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最后停到了南小门,小厮往这处门房上吩咐了一声,就匆忙进去了。 喻商枝和温野菜靠着牛车等待,见左右无人了,温野菜凑近了些,低声道:“我问你,先前我没去的时候,你和那小娘子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前者无辜回望,“就说诊金的事而已,怎的了?” 温野菜的目光悠悠往喻商枝身上落去,“别以为我没瞧见,那小娘子都解下玉佩要给你了。” 喻商枝怔了一瞬,哑然失笑。 他垂在身侧的手,轻轻勾住了温野菜的一根指头。 “阿野可是吃醋了?” 温野菜像是听到了格外好笑的事一样,夸张地笑了笑。 “我吃醋?怎么可能,我只是单纯问你问题罢了,顺便提醒你,别忘了自个如今是有夫之夫。” 喻商枝的指尖一下下点着温野菜的掌心,“其实的确没说什么,无非是她想要拿玉佩充作诊金,我却没有收。且不说是人家的贴身饰物,那一枚玉佩动辄百两,也不是咱们消受得起的。” “百,百两?” 温野菜险些被这个数字闪了舌头,随即看向钱府的目光里都多了几分幽怨。 这富户家的日子,当真是非同凡响。 大约是钱云书给府里的人打了招呼,很快小门里就出来一位中年男子,身上穿的料子也不差,看起来像是管事一类的角色。 他指使着两个小厮搬走了野羊,甚至都没有称重,直接掏出一封银子递上来。 不止如此,还有人抱出了几匹布料和一个木匣子。 温野菜打开封银子的布一看,竟是足足三十两。 喻商枝眉心蹙起,“老伯,这头羊至多值十两银子,三十两我们万万收不得。” 对方一本正经地认真道:“哪里哪里,我们府上购置野山羊肉,素来是这个价格。” 喻商枝刹那间读懂了对方的意思,给温野菜递了个眼神。 管事见这村户人倒是颇明事理,态度更舒缓了一些,随即又差身后的随从将布料和木匣子呈上。 几匹布料皆是素色或是提花的缎子,至于木匣子,也由小厮送上来前打开给他们看,里面静静躺着一株少说十几年往上的林下野生山参。 “此外这是我们大娘子给二位备的些许薄礼,望二位一定笑纳。” 喻商枝面露难色,“这……” 眼前这些东西加起来,也快和那枚玉佩的价值差不多了。 管事拱手道:“郎君,我们也是奉命办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收下,他们也不好交差。 双方一时沉默,最后还是喻商枝退让了一步。 “那就有劳诸位了,也请代我夫夫二人谢过钱娘子。” 彼此行过礼,总算是结束了一场寒暄。 钱府足足占据了大半个元宝巷,据说除此之外的铺面也都是钱家名下的产业。 故而等牛车行出巷子,走上大路,温野菜才把盘桓心中好半天的问题问出口。 “商枝,为何方才那管事老伯同你说,他们府上买羊肉素来是这个价格,然后你就收下了?” 街上人来人往,喻商枝毫不羞赧,大摇大摆地牵着自家夫郎的手,闻言道:“他们这种大宅院,各自都有各自的小算盘,像采买东西,一向愿意把价格往高了记。多出来的部分,不就落入了经手之人的口袋?我推测,这回的三十两银子,是钱娘子指名要以野山羊的名义支取,因为怕换了名目,咱们就不肯收,而咱们自也不能坏了人家约定俗成的规矩,在钱府人眼里,买了一头野山羊,就该花三十两,仅此而已。” 温野菜听得默默张了张嘴,“富人家的心眼子真多。” 喻商枝对此深以为然,上一世他不就深受其害? 哪怕成日钻进古籍文献里,也依旧不堪其扰,还是现在的日子简单快乐些。 至于钱家的谢礼,他也想开了,钱家富庶,小少爷更是金尊玉贵。 拿这些东西谢一次救命之恩,于人家而言,只是必要的礼数罢了。 之前秦老郎中留下的麝香被他变卖了,如今得了这株山参,倒也算是压箱底的好东西。 更别提还有三十两现银,和最为实用的布料。 出来一趟,虽说过程有些出人意料,可野山羊和菌子也确确实实都换成了银钱,这下竹筐里就只余下了蛇。 因野羊卖给了钱府,他们便没要羊角。 两人照例去了百济堂,正巧周掌柜就在柜台后拨拉算盘,见了喻商枝和温野菜,便放下算盘招呼道:“二位来了,这回是抓药,还是有什么好东西要卖?” 说罢注意到喻商枝的眼睛,惊奇道:“呦,喻小兄弟,你的眼睛好了?” “已好全了,今日一见,周掌柜果真是仪表堂堂。” 周掌柜爽朗大笑。 而在见到喻商枝拿出的蛇胆和蛇骨后,嘴角更是咧得合不拢了。 “这蛇骨真漂亮,你们快来看看。” 他仔细瞧过一遍,转手给了伙计们传看,随即冲喻商枝道:“也是巧了,昨个福禄布庄的掌柜还来问我,想寻一条活蛇泡酒,我给他上哪里找活蛇去?如今有了蛇胆和蛇骨也不差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若是能捉到活蛇,我能给这个价。” 周掌柜比了个数字,喻商枝笑着摇摇头。 “捕蛇太过危险,这次也是赶巧罢了。” 