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悬了块“静心无碍”的黑金牌匾,下方除了吃饭用的一张圆桌外,还腾出位置制了个小小的佛堂。 佛堂壁龛中供奉的是文殊三昧耶明王的金身造像,西窗下放着一张楠樟木的浅黄色书案,上面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东侧是原本的暖炕,炕上铺了三层柔软的褥子,葵扇黄的锦衾用霞锦作被面,上面绣的花鸟虫鱼纹样十分精美。 锦衾之下的枕头是一个黄缎绣的百子枕,所用金线皆是缂丝,绣面平整柔软,边缘的位置上还用暗线缝出了福字纹样。 炕头放着桐木漆金的长衣箱,炕左侧立着个铜钮黄杨木柜,右侧是雕有“喜上梅梢”纹的黄花梨木施和一个装有巨大铜镜的盥洗架。 …… 总而言之: 富丽堂皇,满室金光。 李从舟在门口立了片刻,后退两步、关门转身。 堂屋的地基较高,门前需下三层白玉石阶,李从舟抱着小木盆走下来,拧眉、摇头,转向东侧厢房。 东厢房的家具陈设就简单得多:进门一张通炕,左侧是普通的竹制木施、旧衣箱,旁边是水缸、木桶,右侧则是张用来吃饭的八仙桌。 还好。 李从舟松了一口气。 炕上整齐叠着几套被褥,他看了看,将包袱放到空出来的位置上,然后把木盆顺到木桶旁,简单收拾了一番,就转身去了经阁。 半个时辰后,明日高悬。 顾云秋带着点心,两个护卫、一个杂役还有一个厨师上山。 他的行李前一日已经搬得七七八八,这回主要带两箱书和那几筐收集好的榆钱子,这些种子都已经阴干、可以直接栽植。 安置好这些,顾云秋正在想挖地的事。 点心就匆匆忙忙跑过来:“公子,明、明济师傅好像把、把他的行李放到了我的、我的铺上。” 这小院本有一间堂屋、两间厢房能住人,但宁王送上来的东西实在太多,西厢房内炕的烟道又正好堵塞,便干脆将整个西厢用做库房。 剩下东厢的通炕是个五铺炕,正好能睡下两个护卫、一个杂役、一个厨师和点心。 昨日点心还要伺候顾云秋在山下住,所以他的行李也是今日才上山。没想过去收拾时,就看见自己铺上放着一个行囊。 石青色的布包不大,里面应该就简单有一两件衣裳。 顾云秋皱眉,小声嘟哝了一句:“他怎么放那儿……” 而后,就吩咐点心将那个包袱拿过来。 顾云秋拎着包袱,蹬蹬带点心走入正堂,根本没注意到小院之外有道灰色的身影闪过—— 李从舟到经阁,经文誊抄了一半才想起,接下来要用的一部《达摩破相论》被他带到了僧舍。 昨夜光顾着收拾行李,今日就忘带上山。 无奈,他只能返回去取。 路过小院门口时,却正巧看见这样一幕: 顾云秋主仆俩,正鬼鬼祟祟抱着他的行李从东厢房走出。 李从舟挑眉,瞥眼见旁边有一株高树,便三两下施展轻功跳上去,位置正对堂屋窗户—— 顾云秋将包袱放到霞锦被面上、小心翼翼解开上面的结,发现里面就只一套僧袍、一双鞋袜和一个旧棉枕,没有专门的寝衣,也没有沐衣。 他眨眨眼,转身打开立在炕西侧的柜子。 柜子一人来高,左边塞满了各式各样的锦袍、缎裤,有清凉衫、对襟小褂,还有寝衣、沐服,最下一层还放了他的睡鞋。 右边的一半隔板空着,是顾云秋昨天就收拾好的,上面放着驱虫的香囊,还熏过寺中常用的檀香。 他小心翼翼将李从舟的衣物放进去,合上柜门后,转身看向那旧枕:外层的棉布已洗得泛白,有一面还打了两个补丁。 就在树梢上的李从舟以为顾云秋会丢掉这枕头时,顾云秋却忽然偏过脑袋,试着在那枕头上靠了靠。 李从舟:“……” 然后,他看见小纨绔笑了。 顾云秋弯着眼睛,拍拍枕头和他的小厮说了句什么,而后就将那枕头和他黄缎面的百子枕并排放在了一起。 李从舟眸色微沉,扶着树干的手卷了一下。 收拾好床铺,见李从舟没带被子,顾云秋又吩咐点心拿了床一样的出来,将两个小枕头用被盖盖好。 “王大哥——”顾云秋叫来一个护卫,“听说大哥幼时在少林学过艺?” “公子有兴趣习武?”姓王的护卫有点惊讶。 “不是呀,”顾云秋摆手,“明济小师傅……要用的嘛。” 他记着小和尚是很勤勉的: 晨起读书习字的他们可以共用一张书案,午后扎马步、练箭什么的就需要几个木人、草靶。 其实顾云秋本来想跟寺里借,但又想到前世——人人都夸僧明济是端方君子,那君子……肯定不愿别人为他开特例。 所以,顾云秋就想到了这位护卫大哥。请他帮忙弄些木头人、草靶什么的,就放到凉棚对面的空地上,方便小和尚使用。 护卫明白了,领命而去。 安排完这些,顾云秋心满意足,喊了点心、拉上几筐榆钱子,就到后院种地。 祭龙山顶寒风又起,吹得林中树叶簌簌。 李从舟从树上跳下来,一路沉默着走到云桥上。 