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样一算,如今的江南就十分不太平: 先是有襄平侯用蛊的一番算计,然后又有各处堤坝上的损毁、偷工减料、府衙和地方上各商贾的手脚不干净,以及公孙异背后的白帝城。 李从舟无奈一叹,揉了揉云秋的脑袋,“先去青龙县看过再说。” 青龙县在杭城西北,策快马需一个时辰。 李从舟带着云秋、点心带着远津,一行四个人并在暗处的暗卫,很快就赶到了青龙县上。 到底不放心云秋单独行动,李从舟还是先带了云秋去玉田村找小陶。 结果他们去的不凑巧,小陶正好不在家,听邻居说是去隔壁珍珠坞出诊了—— “天不亮就走了,少不得要去半日一日的,有什么话您跟我说,我给您带话,我记性可好呢。” 邻居看模样是个弱冠书生,拢着袖子笑盈盈站在门口搭话。 本来云秋都开口想说了,但想想这些蛊啊毒啊的事情,一则三言两语说不清,二则不知书生底细、传出去也有隐患。 于是云秋对那书生拱拱手道:“多谢大哥,我瞧您似乎是个读书的老爷,不知家中可有纸笔墨使?但求借用一二,我给小陶留信说明。” “您客气啦,”书生被他这声老爷喊得挺不好意思,“笔墨都有,您等等,我回屋去给您……诶?” 他话才说到一半,忽然眼睛亮起来朝他们身后招手,更喊了声—— “陶大夫!” 云秋和李从舟回头,远远瞧见从村口走回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他牵着头漂亮的深灰色小毛驴,驴背上挂着两个装得满满登登的草药筐。 男子身上斜挎着一只旧药箱,药箱外面的皮带子上打了好些补丁,箱盖也是新换的,看着和原本的箱子颜色并不统一。 他身上仅穿着一件青灰色长衫罩夹绒褂子,看上去偏单薄,但面色红润、五官俊朗,眉眼和气,瞧着很亲切。 书生唤了一句后,笑着给云秋他们引介,“你们不是要找陶大夫么?这位是陶青、陶大夫,是小陶大夫的爹。” 陶青眨眨眼,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迷糊。 不过他还是牵着驴子走过来对着李从舟和云秋笑了笑,然后先给小毛驴牵进屋、两筐药草卸下来,拍掉手上身上的灰,才对他们做了个请的动作。 “啊!”陶青往里走了两步又突然回身,差点给云秋撞翻。 李从舟挑眉揽住云秋的肩膀给人带回来,而陶青只是抱歉一笑,又急急忙忙跑到门口,“三郎,你家里有热水吗?” 刚才那书生已经走到了正堂,听见陶青喊他,又哎了一声转回来,“有有有,我娘刚烧的,您等等,我给您拿。” 陶青道了谢、等拿到水后,才回头不好意思地看云秋他们一眼,“我和阿崽常年不在家,家里没热茶招待,来,几位里面坐。” 这是远津第一回出远门,看什么都好奇。 听见陶青这么说,他忍不住从点心身后探出脑袋,“招待……您怎么知道我们不是来请您看病的啊?” 陶青一边蹲在药柜下面很费劲地找出四个不成套的杯盏,然后手忙脚乱地找水来涮洗,一边笑着给他解释道: “您四位面色如常、不见病容,看见我之后脸上多见惊讶而非急切,哪有寻医问药的人是这样的,让我折腾这半天又是热水又是放草药的……” 寻常找他看病的早急得火烧眉毛,哪会容许他在这儿又是放草药筐、又是栓小毛驴的。 而且刚才听那书生说,他们是来找小陶的。 陶青观瞧这四人穿着打扮,头里两人穿的都是上好的毛领夹袄,其中一人站得笔挺、脚步的位置很像是当过兵。 而后面两个人年纪不大,说话动作的时候都时刻谨记在前面这两人身后,应当是跟随的下人小厮。 “所以——我猜您四位来是有事。” 陶青终于翻到了自家的茶叶,他拿着茶叶罐站起身,回头冲他们笑了笑,“似乎还是大事,不然您刚才叫三郎带个话就是了。” 云秋和李从舟对视一眼,该说陶青敏锐……吗? 乍看还以为他迷迷糊糊的,没想却在这样的地方意外地善于观察。 “我帮您弄吧,”点心上前接过那个茶叶罐,“这些我们都是做惯了的,您陪着公子他们说话就是。” 远津也跟着,有样学样去拿来了那些杯盏。 陶青啊啊两声,挠挠头,尴尬地走到云秋和李从舟这边。 云秋这才回过神来做了自我介绍,然后指着李从舟、点心和远津分别引介。 结果他话音刚落,陶青的眼睛一下亮起来,他走过来上下打量云秋两眼,抱拳拱手作揖道: “原来您就是小云老板,有失远迎、实在失礼!阿崽和我说过您很多事!说您在京城照顾他良多,他上京一趟真是劳您费心!” 云秋连忙扶了陶青,“您说的哪里话,我们也受他照顾不少,这回我们来,就是有件要紧事想要告诉您和小陶……” 他们给陶青讲了在荷花坝水源里面发现的虫卵,然后又提到了西北战事里面西戎出现的“不怕死武士”,让陶青千万小心。 陶青一代名医,也是陆老先生的得意门生,他在乡间见事很多,对蛊术、蛊毒之法也算略有耳闻。 