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从舟早给点心和小田支走了,他笑笑没说话,只俯身弯腰给云秋拿来睡鞋套上,而后取来铜盆、拧干净巾帕给云秋匀面。 云秋还没醒盹儿,一直到李从舟牵着他坐到铜镜前,他才迷迷糊糊地揉眼,在镜子里看见了李从舟: “哇——!” 看他一双柳叶眼瞪得溜圆,李从舟好笑地揉揉他披散在脑后的墨发。 他正弯腰想去拿台上的梳子,却被云秋一个转身扑抱住,“怎么偷偷来了?干嘛不叫醒我啊……” 李从舟还是拿到了那把梳子,就着这姿势给云秋梳了头。 等云秋换整齐衣服、人彻底清醒过来,已经快接近晌午,曹娘子已经在后厨忙碌起来,点心已经带着小田过去帮忙了。 李从舟先给写好的牌匾、楹联递给云秋瞧,宴惊鸿三字写得飘逸灵动,让人看着很亲近,楹联李从舟是誊抄的集联: 一份儿是“酿成春夏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一份儿是“佳肴美酒千日醉,饭暖茶香万年长”,都是好意头,只是略显俗气。 云秋抿抿嘴,扒拉了李从舟一下,“这回,怎么不是你自己想的啦?是点心没告诉你,还是小田转达拉下了,我这酒楼,它是——” “我知道,”李从舟打断他,“是尽由女子掌事的,我又不了解女子,如何写得出什么好词?” 他冲云秋拱拱手,笑,“饶了我吧。” “……诶?”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理由,云秋耳根烫了下,“那、那好吧。” 他胡乱给那些东西卷做一团,终于叫来点心让他尽快去找人去雕刻做成匾额,看见跟着点心过来的小田,云秋却忽然想起一事。 他鼓了鼓腮帮,回头不动声色瞪了李从舟一眼。 等点心和小田走远后,云秋深吸一口气,蹬蹬跑到李从舟身后,他定了定心神,平稳了语调—— “我听点心说,你要去金莲池啊?” 李从舟正看着那聘书匣子,想着要如何与云秋说这事,听见身后云秋问,没多想就点了点头,“是啊,小田与你们说了?” 哈,还承认了?! 云秋好生气,藏在广袖里的手都攥紧了,要闭上眼睛,深吸了好几口气告诉自己:莫生气、莫生气,要信任小和尚、要相信李从舟…… 而李从舟正好转过身,“我……” 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云秋憋了好半年的气就破了功,他瞪着李从舟,突然抬手就往他肚子上攮了两拳—— 咚咚! 李从舟没防备,险些给手里的匣子都摔出去。 云秋打得倒是不痛,就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挨打,还没等他问出口,就看见面前的小秋秋不知为何憋红了眼、满脸都是委屈。 “你……” 云秋又气又委屈,突然出手攥住他的衣领,板起脸凶道:“就算是皇命难违!哪怕四公主比我好看一百倍,你也不许当驸马,知道么!” 他眯起眼睛、挥了挥拳头,“你要真被四公主挑上,我就……我就……” 李从舟张了张口,有点懵。 ——云秋这是在说什么? “我就编排话本,说你是天下第一负心汉!让小昭儿他们天天在宴惊鸿里编排你!让茶博士和京城百姓天天骂你!” 李从舟:“……” 他呆呆看了云秋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出声。 “你、你还笑?!”云秋气死了,扑上去咬他。 李从舟明日正经要去金莲池巡防呢,可不能带着满脸伤,他笑得浑身颤抖,但还是给云秋双手捉住,给人抱到自己身上坐坐好。 准之又准地衔住云秋不满嘟哝着的嘴,舔舔亲亲,在他更恼火前,急急开口解释道:“傻气,我是去巡防,不是去择婿。” 云秋一僵,呆了。 李从舟给怀里那份快掉到地上的聘书匣子抽出来,放到了两人中间,然后往上托了托小家伙的屁|股,给人摆摆好、面对面坐正了。 他摇摇头,凑过去亲亲云秋眼尾: “再者说,算起来四公主是我堂姊、五公主是我堂妹,宗正令根本就不会给我的名字报上去,你是从哪儿听来的谣传呢?” 云秋抖抖嘴唇,呜哇一声臊得慌,给脑袋埋到李从舟肩膀上,一句话也不想说了——都怪小点心!! 李从舟闷闷笑,抱紧了人逗他,“哇,好凶哦?原来我家秋秋吃醋是这般模样呢?又要写话本子编排我,还要叫茶博士带着京城人骂……唔?” 云秋红着脸亲了他一口,然后又给脑袋藏到他肩窝里,“你就不能当没听见么……” 李从舟乐,面上当然是承诺说好,可心里却发誓要记着这一幕,虽说是误会,但没生这误会的话,他还不知道小秋秋这样稀罕他呢。 高兴归高兴,但也不能太欺负云秋,李从舟笑了一会儿,还是给前因后果给解释了一道: “公主公开择婿,就免不了和宫外世家接触,陛下诏命,需要有人看顾宫中女眷的安危,在京和附近的王爷都年老、世子也不堪用。” “所以这回选了父王,然后他又给这差事转办给我,算是历练。” 