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附近有个大渡口,应名就叫天门渡,还未靠近,云秋他们远远就听到两岸传来的热闹人声—— 这里原本没有渡口,全是因大运河的开凿而逐渐聚集形成。 由来有点像桃花关,反正是闻名而来郊游的人增多了,附近几个村落的百姓也就在天门附近开设野店、茶肆,也偶尔贩售点土产。 如此一来二去,几年下来,反而做成了运河线上较出名的渡口。 渡口酒楼的老板有时还会与客船的船老大打联手,船老大找借口故意停船在天门渡,让船上的客人下船用饭、买酒、郊游,他在从中抽头。 云秋他们包船给足了银,船老大问过他们不用靠岸登天门后,就只是邀请他们到船头看看此境的风景。 “我瞧那两个字可没你写的好看——”云秋裹着披风,靠在李从舟怀里,李从舟站在他后面,双手撑着船舷。 李从舟抬头随便瞥了一眼,好笑地看着他,“那是先帝的字。” “……先帝怎么了?”云秋别扭地哼哼,“不好看还不能说啊?” 李从舟没和他争,只是仰头看着那门洞石壁上刻下的各种各样的题字、诗词,心想当地还真是下血本。 “到江南后,我办完了小曲的事是直接去找你么?”云秋问,“还是就不等你,我直接先回京城?” 李从舟想了想,“你先回京城吧,江南没那么平静。” 云秋撇撇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朝堂纷争真是麻烦。 不过大约是想着到江南后就要分别,这一路上两人都黏糊,搞得第一回跟李从舟出远门办事的远津有些紧张,甚至神神经经的。 乌影有一回靠在中舱船篷上躲懒,才眯了一会儿,就忽然听见下面有人在呜呜哭,他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发现竟是李从舟身边的小厮。 ——之前叫田什么大的,现在改名叫远津的那个。 远津吸吸鼻子,用手袖擦两把脸,然后又忽然咚地给了自己一拳,吓得乌影险些没从船篷上掉下来。 “你这……干什么呢?”乌影忍不住,一跃跳下来蹲到他对面。 远津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甲板上,“乌乌乌……” 乌影挠挠他的脑袋,“我还咕咕咕呢,哭什么?谁欺负你了?需要哥哥帮你揍他不?” 远津吸了吸鼻子,觉得自己躲起来哭这个行径有点儿丢人,红着脸转头,“没、没谁欺负我,就是我、我又不小心坏了公子的事。” 李从舟……的事? 乌影一下就精神了,满脸挂着蔫笑坐过去、用手肘捅捅远津,“怎么?他和小云老板玩亲亲被你撞破啦?” 远津呜了一声点点头,抬手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亲的?床上还是桌子上?”乌影自己仰着头想象了一会儿,然后又扯扯远津,“说来听听啊?” “……是舷窗。”远津闷闷的。 舷窗? 乌影回头,远远看了眼船上的窗户,那窗扇是往外推的支摘窗,下面半拉窗户是可以被拆下来的,能做支撑的地方只有窗台那巴掌大点儿。 他啧了一声:李从舟这小子,玩得挺花啊? 不过看身边这一小只实在委屈,乌影好心地揉揉远津脑袋,“多大点事儿,怎么哭成这样,之前我和点心谁没撞破过?” “……你们也有吗?” “就他俩那腻歪程度?”乌影呿了一声,“你这才哪到哪?往后主家晚上要水,你难道就臊死了?没事、放心。” 远津啊了一声,然后脸更红。 要要要水这、这种事他、他也要伺候的吗? 那他进屋去要是看着小云老板……那……公子不给他眼睛挖了啊? 远津深吸一口气,觉着自己还得练一练闭目走路的本事。 乌影逗了一会儿小孩,自己也休息够了,便几个起落返回到船舱,正好听听属下们又查到了什么新鲜消息。 倒是远津站在原地消化了好一会儿,然后才重新鼓起斗志:是,他和点心哥哥、和乌影大哥都差远了,办事还是要更稳重才行。 如此船行三日,云秋他们一行人很顺利到了江南。 银甲卫按李从舟的吩咐走陆路,会比他们晚上两日才到,因而到杭城外时,当地府衙也并非派人出来相迎。 李从舟和云秋的真假世子案是在京城里出名,到江南,百姓眼中他们不过就是对模样出挑的公子,所以也没引起多少人注目。 这回是替曲怀玉下江南,所以到杭城后所投之店,都是由张伯安排。张伯选的是他们曲家常去的吟风楼,就在西湖边。 吟风楼的掌柜曾在曲帮主手下当差,后来腿上受伤行动不便,就请辞离开马帮,辗转来到江南开起这间吟风楼。 所以这吟风楼,也可算曲家的自己人,住用上都能放心。 李从舟要去的几处河堤都和云秋不同路,所以两人在吟风楼门口作别,李从舟朝南出城,云秋往东跟着张伯去曾泰家。 徐家和宁王派来的暗卫还是跟着云秋,乌影也分了自己一个手下去护着跟随,以免又有什么人妄图靠近云秋下蛊。 