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俩就这样在云琜钱庄门口对立了会儿,深秋凉风吹落树上挂着的黄叶,又猎猎鼓起云秋宽大的广袖,最后卷着街上沉灰迫得他们皆睁不开眼睛。 云秋缩缩脖子, 抬手抱住自己, 觉着有点冷了。 见他如此, 点心揉揉眼、深吸一口气站到云秋身后, 替他挡住街巷上吹来的寒风, “外边儿冷, 公子我们进去吧?” 云秋啊了一声眨眨眼, 这才回过神来,跟着往钱庄里走了两步后, 他又瓮声瓮气地小声嘟哝道: “反正世家适龄子弟都要去的,这是皇命难违……” 说完这句后, 他又打起精神握紧了小拳头,像是强调,又好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别慌, “嗯, 我相信小和尚的!” 点心也怕他一句话给两人关系闹岔了,忙顺着云秋的话说, “是呢,世子重情重诺, 定然不会辜负公子,应当只是去走个过场。” 云秋嗯嗯地点了两下头,也不知心里是否坐下病,反正他暂且翻过这篇不提,只问点心酒楼名匾之事。 “嗯……”点心想了想,“我按着公子的吩咐,去到武王街上找世子,王府管事没为难我,门房也很热情,他们甚至还要邀我进去坐。” “不过我想着府上旧识多,进去如果撞见王爷王妃也可能要给公子添麻烦,所以就给拒绝了,之请管事帮忙递话,在门房上等了等。” “不一会儿小田就跑出来了,跟我说世子不在府上,我没多想,就随口多问了句‘是不是去巡防’,结果小田老实,一下什么都给跟我说。” 云秋抿抿嘴,“那——字条什么的都交给小田了?” “嗯,”点心应话,“都交待清楚了,是写匾额和楹联。” 云秋点头,迈步继续往上爬楼,既然名匾的事情解决了,那等李从舟写好、制好匾,那下个月里定个吉期,酒楼就可择日开业。 前些日子,他托陈村长在陈家村买了处民宅,位置在山上近泉处的青松下,紧挨着私塾和宗祠,平日里是个人迹罕至的清静之地,后面还有好大一片山腰的空地,正好可用来烧酒、挖窖、藏酒瓮。 ——将酒坊选在陈家村,也有山红叶的缘故。 她自从接下宴惊鸿酒楼沽酒一职,白日就将儿子托付给曹娘子或小昭儿照拂,自己走遍了京畿附近有水的地方。 如此多番对比后,竟巧合地挑中了罗池山的水。 安归烧酒闻名于其异香又得力于二次烧造的妙法,其中加的麹很重要,但水也同样重要。 想要蒸烧出清如水的烈酒,就需要找到清澈无杂质、味道上与黄水较为相近的一种,不然,就还是要到远旬县去运水。 而烧酒两日不散的异香,就需用檀香数斤烟熏用来装酒的坛、瓮,直到此二物上漆方止。 最后入酒封坛,要埋到泥地里两到三年,方能去绝烧气、取出来沽卖。那时候的烧酒就能够做到飘香扑鼻、甘醇可口。 至于酒凭和酒引—— 陈家村这里烧酒坊的引证,有陈村长作保,办下来很快;京城里酒楼卖酒,也有官牙从中斡旋,多使了三五银子用足一日,也就齐全规整了。 酒楼开张在即,山红叶一则照着丈夫留下来的古方酿制烧酒,二则取用糯米和秫蒸熟,放麹酿造、再用甑蒸取,倒是能很快沽得新酒。 她这儿酿造一些,云秋再往各家酒坊赎买些,大抵上足够刚开张酒楼的日常度用,往后等酒楼的经营稳定下来,再引烧酒入京,才能做得长远。 不多会儿,云秋和点心坐在二楼才吃完了一盏茶,楼下就热热闹闹传来了人声,小邱的声音在其中最响、最亮—— “真是痛快!府衙这案子办得漂亮,那余乡长我瞧着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竟为救自家女儿支使家仆杀人,当真是混账爹养糊涂女儿、蛇鼠一窝,都不是好玩意儿!” 其他众人也纷纷觉着快意,笑着议论了几句,都在说陆如隐罪有应得。 “可不是,那猪狗一般的东西,竟然也敢来攀咬老爷子,他有今日的下场,也算是老天开眼了!” 大家说得痛快,唯有荣伯担心地看了看被众人簇拥在中间的陆商,然后轻咳一声,给小邱摇摇头、递了个眼色—— 陆如隐再混账也是陆商的亲生子,当着别人老子这般骂…… 小邱反应过来,哎唷了一声正想向陆商致歉,老爷子却摆摆手解释,说他面露凝重、情绪低迷的原因不是儿子的死,而是—— “我是觉着对亡妻有愧……” 陆如隐是他的独生子,也是叶氏留这世间唯一血脉。 那孩子变成如今这样,虽说是自甘堕落、咎由自取,但将来到底是他要到地下和妻子团聚,到时见着叶氏,作为孩子的母亲,她定是要问他两句。 ……也罢,将来的事将来议。 陆商深吸一口气,摇头不再提,只打起精神对众人拱手道:“今日全赖各位仗义营救,陆商在此谢过,来日寻个好时机,我请大家吃饭。” 大家都是拱手客气,唯有小邱最会插科打诨—— “那感情好!这可您说的?那到时候您必须得提前告诉我,我先饿上个三天三夜的。” 众人被他这话逗得哈哈大笑,陆商瞪他一眼,吐了句“不吃不喝三天你就该归西了”后,也绷不住,跟着笑出了声。 