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掳、强抢、强制,以及巧取豪夺。 白大夫一言难尽地看看云秋,然后又转过头去看了方锦弦一眼—— 没想到,襄平侯表面上仅有一位妻子,私下里竟然在地宫中藏有一容颜清丽的男子?! 白大夫闭了闭眼,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觉得自己是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密辛。 他只是个大夫,自身难保、有心无力,噎了半晌后,只能轻咳一声道: “真不是毒,少爷您宽心。” 云秋看这老爷爷面善、也不像是助纣为虐之人,便信了七八分。 只是既不是毒,那刚才老大夫为何那般神色? 仔细想了想,云秋倒抽一口凉气,“不会是什么绝症吧?!” 毕竟他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三十多年,从来都是吃嘛嘛香,可从没有这般难受过。 ——而且算算日子,他被掳来这里也少说有一个月了,之前大鱼大肉吃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 白大夫看着这位贵人少爷一下白了脸,就知道他是想多了,忙温声劝道: “您放心,不是绝症、不是绝症。” 他刚才那般惊讶,大约是——想岔了。 男子怎会成孕? 这要不是在襄平侯府,换个普通人家,老大夫肯定要给云秋请到他自己的铺子上,好生检查调养。 若是确诊无疑,这可是数百载都难逢的一例! 记载到脉案上成书立述,往后能造福多少子孙后代,后世医者也可照例开方子拿药! 只可惜,这妊子脉象瞧着并不太稳,若是女子,那白大夫确实能推是一月左右,但男子…… 他摇摇头,他就拿不太准了。 或许是自己诊错了,又或者是这位小少爷体质特殊——阴阳逆脉,男生女脉之类? 左右云秋现在的反应只是没有胃口、呕吐,万一报喜之后是自己诊错了,那按着襄平侯的性子,他项上人头可能就要没了。 白大夫嘶了一声,思量再三,决心先瞒下此事,毕竟怀胎十月,人体上还会有其他变化。 他得先留住自己这条老命,下个月、下下个月再来,总是能确诊、查个明白的。 而且这位小少爷只是食欲不振,也可按脾胃不好、气机不顺这么样先治着,总也不会伤身。 他在心中盘算好后,那边襄平侯也安排好了防御白帝城的事,方锦弦转过头来皱眉问道: “看明白没,白大夫,他到底什么症候?” 白大夫擦擦汗,转身对着襄平侯拜下,“这位小少爷应当是气机不顺、脾胃不和,没什么大碍。” “没大碍?”方锦弦拧紧眉头,“可他吃什么吐什么、已经在床上躺了四五天了。” 再这样下去,不等他给顾云舟提条件,他的人质就要先给自己饿死了。 方锦弦盯着白大夫,眯眼审视。 而这位白大夫能在蜀府行医数十载,也有自己一套生存的本事在,他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解释道: “这便是气机升降失常,这屋子深藏地下,四面不透风,久而久之,肺固失其清肃、胃里又失其和降。” “因而气机逆乱,以至于食慾不振,再加上你们准备的饭菜中油腥很重,积食不化、自然呕吐。” 方锦弦虽听得云里雾里,但看白大夫老神在在,便渐渐放下心、料想这病不重。 “所以,此症应当如何用药?” 白大夫捻了捻胡须,本想建议襄平侯给云秋搬到一个开阔通风、能晒到阳光的地方,但想起来刚才这位小少爷说的坏东西、强掳等用词—— 于是他飞快眨眨眼,不敢掺和他们襄平侯府的私宅事,只清清嗓子道: “我会草拟个调理脾胃的方子,您照例管府上药房抓来吃就是,然后饮食上切忌大油大荤,稍清淡些。” 然后,白大夫又转头叮嘱云秋: “也别贪凉吃生冷的东西,可用些新鲜瓜果,待少爷你身体好些,还是多下床走走,别成日躺着。” 云秋乖乖点头,想想后又轻轻扯住白大夫袖口: “老爷爷,我怕苦,药里面能不能……能不能少放些苦东西呀?” 他声音软,声线很干净,让人一听就心生亲近。 而且白大夫垂眸看,这位小少爷病了多日,本就白皙的肤色更衬面白,薄唇紧抿,一双柳叶眼泪汪汪的。 对着这样一张可怜兮兮的脸,他哪里还能说出什么拒绝的话,只能拱手道: “是,老朽尽量。” 知道云秋并无大碍,方锦弦也放下心来,请老大夫写方子、拿药,并着人给云秋重新预备清淡的饭菜。 药不能空腹饮用,不然更易伤了脾胃。 所以襄平侯让白大夫 先带徒弟去后院药房教府上的药童煎药,并吩咐侯府下人们按着他的建议给云秋重新备菜。 半个时辰后,端下地宫的都是蒸煮清炖一类,还有一盏添了山楂的酸甜口汤羹。 云秋呕了这些天也有些怕了,看见装饭菜的食盒下意识就抬袖掩住口鼻,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反应。 他歪歪脑袋,试着松开手,用鼻子小心嗅嗅,却发现除了地宫内那股已经闻习惯的潮湿味儿,并没额外闻见什么特别刺激的腥腻味道。 