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伦今天之所以这么忙,也和达亚镇有点关系,见菲瑞娅兴致不高,他宽慰道:“别想达亚镇了,你这段时间处理商会已经很累,不如想想开心的事情,比如——马修大概会定居到弗朗西斯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然而菲瑞娅幽幽叹了口气。 “不是达亚镇的问题。”她把信递给迪伦,“是你那个胆大包天的小儿子。” 迪伦骤然生出不太妙的预感,疲惫一扫而空,他接过信纸,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这个时候菲瑞娅说:“他不仅敢跟禁咒对抗、甚至还在明日城的管辖范围制造了一场魔力构成的雪——就是瓦解了达亚镇周边的魔力罩、甚至还让拉布瑞斯失去活力的那一场。” 迪伦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人还是要少有不妙的预感,因为不妙的预感一般都会成真。 菲瑞娅露出个不那么优雅、但很鲜活的牙疼表情,趁着迪伦还没看完伊莱到底干了些什么好事的时候率先指责:“你儿子到底哪里来的那么大的胆子?” 迪伦抬起头,反驳:“奥林就没有这样大的胆子。” 好明显的暗示,菲瑞娅眉毛一挑,心中看完信后一直隐隐存在的后怕在胜负欲的驱使下烟消云散。 “奥林怎么就没有了?他十五岁第一次执行平复魔兽暴|乱就敢一个人抵在前面、让其它士兵去求援,胆子大得把我都吓一跳。” 迪伦无言以对。 菲瑞娅乘胜追击:“你的胆子也很大。” 当初前任领主死亡,迪伦敢在没有王都认证的时候直接继承弗朗西斯的领主之位、又敢直接扣押来传达训斥的王都官员,胆子就不可能小到哪里去。 或许弗朗西斯的血脉中就流淌着胆大的特质,又或许弗朗西斯这片土地孕养的人类天生就缺乏畏惧,毕竟就算是弗朗西斯的贵族都很难有贪生怕死的——格达德那个借助教廷杀死兄长继位的家主是个例外。 实在是太有利的佐证,毫无疑问,在“伊莱胆子这么大到底随谁”这场辩论中菲瑞娅大获全胜。 迪伦做出最后的挣扎:“我的胆子也没有那么大。” 菲瑞娅美目一眯、双手抱臂,这是一幅“我听听你还有什么鬼话”的姿态。 迪伦说:“伊莱每次突然消失,我都要被吓一跳。” 菲瑞娅一怔,手慢慢放下来。 “奥林从前胆子再大,我都知道他是去了哪里、在执行哪个任务、危险性如何,伊莱不是。他总是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甚至不是出自自己的意愿去到很远的地方,无论是暗夜森林还是沉没龙岛都很危险,并且是无法控制的危险。”弗朗西斯温和可靠、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领主顿了顿,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其实我一直很害怕。” 他抬头望向天上寥落的星星,不知道为什么升起了许许多多倾诉的兴致,恰好身边的人是一个能够完全理解他的倾诉的对象,于是他略带着点回忆说:“伊莱出生之前,就有人说他就是那个预言中的恶魔之子。他们说他会撼动教廷的地位、转变整片大陆的格局,教廷说他带来负面的东西,撒比亚阁下却说他是唯一的希望。” 隐世的大魔导师撒比亚千里迢迢地来给伊莱做老师,并不是靠的菲瑞娅或者柯蒂斯的人情。他这样顶尖的强者知道比常人更多的消息,他认定如果想要打破信仰交织的穹顶,伊莱就会是那个希望,于是他来了。 他来了,然后对这一点更加深信不疑。 作为父亲,迪伦不希望伊莱是那个希望,但他不只是一个父亲。他是弗朗西斯的领主,而弗朗西斯是大陆上唯一被神明抛弃的地方。 而这意味着什么呢?教廷针对弗朗西斯,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始终没有在明面上撕破脸,这意味着弗朗西斯是整片大陆上所有反对教廷者的后盾。 为什么总是有贵族家族放弃经营的根基千里迢迢来到弗朗西斯?因为他们在某方面隐隐反对教廷、于是受到危及生命的打压。 弗朗西斯就是这样一个避风港,作为避风港的统治者,迪伦担负的东西比任何一个人想象中的还要多。 得知腹中孩子可能就是希望的那一刹那,菲瑞娅哽咽到几乎不能在外人面前维持自己的仪态,而迪伦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为弗朗西斯千年来看不见尽头的守望终于迎来了亮光而欣喜,还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要承担这样大的责任而感到难过。 后来伊莱出生了。 伊莱小时候就长得很好,也很乖,见人就爱笑。听见别人说话,也不知道听不听得懂就要凑过去听,扯下来好看的花就要别在菲瑞娅或者薇尔的头发上;见到迪伦露出疲惫之色,就要亲亲他的脸——当然,婴幼儿的亲亲就是糊一脸口水。 迪伦还记得,伊莱刚学会走路那段时间奥林刚刚完成从自闭小孩到冷面酷崽的转变,据说是他觉得奥林好看,一见到奥林,嘴巴里一连串哥哥哥地叫着,跌跌撞撞过去,很黏人。奥林一直不理他,他就把奥林抛在脑后,转而跟在迪伦身后,嘴巴里还是一连串的称呼。 迪伦就要抱抱他,很没有架子地带他“飞飞”,笑声从走廊这头洒落到走廊那头,城堡中的仆人看了,都要露出会心的笑容。 