米娜接过伊莱脱下来顺手叠好的斗篷,说:“您和那只半精灵回到领主城堡之前才离开,应当是要到商业部中去。” 那他们半途中就要遇上这么一场雪,马修是剑士,菲瑞娅是水系魔法师,洛浦夫人虽然是普通人,但有菲瑞娅和马修的保护,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而迪伦和奥林昨天下午就前往行政署,为的是自从踏入游星帝国南部领地之后就杳无音讯的亲卫军队长西西莉亚·洛浦以及她所率领的士兵,这几天应该都不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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