听着前厅一片欢声笑语,曹娘子也从灶房走出来,拿着把炒勺敲了敲锅,“既然都回来了,还在门口乐什么呢?都去净净手,大郎你们几个还不快过来帮忙端菜?今天可有好些好菜呢!” 于是钱庄、解行纷纷提早关店,善济堂那边几人也过丰乐桥绕到聚宝街后巷从客居进来院中,长条案上摆满了三十八样大小菜式,还有几坛酒。 荣伯去请了云秋和点心下来,曹娘子专门烧了盆炭、准备了杨树枝和水,请陆商跨火盆、洒净水,还给他念了段祛除邪祟的经。 张昭儿和小邱两个看得啧啧称奇,“婶子您还会这个呢?” 曹娘子被他们看得挺不好意思,拍拍手给那些东西收起来后,耳根微红地笑了笑,“我们乡下地方的姑娘从小都看着长大的嘛,一辈人传一辈人,自然也就会了——” 然后她笑着给陆商盛了头一碗饭,“给您压压惊!往后岁月平安顺遂、再没什么烦心事儿!善济堂的学生们可还都盼着您给传道受业解惑呢!” 陆商双手接过去,而后长桌上的三十八样菜,都是站在桌边儿的一众掌柜伙计分别夹给他的,每个人都学着曹娘子那样说了句漂亮吉祥话。 这是京畿各乡上的旧俗,凡是经了刑狱病灾厄难的,都要跨火盆、洒净水,然后要吃长街祝福宴,由各家主人、客人说好话驱灾。 陆商所在的南漕村,也有这么个习惯。 很久以前,陆商刚带着妻儿离开京城时,也在村子中见过。 云秋站在长桌最后面,远远看着老人家脸上一点点腾起红云,走到他面前时,碗里已堆出来一座尖尖的小山。 陆商看着云秋,很是动容。 ——当初若非这位小公子带人到南漕村找他,他可能终日都是村里一个疯老头,既没机会实现善济堂的理想,也不会遇上小陶和这众多的好人。 他看了云秋一会儿,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碗,走过去弯腰给云秋揽到怀中。陆商是一言未发,但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云秋眨了眨眼,然后也重重回搂了老头一下,“往后大家都会越来越好的!” 除了给老爷子压惊,云秋还分别送了礼去感谢毛|家生药铺仗义执言、帮忙找到凶器的毛|先生,以及那两个被他临时叫出来帮忙的银甲卫。 给毛|先生的是一套王针医帮忙挑选的银针,还有几份儿善济堂制好的成药。 而两个银甲卫那边—— 云秋当然不会天真到以为两个人就能上天入地在短短半日里办成那么多事——又是捉到余九又是查清楚余乡长幕后指派的。 所以云秋备了十份礼,也是和避瘟丹、行军散一样的成药,还有曹娘子亲手腌制的腊肉、山红叶新酿的酒。 “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云秋塞到他们手上,“不接可就是嫌少,你们不拿着我就要回去取银子了哦?” 两个银甲卫眨巴眨巴眼,最终给兜鍪下的脸都憋红了,才勉强接过来、鞠躬谢了云秋。 等云秋蹦跳着、哼着歌回了钱庄,那两人端看左右无人后,才做贼一样跑到背街无人处,叫下来徐家的暗卫、银甲暗卫给东西塞给他们: “……给你们的,拿走拿走、快拿走。” ——他们好歹也是领朝廷俸禄的武将,即便王爷、世子认定了这位是自己人,要是被别人看见了弹劾、倒霉顶包的不还是他俩么? 那四人对视一眼觉着好笑,最后却还是拿走了自己那份儿,他们做暗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被主家赏送出腊肉和酒。 那两个银甲卫原本是想将所有的谢礼都交给暗卫们去处理,毕竟他们在暗、事情也大多是他们办的,他俩就是在明面上传几句话而已。 反而是暗卫们不同意,生是留下了两份礼给他们,“主家赏赐你就拿着,又不是金银贿赂的,便是查问起来,也合可以说是自家人。” 银甲卫:“……” 不过那酒闻起来倒是蛮香的,两人吸吸鼻子,最终决定先寄放在他们相熟的食肆里,等晚些时候下了值,就到那里要店家炒好了腊肉来下酒吃。 “唉,走吧走吧,也算打打牙祭,”其中一个劝道,“再过两日我们就要到金莲池巡防了,可还有一阵子忙呢!” “啊……”另一个一听这话也叹起气来,“是啊,这回是世子第一次负责宫禁巡防呢,王爷和萧副将都说出不得乱子,要我们时刻警醒……” 两人摇摇头,互相鼓劲儿打起精神,然后又调整仪态上街巡防。 与此同时,武王街,宁王府。 宁王和李从舟站在瞭山阁内,两人中间的长桌上摆着一张金莲池的舆图,上面的圈点标记都是李从舟做的,标出了出入口和需要加强巡防之地。 李从舟负手站在长桌旁,“金莲池在禁中,因公主择婿的缘故、后门会设禁紧闭,并由羽林军和银甲卫共同固守,因而正式的出入口仅有正门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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