曾泰是本地出名的布商,他为人和善却也独有一套自己的手段,跟府衙结了姻亲关系密切,又与乐安和金溪两乡的乡长是义兄弟。 可以说,只要想在江南收买贩布,就多少要经过曾家。 曾家在杭城梅坞内,三面临水、背靠青山,远看过去四进院落隐匿在山林之间,青瓦白墙又与此山此水相映成趣。 张伯带着云秋等人上前、递上拜帖叩门,结果那门房进去传话后,却堆着笑脸出来,递还了帖子,还恭敬与张伯拱手道: “那日我家老爷就与你家公子说过,这批货紧俏得很,约定的是七天后来取,这不,您刚好晚来了一日,所以……” 张伯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就晚来了?这不是正好七日么?!” 那门房还是那张笑脸,“那便是您和您家主人误会了,我们爷说的七天,是算上当天的,您可能想成是——第二天开始的七日了。” 张伯咬咬牙,也自知是理亏。 他们谈下来这桩生意不易,若非皇命在身,曲怀玉是说什么都要验过了货、直接付好银子才走的。 不过既然没有了货,张伯犹豫再三,还是躬身请问道:“那……可能是我们误会了吧?不过既然没有货,我们的定金……” 五百两银子也是钱,张伯总要回去交差。 结果那门房奇怪地看张伯一眼,怪道:“老伯,您老是第一回做这般生意么?既是你们逾期未至,定金我们当然是不退的。” 张伯一愣,摇晃了一下没站稳,险些从台阶上摔下来。 云秋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老人家又强撑一口气上前,不甘心地捉住那门房手臂,“可你们约定的时候……也没说出这般规矩?” “七日之期不明,定金之事也未在单子上注明,你们这、这是故意讹诈!我、我要见到曾老板,请他无论如何给个说法!” 门房啧了一声,也收了脸上的笑。 他看张伯是个老人,云秋年轻又是个生面孔,跟着他们的不过一个小厮、一个杂役,便是重重地拉开张伯的手、推了他一把: “讹诈?!我说臭老头,你别给脸不要脸!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明明是你们失约了,还反过来怪我们讹诈?” “我告诉你,这件事就算你们告到官府去,也是我们家有礼!” 说完,门房给那拜帖往张伯身上一丢,而后转头招呼手下关门,“关起来、关起来,他们要是再砸门不许给他们开!什么东西、呸——” 云秋扶着张伯,后面有点心护着,被推搡一下倒没什么,只是老人家涨红了脸气得不轻,指着合拢的门扇颤抖着说了好几个,“你你你——” 云秋眯了眯眼,低头看见曾府门口的土路上有数道新鲜的车辙印。 那印子吃土很深,且几个轮子宽窄不同,轮距最窄的一个、也看起来比他们的马车宽很多。 曾泰是在江南做生意的老人,按理说——即便曲怀玉他们失约,也不会失礼到这等地步,竟然指派一个门房出来传这样的话。 只怕这里头有蹊跷,而且就是和那些凌乱的车辙印有关。 云秋没有声张,轻声劝了张伯两句后,就先拉着他上了马车,而后在返回吟风楼的路上细问起来曲怀玉这批货的事—— 张伯抹了一把脸,稍微稳定好情绪后,才惭愧地冲云秋一拱手,“抱歉云老板,刚才小老儿叫你看笑话了。” “没事的,您也是一时着急嘛。” “唉……”张伯摊开手掌,重重往上面砸了一拳,“您不知道,我不是心疼那五百两,这样的定金说实话,曲家其实也不在乎。” “我生气的是——这笔生意非是我家小少爷非要不可,而是那曾泰四处求人,好容易搭上了小少爷这条线才谈成的。” “谁知道他们现在竟然翻脸不认账、是这般嘴脸!” 曾泰主动求人? 那这事就更蹊跷了:刚才看那曾家门房的样子,分明是奇货可居、供不应求,怎需四处求人? 云秋揉揉眉心,心情矛盾、喜忧参半。 忧的是怕曲怀玉又着了人家的道,不知陷入什么地方上的阴谋里;喜的是这样他就可以在江南和小和尚多待一段时间,说不定还能一起过个年。 “那……劳您同我细说说?”云秋道。 张伯捋了下胡子,最后长叹一声道:“这事说来话长,要说,就要从去年年初说起了——” 去岁初,杭城新来了一伙秦州的布商,他们一改杭城商贩直接向百姓收购生丝的旧俗,而是采用了他们秦州的“放贷生产法”。 此法先给钱,后收布,即:年初向织户放款以保证经营,到夏秋时节再来收取丝布直接贩卖。 这办法优于杭城原本收买生丝那套流程,能很大程度上保证织户的稳定。毕竟原本杭城布商收丝,是到夏秋奔走各乡上收买的。 织户每年生产的布匹、丝绸数量不定,成色也不统一,所以每年布商在夏秋两季要走坏好几双鞋,有时甚至还收不到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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