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悯笑完,和他解释。 那歌说的是一对家境贫困的夫妇,丈夫想为夫人寻一头钗,却因囊中羞涩,几番周折,亲自为妻子磨了一支钗子。夫人得了那钗子,心中不甚欢喜,便写下了此曲,意为铁杵磨成钗,礼轻情意重。 这歌赞扬这对夫妇情深意浓,琴瑟和鸣,情人眼里出西施,灯下美人,是说那丈夫哪怕是在烛火之下,也觉夫人貌美,实际上夫人的脸已是毁了容的。 二人间的情深令人动容,此曲也广为流传。 不想,因宫悯哼的调子暧昧缠绵,燕昭翎听那片面之词,思维发散得厉害。 听完宫悯的话,盘旋在燕昭翎心头上的那点旖旎霎时间散了,他脸色难看。 “王爷。”宫悯把转身挥袖要走的燕昭翎拉了回来,一双清透的眸中浮着些许光泽,笑意还未散尽,“王爷——” 燕昭翎背对着他,“出去。” “小羽毛。” 燕昭翎顿在了原地,背对着宫悯的耳垂还泛起了薄红,通身火烧火燎。 “怎的脸皮这般薄?”宫悯抬手碰了一下他耳垂,烫得很,“我又不曾笑话你。” “啪”—— 燕昭翎拍开他手,捂着自己耳朵,扭过头来,恹恹的垂下了眼,“夜深了。” “王爷要就寝了?” “嗯。” “那……” 宫悯弓着腰凑到了他眼前,仰着头看他,燕昭翎心下一跳,抬眸看向他。 宫悯牵唇一笑:“可算是舍得看我了?” 燕昭翎睫毛轻颤了两下。 夜色沉寂,宫悯走后,燕昭翎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能入眠,他手往被子里探去,不曾感觉到有何动静,但先前那会儿,他是好像有点感觉了,没敢说,他怕宫悯猴急的来扒他裤子。 * 船上潮湿气重,江边的风吹着也冷些,黎明时,天还未亮,甲板上已经有了一道颀长身影,燕昭翎站在船边,看着江景,船员知晓他身份尊贵,看到他都未曾来打搅。 直到一位随行的文官出来,到了甲板,和他碰上,道多谢他昨日派人送去的吃食,吃了感觉好多了,燕昭翎这才知道,宫悯昨夜说的什么背着旁人给他开小灶,也是逗他的。 不仅他,另一位大人也有。 这一碗水倒是端得平。 随行以来,文官待他虽不至于惧怕,但也是生疏的,他与对方亦是如此,没成想这反倒成了破冰的开端。 燕昭翎知道宫悯用意。 同行官员,若一直这般僵着,办起事儿来也麻烦些,可他宁愿麻烦些,也不愿宫悯为了他去讨好那些个人。 “嗯?”宫悯眼底倦怠,是从船舱里出来寻人的,燕昭翎让他不必做那些还安在他名头上,他随口道,“不过顺手罢了——此处风大,进去吃些东西吧。” 他看起来没个正形,外边却是整理得有条有理的,头发也梳得整齐,很是注重细节,也正是这般,让他身上都散发着一股子的贵气。 进了船舱,宫悯在桌边坐下,打开食盒,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燕昭翎一个饼。 燕昭翎手背苍白,青筋很显眼,他拎着饼,也没吃,拿在手中看了片刻,忽的阴阳怪气问他:“这些也给那些个大人备了?” 船舱里头只有两人,别的大人和他们用膳不在一块儿,他们也都有各自的人伺候,燕昭翎不会不知道。 宫悯抬眸,说没有。 燕昭翎拎着那个饼,垂眸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宫悯道不喜欢饼,还有肉包,他伸手道:“那饼王爷不喜欢,便给我吃吧。” 燕昭翎看了他手片刻,他知那手常年都是温热的,每次给他号脉都轻飘飘的,挠得人心痒痒。 宫悯悬空得久了,就把手给收回去了,手肘搭在桌上,也就那般看着他:“王爷又吃什么味儿呢,我与他们,和我与王爷又怎能相提并论。” 吃味儿?他吃味儿?他什么时候吃味儿了? “休要胡说。”燕昭翎把饼递给了他。 不能相提并论——这话取悦到了燕昭翎。 宫悯没有伸手接,燕昭翎以为他又戏耍自己,抬眸时瞥见一道黑影凑过来,宫悯双手撑在桌上,上半身越过了桌子,叼着了他手上的饼。 四目相对间,燕昭翎呼吸陡然一滞,心跳也似是漏了一拍。 他靠近的太突然了,呼吸都落在了他指尖,滚烫得像是一把火,一句“没规矩”都说不出口。 宫悯叼走了饼,他手放在了桌下,指尖在衣裳上擦拭了两下,面上不动声色。 用过餐,宫悯拿出了一本本子,做日常记录,他用毛笔沾了墨:“这两天夜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并无。” 宫悯抬头看了他一眼,只因他这句话答得太快。 此行路途遥远,车马慢,水路多,赶路枯燥,但从那夜之后,燕昭翎是算不得枯燥了,他怀疑宫悯在勾引他,但他没有证据。 一次宫悯晚上来时,他听到他和门外小厮聊天,那小厮问他怎的夜夜来,他把玩着茶杯,漫不经心的想,若他敢说来看病,今晚便叫他出不了这门。 随后,他听门外宫悯道:“那可不,王爷一刻也离不得我。” “咔”的一声,燕昭翎手中茶杯多出了一道裂缝。 