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黎盯着演员通红的眼眶看了看,觉得他的眼神看起来是非常明亮坚定的。 这其实不是他想要的状态。 商黎希望人物的状态再疲惫一点,这样才符合角色隐姓埋名、防备很多人,心理很疲惫的状态。 于是,他喊了一声:“咔!” 镜头停止了录制,但是演员一时间还难以从刚在的状态中走出来。 商黎给赵安寻递了一张纸巾,然后说:“赵老师,您看能不能演的稍微在失落颓废一点,就是整个人的心气都快磨光了,那种状态。 在情绪的最低处,他意外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老乡,意外得到了老乡赠送的土鸡蛋,这时候很高兴和老乡闲聊,但是聊天的时候又突然得知父亲的死讯,他心里的高兴的情绪一下就被抽离了。 这时候,他整个人都是茫然的,低落的,有点破防的状态。 您刚才的眼神悲伤的太笃定了,他没有见到他父亲的遗体,虽然他通过死者的名字和住址确认了那是自己的父亲,但是因为他没有亲眼看见,其实情绪上可以迷茫不敢确认比较符合,您可以在自己眼神中多一点破碎感。” 商黎的声音很好听,像是那种比较有穿透感比较清扬灵性的小提琴,讲话的语速不紧不慢,一点一点掰碎了这个角色的的情绪,跟演员沟通。 赵安寻把商黎的话听了进去,按照商黎的要求再次拍摄的一遍。 这一次,商黎还是不太满意,感觉还是差了一点。 他再次对着赵安寻笑了笑,说:“辛苦赵老师,咱们再保一条。” 赵安寻挂着菜篮子,走到路口的转弯处,脚步跌跌撞撞一脸茫然的往前走。 他身上环绕着浓重的悲伤,通红的眼眶再次一滴一滴的落泪。 这一次的表现其实可以看得出比上一次有更明显的进步。 站在商黎身后跟着看戏的秦无迟都有点佩服赵安寻的演技,觉得自己学到了一点东西。 秦无迟想,这回导演该满意了吧。 但是商黎对着镜头看了一遍回放,长长的眼睫忽闪一下,然后他抬起头对着赵安寻又再次笑了笑:“赵老师,辛苦您,您刚才的表演挺好的,咱们再保一条。” “赵老师辛苦了,情绪再稍微低落一点就完美了,咱们再保一条。” “赵老师,您把衣领的纽扣解开一颗,不要太板正,就稍微不修边幅一点,对,就是这种感觉,咱们再来一遍。” “赵老师,您刚才的表演真的挺好的,保持这个状态,咱们再保一条。” “赵老师辛苦了,要不要休息几分钟?” 当商黎看到赵安寻摆了摆手后,对着他歉意的笑了笑。 他再次夸赞道:“赵老师刚才的表演比上条好很多,您的演技是这个——”商黎一边说着,一边竖起来大拇哥。 然后他对着赵安寻说:“咱们再保一条吧。” 赵安寻有一瞬间开始怀疑人生。 他是第一次和商黎合作,并不知道商黎在工作状态是什么样子的。 之前偶尔有几个演员说商导演的要求比较严格,但是也有人说商黎其实挺好说话的,赵安寻比较相信后者的评价。 因为商黎看起来实在太年轻了,在这个圈子里,老一辈的人都精的要命,尤其是有经验的导演说磨人那是真的磨人,年轻一点的导演经验不足,好说话是很有可能的。 赵安寻来参演这个电影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会很轻松的拍完这部电影,不会有太被为难的地方。 但是最近他感觉商黎对镜头的把控越来越严格了,比如今天的这一组镜头,加上刚才重拍的那他都数不清楚多少遍了。 越是继续重新拍摄,赵安寻就越是感觉到了有一点不自信。 这一组镜头不完全是他的独角戏,这短短的小巷子,有骑着自行车路过的一对演员父子俩,有拿着竹扫把扫死的上了年纪的清洁工扮演者。 他状态不对重新拍摄,就导致了这些同事也要跟着他一遍又一遍的重新拍。 赵安寻以前对自己的演技很有自信,他有话剧的表演经验,在电视剧里也演过不少配角,真的很少重拍这么多遍。 但是今天真的有点把他搞的不会了。 商黎这个导演,赵安寻觉得他是真的很奇怪。 一开始商黎赞美他的演技的时候,赵安寻还挺开心,觉得导演有眼光,自己的表演真的很用心很细节。 反复听了八九遍之后,赵安寻再次听到商黎夸赞他的时候,都有点害怕了。 商黎一遍遍的夸赞他的演技,但是又一遍遍的要他重拍,赵安寻有几遍真的不太明白商黎这个导演到底是想要角色表现出来什么样的状态。 赵安寻茫然的在商黎的指令下,一遍又一遍的重拍一条又一条。 站在一边准备参演下一组镜头的秦无迟接过了助理递过来的棉外套,先给自己披上了。 他哈了一口气,搓了搓手,低头在关了静音的手机里和朋友们闲聊。 谢云彬开心的给秦无迟发消息。 【小迟子,我现在收工了,今天没有我的戏份了。你应该也拍完了吧,待会来一起开黑不?】 秦无迟回复消息。 【没呢,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但是我还没开始上场拍。】 谢云彬感觉有点奇怪。 早上的时候秦无迟和他聊天,他知道秦无迟今天就那么两场戏,按照时间推算不可能还没开始啊。 【你们剧组,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就突然停拍了?】 秦无迟发了一个小熊摇头的表情包。 【没有,不是设备的问题,也不是意外事件导致停拍,我跟你说,但是说完你得保密。】 