相反,那一点点若有若无的饭菜清香,倒真勾着云秋,让他觉着瘪瘪的肚子里发出了咕噜咕噜声。 两个守卫瞧着云秋并无多大反应,这才试探着给食盒的盖子统统打开。 三碟子小菜很清爽,一份是山药勾芡的木耳青笋,一份是用鸡汤熏蒸出来的菘荇,还有一碟汤炖后沥出来的花生芸豆。 闻着味道都蛮鲜的,云秋齐齐筷子,尝试夹了些放在自己碗中,然后小口小口扒拉了些。 那种胃被顶着的酸胀感还在,但没有前几日那般不能忍受,他啃了两片用鸡汤熏蒸出来的菜叶子,又换了花生和芸豆试试。 都能入口,也不算难吃,不过比起正经的三盘菜,他更感兴趣那一盏羹汤: 去果核煮的山楂果红艳艳的,窝在添了银耳的晶莹羹汤上,白里透红、看着就很有食欲。 云秋尝了一口,酸酸甜甜,还蛮开胃—— 不过再好吃的东西他也知道不能贪多,喝两口羹汤后就每样菜都用了点,给肚子填个五分饱就及时停箸。 他揉揉肚子站起来,靠在床架边歪站着,缓过那阵劲后,竟破天荒没作呕吐出什么。 诶?! 云秋眼睛一亮:原来这么多日,他真是脾胃不协! 那白胡子老爷爷还真是神了。 他高兴,连带着两个陪在外面、胆战心惊的守卫也高兴,他们可终于能保下自己这条小命了。 急匆匆赶往东苑报喜,闻听这一切后,方锦弦也高兴地抚掌大笑,不住地赞白大夫医术高明。 “快快快,来人看赏,那我的牌子去库房拿雪花银三十两出来,给白大夫送去!” 侯府管事应声领命,带人到柜上取了银子,用红布盖在托盘上摆码好了,就送到后院药房上。 襄平侯生性多疑,从不信外面的药局和生熟药铺。 他侯府里有自己的小药房,一应药材、器具都有专人看管,称取用药也要专门登记造册。 府医问诊开方后,就给方子送到药房,第一回煎药时,更需开方府医亲自到药房上盯着,药童煎出来还得由人试过无毒,才会送出去。 若是长久用药,像襄平侯自己,双腿残疾、经络不通,一直吃着一副前任府医留下来的调养方。 他的药就是由专门两个小药童在药房内煎好,然后每日每日往东苑的书房里送。 也是因为这样的规矩,从前侯府里的府医,是都需要住在府上的。这样主人家有个头疼脑热,他们也好方便出诊。 但白大夫不同—— 他虽是顶了襄平侯府上府医的缺儿,但他在城中有自己的药铺和宅子,家人也都在西川城内。 所以当日跟着官牙来见工时,他就专门提出来同襄平侯谈妥了,往后他晚上都不住府里。 也是柏氏夫人有孕后,白大夫才在府上时间久些。 管事到的时候,白大夫正在药房上监督那侯府里的药童熬药,看见那一托盘银子,他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为自己的小命,也为那羁押在地牢里的小少爷。 还好还好,没有冒然断出来一个喜脉。 否则明年今日,就是他的周年了。 在管事离开后,白大夫又暗自摇头,在心里嘀咕一句奇怪,他摸着就是像孕脉,可男子怎么会有孕脉? 这事真是怪。 “师傅你一个人那儿叨叨什么呢?”替他背着药箱、拜师跟他学艺的小徒弟走过来,在他眼前晃晃手掌—— “这儿的药煎好、试过了,他们正要送出去呢,问您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白大夫啊了一声回神,看见小徒弟身后两个小药童正睁大眼睛等他的话。 “呃……”老爷子捋捋胡须,想了想道:“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就是……尽量保证患者身心愉悦吧。” 小药童不知白大夫心中转的那些念头,只原原本本送药、给他的话带到。 方锦弦看重云秋这个人质,听了药童回话后,就叫来影卫,让他们去问问云秋还有什么需要—— “不是太离谱的,你们就不用来回了,尽量满足他就是。” 影卫点点头领命,然后不多一会儿就进出地宫两次,一回带了两串糖葫芦,一回拿了一盘果子。 方锦弦看着云秋这边好起来了,也就重新部署准备他的大事。 倒是那白大夫拿了赏银,带着小徒弟出府后,一路上还是摇头觉着怪—— 他行医少说四十年整,不说医术有多高明,至少经验足够丰富,但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 男子生了女脉不说,竟还能被他左右手都诊出孕脉,怪了……当真是怪。 白大夫的药铺开在与与承阳大街平行的、同样东西走向的长丰街上,前面是药铺,后面就是他家的院子。 远远看过去,家中已经升起炊烟,黄昏日落,也刚好是吃饭的时间。 老大夫心里揣着事,自顾自头前走,却没注意身后的小学徒不知什么时候拉下了很大一截。 夕阳金辉里,白大夫自己不知道,他刚才嘀咕那段话,其实并非在心中默念,而是不小心低声说了出来—— 而且,还被跟着他的小学徒听了个真真切切。 那小学徒骇然极了,直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站在原地双手捂住嘴、浑身一阵阵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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