云秋点点头,他还没缓过劲呢,还要趴着装会儿死。 气氛都到这儿了,李从舟也不需额外找什么开口的时机了,他顺了顺云秋的后背,“起来,我有样要紧的东西要给你。” 要紧的东西? 云秋吸吸鼻子,慢慢从李从舟肩膀上抬起脑袋。 李从舟换了单手揽住他的腰,给两人中间的那个匣子拿起来递给云秋,然后目光认真地看进云秋眼里: “在西北的时候,舅舅就问过我,说我是不是欺负你、诓骗你、报复你,只想成日跟你混着,不给你名分。” “我说西北战事未平、恶人还在暗处蛰伏,所以想先平了乱、再成家立业,而且你也……咳,我们年纪也都还小,不急于一时。” 云秋张了张嘴,没想到李从舟突然和他说这个。 而且,还说得这般多字句、这般郑重。 他刚刚降下热度的脸又腾地一下红了,隐约觉着那匣子里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怕不是重逾了千金。 “后来西戎灭、战事平,我成日往你这里跑,母妃就请了宫里的贵妃娘娘探问,知道我们之间的事后,她那日就拿了藤条审……” “藤条?!”云秋吓坏了,忙扒拉李从舟前襟,“阿娘打你了?!” 他着急起来,称呼都变了回去,却不知道王妃有多盼着他喊这一声。 李从舟今日穿的衣衫是交领,云秋扒拉得快,一下就给他中衣都撩开,他若不是闷闷笑着拦住,这一下险些给脱光了—— “没打我,”他啄了下云秋爪子,“但父王被打了。” 李从舟给当日的情形简单说了说,然后又用脑袋拱了拱云秋的,才正色道:“爹娘都盼着能跟你重新成为一家人。” “原本应该带着聘礼、由好命婆子相伴,正经选个良辰吉日给你送三书六礼的,可如今首恶未除、险急尚在,我不敢冒险,只能这样委屈你。” 他说着,示意云秋打开那匣子。 “聘书里写的,都是出自我的真心,下首末尾也有爹娘的印鉴,算是一份儿心意,你若同意答允,就给这书收下来,算我们定……” 他话还没说完,就有什么啪嗒一声落在他手背上。 “秋……秋秋?”李从舟正经抬头,一下看着了云秋哗哗止不住的泪,他可从没见过小家伙这样哭过—— 他好笑地拿巾帕擦了擦,却发现怎么越擦泪越多,最后干脆凑过去亲亲云秋眼睛,故意曲解了逗他: “怎么,不愿意呀?竟伤心成这样?” 云秋呜了一声,立刻给那匣子收收好,宝贝似地藏进前襟里,双手抱住瞪了李从舟一眼。 可眼珠一转,汪在眼睛里的泪就又掉了。他吸了吸鼻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最后竟然哇地一声抱着那匣子又扑倒在李从舟怀里。 ——怎么会这样? 聘书上的字字句句他都能看懂,但他没想到徐振羽、宁王夫妻是这般态度,他们、他们…… 云秋又想起前世最后那段时间:真假世子案尚未破,但宁王看他的眼神已充满了痛心和失望;王妃病重咳喘,他想要去近前侍疾也不被允许。 最后真假世子案告破后,他便是连他们一面也见不上了。 前世今生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到底是因着什么缘由?难道只是因为他今生不像从前那般混?那人的态度就会变化这么大? 云秋想不透。 他窝在李从舟怀里闷闷哭了一会儿,情绪纾解后,终于吸吸鼻子抬头,“王爷王妃……不是被你哄骗的吧?” “怎么这般想?”李从舟奇了,“他们一直真心盼着你回去,从你一年前离府开始,若非怕人言议论给你招惹是非,他们是根本不想你走。” 而且—— 刚才云秋揍他那两拳,分明是和王妃一样的路数。 李从舟想来觉着好笑,云秋这性子,才跟王妃像亲母子呢。 云秋抿抿嘴,小声编了个故事说前世,既是答李从舟的话,也想解心中疑惑,他说自己做了个梦——梦见宁王和王妃不搭理他了。 “最后,我还、我还和点心被……” 云秋看着李从舟,最后吞了口唾沫别开视线,没讲他和点心被咔嚓了,而是假说他们被活活饿死在宁心堂里。 李从舟沉眉,总觉云秋这梦他好像也做过。 或者说,他在某一刻见过? “说说呗?”云秋问得急,“人……会变的那般快么?” 李从舟额角抽痛两下,他压低眉头,抬手揉了揉额角,试着从宁王和王妃的角度出发,又联想到前世最后宁王给他说的那些话—— “他们不会的,”李从舟顺了顺他鬓边的乱发,“秋秋,你不知道,他们多偏疼着你。” “若似你梦中那般,那多半是母妃病重、已经不能料理家事,父王因什么事儿绊住了脚,又要日夜操劳照顾母妃,一时疏忽了后宅之事。” “以至刁仆擅自踹度欺主,才会克扣你的吃穿度用。” 云秋一愣,眼前闪过那两个给前世的小杂役推攮在地上的守卫。 李从舟见他出神,便笑着刮了刮他的鼻尖: “还记得我带你去的栖凰山那个外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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