在听他们讲的过程中,陶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附近都是水乡,百姓们靠水而生,不止是饮用、灌溉农田、喂养牲畜,还有不少人打渔贩卖鱼虾为生……” 他着急地站起来,“几位,请跟我来——” 在陶青加快脚步走的时候,云秋能明显看出来他的右腿有一点轻微的跛,所以走路时身体的重心都明显偏左。 “陶大夫,您的腿……” 小陶在京城时,倒经常提起他父亲的腿不好,说是路走多了、一到冬天就疼得不成,所以一直想弄两头小毛驴给陶青代步。 陶青顺着云秋的目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腿,然后摆摆手表示不妨,“积年的老毛病了,没事儿的,我们路上说——” 他骑上那头灰色的小毛驴,然后示意云秋他们策马跟上。 陶青熟悉本乡道路,很快就给他们带到了他们青松乡几条河道的上游,那是长河的一条支流,唤名东江。 东江过白羊坞后又分流到其他四坞,坞里大小村落都是靠这东江水,“但有些在山上的小村子到河边取水不便,就是靠山泉水或井水。” 陶青分别指给他们看,顺便也问李从舟,对这种蛊虫有无好的应对方法。 李从舟摇了摇头,“苗疆蛊术流派很多,即便是蛮国圣山里面的大巫,对于黑苗所用的蛊术也不甚清楚。” “大多虫子都怕火,用火焚烧不成么?”陶青皱眉,“或者煮沸水对付水中的虫卵。” “未进入人体内的虫子自然能用火焚烧,水中的虫卵也可用沸水杀毙,可……已经进入人体内的蛊虫,就暂时没办法拔除。”李从舟道。 “那便是有法预防,没法施救,”陶青眉间的郁色散了些,“不知这蛊虫,过不过人?” 陶青不愧是大夫,问出来的问题都很关键也一针见血。 “人活着的时候不过人,若是宿主死亡,噬心蛊会在附近找寻新的活物作为宿主,不止是人,猪牛羊都可能。” “……这样,”陶青苦笑一声,“看起来倒有点儿像寸白虫病了。” 李从舟却眯起眼睛看远处笼罩在初冬冥冥薄雾中的江南十八乡,嘴角一勾轻哂道:“若真是病又好了。” 身体病了,只需良医用好药;人心若坏了,便是神医难救、药石罔效。 陶青听懂了李从舟的弦外之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只担忧地看着那滚滚东流的河水。 不过他没有憋闷很久,不一会儿又笑起来,他拍拍李从舟和云秋的肩膀,“不过好在你们来了,不是么?” “往后——这天下有世子、有小云老板,还有师父他老人家的善济堂,”陶青笑盈盈的,“会一天天好起来。” 李从舟愣了愣,倒是云秋重重点头,很认可陶青—— “是呀,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会一天天好起来的!” 之后,李从舟和银甲卫蹲下去检查河水里面有没有出现脏东西,而陶青和云秋站在后面,陶青与云秋解释了自己的腿。 “是年轻时候不懂事、受过伤,那时总拼着多采些药草回来,结果明明扭伤了腿应当休息,我自己按摩了两把没当回事,走回来就形成了磨损——” “那您往后采药的时候还是要慎重些,”云秋看了看他的膝盖,“小陶可担心您了,在京城的时候就总跟我们提您的腿。” 陶青点点头,又笑着嗔了一句:“这孩子……” 李从舟和银甲卫分别换了九处地方取水,奇怪的是,只在其中一处发现了一团没有散开的虫卵。 银甲卫用个陶碗盛放好装起来,按照李从舟之前的吩咐拿到开阔的地方烧了。 云秋看到银甲卫的动作,“所以这里也有……虫吗?” 李从舟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襄平侯果然已经开始筹谋他的下一步计划,只是—— 青松乡在崇安乡的上游,如果荷花坝都能发现那么多的虫,为何上游地区反而虫卵少? 陶青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陶钵,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世子,您看会否是这样的原因——” 青松乡在杭城西北,地势较崇安、乐安两乡稍高些,而且他们这五个坞都在小山丘陵附近,东江虽说不大,可是江水在这里落差大、流速快。 “虫卵不是浮萍、有一定重量,因而在水流的冲刷下没能停留在我们这儿,可是出了青龙县地界,山脉丘陵变少、尽是平原,再加上堤坝……” 那些从上游漂浮过来的虫卵也就全部堆积在了吉县上,乌影的手下也才会从田里面随便一舀水,就打出来那么多的虫卵。 李从舟以为有理,云秋也点点头。 陶青看看他们,又瞧着远处银甲卫焚烧虫子升起的黑烟,忍不住叹道:“可惜现在没有对付这虫蛊的法子,告诉本乡乡长也只能是预防……” 他环臂在胸前沉吟片刻,一拍手让李从舟和云秋快去别乡看看,“二位是外乡人,世子又暂时不方便透露身份,倒不如我以疫病为名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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