【说吧说吧,我绝不乱传。】 谢云彬咧嘴一笑,对着秦无迟做了个保证,然后开始满心期待的准备吃瓜。 结果谢云彬看到秦无迟说完的话之后,他就觉得自己被戏弄了。 秦无迟说,【今天拖到现在还没拍完,都是商黎导演太过严厉了,他要求真的好高啊。】 【兄弟,你推荐我来试镜的时候,也没说商黎导演是这么难搞的导演啊?】 【我在一边看着,都好同情我们剧组的男主角,商导演真的好严格。】 谢云彬皱着眉看着秦无迟的话,有点不太相信。 他挑了挑眉,打字。 【商导演我又不是没合作过,他人挺好的,不算很严格,我觉得不会是他的原因,是不是你同事的演技太菜了,这才拖延了进度。】 如果不是在片场不能发语音,秦无迟恨不得给谢云彬打电话,对他哀嚎几声。 【我没夸张,真的,商导演真的是我见过最恐怖的导演,他一直在夸那个男主角赵安寻,但是每一次夸完,又提出一点新的建议,让他重拍保一条。】 谢云彬是真的不明白秦无迟在怕什么。 【这说明导演有礼貌啊,他都没有直接说演的不好,给了演员台阶下,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我如果是那个什么赵安寻,我就抓紧时间调整一下认真演好,真的演到位了,一条就过了。】 秦无迟觉得跟谢云彬是真的说不通了。 谢云彬和商黎合作过之后,靠着爆火的电影《假婚》谢云彬一举冲破了巩导演那个圈子的封杀,不仅仅得到了一个新的时尚品牌的代言,还接了三个日用品的代言,打了一场很漂亮的翻身仗。 从那之后,谢云彬就把商黎当做他的贵人,简直就是商黎导演的粉丝,那粉丝滤镜能有八百米厚。 秦无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在冰凉的冷风中,低头偷偷对着谢云彬吐槽。 【我觉得再拍不过这一条,赵安寻快哭了。】 【不对,我的形容不恰当,应该说,这一条再不通过,赵安寻的眼泪都要流干了。】 秦无迟的眼睛忐忑的看着前方。 骑着自行的父子俩再一次从赵安寻的身边经过。 以前的几次,赵安寻会盯着这对父子看一眼,然后给出一个怀念的羡慕的眼神。 但是这一次,赵安寻已经无心再看,自然也给不出那样的眼神。 他挎着一张脸,拎着一篮子的土鸡蛋往前走的时候,甚至连路都没有仔细看,一脚深一脚浅的踩进了一边的泥水坑里面。 他的眼睛很空茫,写满了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和不理解,还有很深很深的疲倦。 这一丝疲倦在他的眉眼间,在他的蜷缩的指尖,在他的佝偻的肩膀间,即使脸上想要打起精神,也已经僵硬的筋疲力竭藏不住这一丝可怜的心神不安的疲倦感。 赵安寻再一次无力的靠在土墙上,这一次他愣了几分钟,像是很累了在休息,缓了十几秒,又或者一分钟,这时候他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流泪了。 但是他眼眶通红,浓密的眼睫的颤了颤,停顿好长时间,才迟缓的流出来一大颗眼泪。 秦无迟真的觉得赵安寻现在的状态和情绪都快被消耗干了。 他看起来很累,很累,做不到哗哗的泪流满脸了。 赵安寻和秦无迟都觉得商黎不会满意这样的表现。 但是赵安寻斌没有听到商黎喊:“咔。” 既然导演没喊停止,那么他就得继续演下去。 赵安寻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哽咽了一声,刚想扶着墙站起来说一句台词。 但是墙角的青苔实在有些湿.滑,赵安寻没站稳脚底滑了一下,他拎着篮子的手一歪,一个一筐子鸡蛋差点就甩出去。 赵安寻本能的想要抱住那框子鸡蛋,他害怕打碎鸡蛋浪费粮食。 这一刻他甚至忘记了有镜头,扶住了装着鸡蛋的篮子之后,他半个胸脯也已经落在了地上。 这个男人看着篮子里的鸡蛋,先是有种保护到了鸡蛋没有被损害的欣慰,紧接着想到这个镜头作废了。 他辛辛苦苦不知道是十几遍还是二十几遍来,待会还有可能在重来一遍,一时间悲从中来。 赵安寻的表情在一瞬间失去了控制,他紧张的精神状态再也崩不住了,他记得要接着表演,但是却已经忘记了要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台词。 这个角度不用直面商黎的方向,他把脸贴在土竹篮上,抽抽噎噎的滑下来几颗委屈的泪。 只是本能记忆的说着:“我想……想回家……回家……” 当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什么之后,赵安寻的头越来越低,最后不好意思的又十分崩溃的埋在装着土鸡蛋篮子的后面,觉得自己又一次把事情搞砸了。 人生第一次拍电影,被商黎看好从电视剧演员做电影演员,结果辜负了导演的信任还在片场崩溃摆烂了,这不符合他对自己的一贯的要求,太糟糕了。 赵安寻感觉很社死,他崩溃的耸动着肩膀,控制不住自己,抽咽的声音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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