周掌柜虽然遗憾,但也表示理解。 有好些捕蛇为生的家族,爷爷被毒蛇咬死了,当爹的继续,当爹的又被咬死了,当儿子的继续,如此世世代代下来,就算是赚到了银子,又有什么意思? 最后蛇胆和蛇骨加起来,一共卖了十两银子。 温野菜见周掌柜钱给的大方,顺势直接把蛇肉送给了他。 周掌柜看着新鲜的蛇肉,直咽口水,“实不相瞒,我就好这一口,做成蛇羹,鲜得能把舌头吞咯。” 告别了周掌柜,小两口离开了药铺。 大黄牛拉着变得轻快的板车,尾巴甩来甩去,看起来心情不错。 喻商枝在心里算账,野山羊的三十两,加上卖蛇的十两、菌子的六钱,今日一共赚了四十两六钱。 他倏忽有了底气,没走两步,看见了周掌柜提到的福禄布庄。 扯了扯一味往前走的温野菜,喻商枝指了指布庄的招牌。 “不忙着走,天还早,咱们先进这家店看看。” 温野菜抬头见是布庄,懵懵懂懂地被喻商枝拽了进去。 进门后,就听喻商枝问铺子伙计,“近来都时兴穿什么料子和花色,拿出来我们看看。” 伙计见他二位穿得普通,甚至称得上穷酸,态度并不很热络。 不过余光瞥见这两人是赶着牛车来的,既买得起牲口,说明还是有些家底,不是普通的庄稼人,便又打起些精神。 他到柜台后,抽出两匹料子展开介绍道:“这都是咱们家专程从府城布号拿的货,像这水红、雪青、藤黄,哥儿们都喜欢。还有这边的黛色、菘蓝,公子哥们尤其爱穿,整个凉溪镇,独独我们这有。” 喻商枝一眼望去,发觉那些所谓哥儿喜欢的颜色都亮得晃眼睛。 转头看向一旁的温野菜,果然注意力也浑然不在这边。 他循着温野菜的目光看去,瞥见了另一端的一匹檀褐料子,眼前一亮。 “伙计,我们想看看那匹布。” 料子一展开,喻商枝就觉得温野菜合该穿这么一身衣裳。 檀褐虽名为褐,实则更像是红褐,比胭脂色、石榴色更低调日常些。 他还记得温二妞说过,温野菜喜欢红色。 “阿野,这料子你可喜欢?” 温野菜这才意识到,喻商枝是要给自己裁布料。 “我不缺衣裳,月前刚做了新的。” 喻商枝自是早就打定主意,“今日我得了赏钱,你只管告诉我喜不喜欢。” 温野菜见拒绝不过,又想及这还是喻商枝第一次给自己买东西,便也不再纠结,低头看了看料子道:“这颜色挺好看的,我觉得还成。” 喻商枝便冲伙计道:“劳驾按我夫郎的身量,裁一套衣裳的布料。” 温野菜的骨架比一般哥儿高大,将将要用掉半匹布。 伙计很快拿起剪刀开始裁布,喻商枝遂领着温野菜转到另一头。 “刚刚得的缎子好是好,可咱们在村子里,用那个裁衣裳未免太扎眼。我想着手里有现银,就裁好棉布,给你,还有二妞和三伢都做几件新衣裳。那缎子也别浪费,咱们做几身贴身的小褂或是夏衫,夏日里居家时穿着正好。” 温野菜听着咋舌,“你可知好布要花多少银钱?再说了,我们不像你斯文,非要说的话,三伢到时能裁一身,你若给二妞,她成日和我一样上树下河的,我俩就全给糟蹋了,还不如穿点粗布衣裳就罢。” 温野菜操的是老大哥的心,说了半天,喻商枝却依旧想一视同仁。 “可以不穿,但不能没有,总有些场合能穿得上,不说你,二妞也大了,该有一两件拿得出手的衫裙。” 因钱府的赏钱是喻商枝挣的,最后温野菜拗不过他。 二人一道又选了一匹普通的缎子,两匹上等细棉布,单独给温二妞裁了够做一件裙子的鹅黄色料子。 算下来,缎子一两半一匹,棉布八百文一匹,零散裁出来的两张料子加起来也是八百文,合计花了三两九钱。 本以为买这些就足够,结果出了布庄,温野菜又被喻商枝带进了首饰铺。 铺子里的东西称得上琳琅满目,温野菜除了上回给喻商枝买簪子,这还是第二回 进来。 “二位客官,需要点什么?郎君是给自己添置,还是给……令夫郎添置?” 伙计险些说岔了词,幸好最后关头他瞧见了面前哥儿的孕痣,以及二人亲昵的姿态。 喻商枝不等温野菜开口,便说道:“给他买些东西,就要……” 他扫过温野菜浑身不沾一点饰品的打扮,接上话茬:“要一只银镯子。” 银镯子可不便宜,见对方出手大方,伙计满脸笑意。 “都有都有,二位且随我来。” 银镯子的样式不多,镇上多小门小户的,也不是没有戴得起银镯的,但大都是打一只光面的,越粗越证明家境殷实。 喻商枝一眼扫过,从中拿出了一只坠有一朵半开的莲花以及一朵莲蓬的镯子。 伙计赶忙道:“郎君好眼光,这镯子叫两世欢,寓意有情人一心一意,圆圆满满。” 虽说寓意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可喻商枝看好了这设计的巧思,他放在手心里递给温野菜。 “瞧瞧,喜不喜欢?” 温野菜接过镯子,一时情绪深沉。 其实家里的匣子里,也有一只小的银镯,是他出生时爹娘给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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