其实自从迪伦成为领主之后,城堡中就很少有这样轻松的时刻。 他刚刚继位的时候北边境线战火纷飞,好不容易有段喘息的时间,王都又开始施压。迫于无奈之下,他与艾里斯都的大小姐安德莉亚出于政治因素成婚。没过几年,北边境线看起来要恢复和平了,安德莉亚的身体却出了岔子,整个人的状态越来越差。后来奥林出生,笼罩在领主城堡之上的阴云看上去马上就要消散,某天从北边境线提前回来的迪伦却发现奥林暗地里却一直在经受来自母亲的伤害。 没过多久,城堡的女主人在病痛的折磨中去世了,仅仅只是几年以后,菲瑞娅作为新的女主人到来。 一桩桩一件件,极其细密地连在一起,于是虽然城堡的主人待下都十分宽和,但是仆人们始终绷紧神经。 而伊莱出生了。 说得夸张一点,伊莱给整个城堡都带来了蓬勃的朝气。 他从那么小一点到会说话、会跑跳,要抱的时候满脸笑容,生病了还要顶着一张苍白的小脸安慰担忧的父母与仆人,简直让人恨不得把星星给他摘下来。他真的成长得很好,好到迪伦想到他是那个恶魔之子、是那个希望,都要觉得心脏细细密密地疼的程度。 于是迪伦开始希望那个那个预言和撒比亚都出现了谬误,他的小儿子就是很普通的人,会在庇护下快快乐乐地长大,轻轻松松地度过一生。 希望是会落空的。 自被薇尔绑架开始,伊莱就展露出了无数中贴近撒比亚断言的特质。银白巨龙,矮人,磅礴道恐怖的魔力,弗朗西斯的土地硕果累累,科尔山冶炼厂一刻不停地运转,商业部带来大量金币,弗朗西斯学院中走出许许多多建设弗朗西斯的栋梁之材。 弗朗西斯拥有了奇迹一般的希望,迪伦却开始害怕。 他的孩子还很小,很容易生病,好像会被强大到有点恐怖的实力摧毁,好像会因为带来的那些奇迹随时死掉。后来孩子不小了,已经二十一岁,已经是可以外出游历的年纪,然而得知伊莱消失在南部丘陵之后,迪伦表面上很冷静,书房却连着三个夜晚灯火通明。 他知道伊莱恐怕已经不在弗朗西斯境内,但是他依旧派出了士兵去寻找。 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个时候他就想到了伊莱七八岁的时候说的话。 当时伊莱眉眼弯弯地从花园的尽头跑过来,扑在他的腿上,而他把自己黏人的小儿子抱起来,捏捏脸颊,逗弄似的说道:“怎么都这么大了还喜欢撒娇?” 伊莱也不恼,回敬似地捏捏迪伦的脸颊。 他说:“小孩子就是风筝啦,总有一天线会断掉的,要趁着线还没断的时候撒撒娇才行。” 风筝是伊莱很小的时候自己琢磨的玩具——当然他坚称这是他在书里看到的,当时迪伦只觉得一个小孩子自称小孩子很可爱,现在才觉得很有道理。 他们家小风筝的线好像断掉了,不再被父母掌控在手中,唰地一下就可能不见了。 再过几天,他们接到了马修的信。 马修这人和伊莱是有点像的,报喜不报忧,只说恰好遇上了伊莱,生了点病,没有大碍。 非常了解马修的菲瑞娅不信,非常了解伊莱的迪伦也不信。 再来信就是一个多月后,伴随而来的消息是沉没龙岛升起。 后怕,极度的后怕。迪伦不敢去想如果在海底出了岔子该怎么办,也不敢去想伊莱发着高烧,要是没有遇见马修该怎么办。然而如果被请求的不是马修,而是他的话,他会答应让伊莱、艾萨克、瑞兹下到海地去吗? 他会。 因为伊莱是对的。 迪伦有时候会想,如果希望没有出现在弗朗西斯就好了,伊莱就只是伊莱,而不是什么希望。弗朗西斯的小少爷会和弗朗西斯一样呆在领主的庇护之下,如果他死了,还有奥林。 但是没有如果,伊莱就是那个希望。 他再怎么隐藏、再怎么假装没有发现,希望自己已经走上了那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 他要把伊莱抓回来,伊莱自己又走掉了。 迪伦轻轻吐出一口气,夜空中寥落的星星包围着月亮,抬手就能够触摸到似的,实际去做了,才知道远到哪一种程度。 菲瑞娅的手掌轻轻地抵在了迪伦的背上,仿佛要将力量传递给他一样。弗朗西斯领主的脆弱很快就消失了,迪伦收拾好自己的情绪,转头看向菲瑞娅,抬手把她的金发撩到耳朵后面。 “你想去接伊莱和马修吗?” 一个好问题,菲瑞娅心中的难过一下子就消失了,她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地说:“不。” 好突兀的情绪转变,迪伦都愣了一下。 然而菲瑞娅却觉得是很有道理的。 还去什么北边境线接人?先不提伊莱,现在她想到马修就想让对方回忆一下阔别已久的姐弟时光,她要维持领主夫人的形象,这种事情还是在城堡里做比较好,要是去接他们,她怕自己忍不到城堡。 而且—— 菲瑞娅朝着亲卫军营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奥林应该会很想去。” 自从伊莱消失在南部丘陵之后,奥林整个人就一直压抑着,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爆发。他原本是在政治场跟着迪伦慢慢接手一些事务,见他这个状态,迪伦直接把他打包回了亲卫军营,以图那些平复魔兽暴|乱一类的任务能让奥林稍微发泄出去一点。 没什么用。 伊莱在奥林的心里非常特殊,除了弟弟这个身份之外,奥林还在他身上寄托了对早逝的母亲安德莉亚·艾里斯都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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