他眯了眯眼。 竟如此不加掩饰的宣誓主权。 宫悯推开门进来,他紧盯着宫悯,从门口到他坐下。 “叫王爷等急了。”宫悯放下托盘道。 若宫悯坦白,他是从,还是不从? 从前他没考虑过这个事儿。 思及自身身体,燕昭翎眸色暗淡。 几日后,船停靠上岸。 当地知州前来迎接,未曾大摆筵席,城中大多粮食都已用于接济百姓,抵达所到之处后,一行人各司其职的忙了起来。 太守一事,燕昭翎还需彻查。宫悯每日跟着太医去往隔离区,看那些得了传染病的人,得此症状,先是发热,再是身上皮肤溃烂,里头一条街都是臭烘烘乱糟糟的,十几二十人躺一屋子,每日都有人麻木的蒙着面抬着尸体往外走。 何为地狱,人间亦有炼狱所在。 宫悯名中,悯之一字,是父亲望他对世间存有怜悯之心,父亲待他向来严厉,只是他生性不喜受约束,后来许久以后,见识过苦难,他才终于懂得了父亲所盼之意。 从那处回来后,宫悯换了衣裳,在屋子里忙到了半夜,地上扔了好些纸团,房间门打开,一个纸团正好扔在了来人的脚边。 燕昭翎弯腰把纸团捡起,抬脚走到了桌前,影子落在了桌上:“听说今日你们那处有动静。” 宫悯放下毛笔,“这事儿拖得太久,人心不安罢了。” “明日本王带人随你们前行。” 宫悯笑了声:“你带人去,只怕是叫人更加惶恐。” 燕昭翎没再提,“不早了,歇息吧。” “王爷先歇息去吧,不必管我。” 这边惯常下雨天,这两天下些细雨,屋顶瓦片漏了水,全滴床上了,今晚只能在这书房里凑合上一晚。 “本王见你屋中漏了雨。”燕昭翎说。 “嗯,今夜便不回去了。” 换之前的话,他约莫是要往燕昭翎屋里挤的,不过这些天接触的病患多,虽洗了澡,还是不大放心。 燕昭翎顿了顿,道他可以先去他房中歇息。 “我记得……”宫悯放下书,道,“王爷房中只有一张床,我若是去了,睡哪?” “自是床上。”他道,眼下不必不讲究此事。 “王爷这般盛情邀约,想对我做些什么啊?”宫悯似笑非笑道,手搭在后颈活动一二。 燕昭翎:“……” 他不动声色道:“这话该本王问你才是。” “王爷莫要污蔑我……”他挑眉道,“我要想做些什么,用得着这般拐弯抹角?” “王爷可小心点护着自己。”宫悯又慢悠悠的补了一句,嗓音里带着些许的倦意。 燕昭翎:“……” 这话听着莫名叫人有种发麻的感觉,好似他真的会做什么一般。 怎能这么理直气壮的说出这般话。 朝廷派人来治病,来了这半月,也只能延迟他们死亡的时间,得了病的人,有些已然放弃在等死,也有些情绪大的,情绪容易传染,这种时候便有人容易一点摩擦闹事。 燕昭翎派了两个身手不错的人跟着宫悯,护他周全,这两人跟他们主子一样,话少得闷。这日午间,放粥时,突生变故,有人闹事,道听闻朝廷根本没打算医治他们,活着的人还不让出城,就是想拖死他们,让他们一城的人都死在这里边。 主持秩序间,两个文官首当其冲。 “诸位!诸位!请听我们一言……” 声音太吵闹,他们的声音都被淹没在了人潮中。 宫悯也受其害,被人拥挤着。 “宫大夫。”身旁的护卫道,“先从这边出去吧。” 人们惶惶不安,闹起来声势浩大,维持秩序的人手都不够用,“咚”的一声锣鼓响盖过了人声,他们声音低了下去,寻找锣鼓声的源头。 又一声响,这回更清晰了些。 锣鼓声先夺回了人们的关注,叫他们集中了注意力。 “各位。”清越的嗓音穿透人群,声线平稳又清淡,似安抚着慌乱的人心,男人玉树临风,站在人群另一侧的桌上,“我知道你们急,没有人想死——” 有人见过他,知道他是大夫,还会给小孩糖吃,说话做事都有人情味儿,为人也风趣,有他在,那死气沉沉的地方都有了点活气。对他有好感的人愿意听他说话,但也有人不愿。 “如今你同我们说这些空话有什么用,我们要出城!” “对,我们要出城!” 眼见人群又要躁动起来,马蹄声由远到近,拐角处,一人骑着马赶来,牵了下缰绳,马停在了不远处,一群人拿着兵刃把他们围了起来。 燕昭翎坐在马上,狭长眸子阴鸷一扫底下人:“谁人闹事?” 人群安静。 话本里,燕昭翎便是这般,以暴制暴,杀鸡儆猴,名声都烂到了泥里,宫悯隔空与燕昭翎视线交汇,燕昭翎没再出声,宫悯让大家听他一言,这回人安分了不少。 宫悯道他见过瘟疫,兵戎相向最终只是为伤人伤己,这种时候大家散了,便是真的没家了。 他还说了些名声远扬的事迹,别的不好使,这传闻在他们里边是好使的,“最难的不是外力,是人心,人心若不坚,对大家也是一场磨难……” 他安抚了他们几句,瞥见人群中一张张脸面色已有动容,有人高声问话,宫悯也都一一答了,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我们在这儿,便已是朝廷的意思。”他道。 燕昭翎坐在马上,听他这好一番的演讲。
369 首页 上一页 101 102 103 104 105 10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