日出金光、红霞万丈,漆黑一片的无底深渊中,似乎也隐约得了一丝光明。 云海浮沉,山风猎猎。 一席灰色僧袍的小和尚独自在云桥中,站了很久很久。 …… 后山小院的三分地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 虽然顾云秋早准备好了工具,但他和点心两个小孩,再努力、这半日也只翻弄好东南角的一小块。 后来是杂役大叔闲着没事,看他们俩翻地实在着急,便接过锄头帮忙弄了剩下的两分。 之前卖掉湖丝履换的钱还剩三千文,顾云秋见此情景,便直接分大叔一吊,雇他帮忙整土地。 榆钱用的是条播法,将从种翅中播出来的种子均匀洒成长条状,每条相隔一尺,上覆半寸土踩实,再以一寸厚的湿土盖于其上。 最后在每行两边堆出隆起,方便人辨别和行走,就算是大功告成。 杂役大叔得了赏银,干活很快,还给顾云秋讲了许多他们田间的趣事,点心也没闲着,他一直站在旁边跟大叔学。 而顾云秋不是不想学,而是他试过两次后:不是把别人垒好的隆起弄塌,就是不小心踩坏刚洒上种子的土…… 总而言之,他乖乖坐在旁边,就算帮忙。 这些榆钱只是种下,还要浇水等六到十天出芽,等树芽长大成为树苗,又要间苗、定苗……反正这一段时间都有得忙。 顺利的话,等到今年秋天,长出来的小树苗就会到一尺多高,这时候就能拿出去卖榆树苗。 第二年春,剩下的树苗会长到三四尺,挑选枝干笔直、枝条茂密的留下,其余砍去疏苗。而那些砍下来的小树苗捆起来,就可以下山当柴卖。 到第三年秋天,小树长大成材,砍掉卖缘材,京中一根要价不下千文,把这三分地的榆木卖了,就能一次赚到三四千两。 到时,无论是罗池山下的田庄,还是城里临街的商铺,都可手到擒来。 虽然地里的活大多是杂役和点心干的,顾云秋只在开始时帮忙翻土、洒了种子,但金尊玉贵的小世子哪干过这些—— 忙碌一日的结果就是: 黄昏时收工,顾云秋腰酸腿软,险些站不起来。 用过晚饭后,点心就去给他烧热水、准备铜盆泡脚。 从前在村里,忙碌一天的农人回到家,都要用热水烫脚,再上手揉捏两下,这样第二天才更有劲儿。 顾云秋没在屋里等,他干脆坐到了堂屋门前的白玉石阶上。 热水烧好后,点心就端了铜盆过来,调好水温将顾云秋的双脚放进去,一边撩水帮他洗,一边上手给他按。 结果只一下,顾云秋就不受控制地笑倒,脚也拼命往后躲: “哎呀,别别别,痒!” 点心伺候他也有段时日,知道小主子的脚底是比较敏感。可几个要紧的穴位都在脚心,不用力按明天还是会酸。 他舔舔唇瓣,被热水熏得两颊通红,却还是拽着顾云秋的腿不放。 两人正拉扯着,院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蹲在井边刷碗的厨师,先给来人打招呼: “小师傅回来了。” 听见这个,顾云秋就不闹了,他乖乖坐好,认真看向门口,冲走进来的李从舟挥挥手、粲然一笑。 绕过水井,李从舟也没想到自己会看着这个: 两盏明黄色的院灯下,摇曳灯火照出个身着杏黄寝衣的散发小公子,白皙一张小脸上梨涡融融,柳叶眼闪着亮晶晶的光。 ——像个精致的偶娃娃。 娃娃还把裤腿儿卷得老高,露出一截白玉似的小腿,两只光溜溜的小脚丫在铜盆中晃浪:足踝纤细、肤白似贝,浑圆的指头白里透粉。 “泡脚不?”小纨绔的声音听上去很脆、很亮。 “……” “热、热水是刚烧好的,”点心也回头冲他笑,“小师傅也辛苦、辛苦一天了,泡泡脚能、能休息得更好。” 两人的眼神太热切,李从舟顿了顿,最终侧过头: “……我去拿盆。” 看他走向东厢,顾云秋才想起来、冲着他背影喊: “啊,对了!我把你的行李都搬到正堂了。” 这个李从舟知道,但他不知道的是—— 片刻后。 厨师抱歉地端着个小木盆,跟在冷着一张脸的李从舟身后: “公子,实在抱歉,是我的失误,我、我是真不知道这是小师傅的盆,我、我还以为是院子里的,就、就用来养甲鱼了……” 顾云秋眨眨眼,一开始还没听懂。 等厨师再三解释,才明白是李从舟把自己洗漱所用的木盆放在了东厢房内,正好和院子里打水的木桶混在一起。 厨师看盆子的大小正好没多想,就把带上来的甲鱼放在里面养着。 看看在盆里自由自在扒拉水的甲鱼,顾云秋偷瞄了一眼嘴巴抿成一条线的李从舟—— 想笑,但不敢。 他清了清嗓子,先责了厨师:“小师傅是出家人,养什么甲鱼!” 厨师委屈:道理他都懂,但王爷硬要塞给他,他怎么敢不拿。 顾云秋不管他,只屁|股往旁挪挪、冲李从舟拍了拍石阶。 李从舟:? 顾云秋一指大铜盆:“一起。” 李从舟:…… 铜盆很大,放小孩的脚,三四双都放得下。 按理说,从前在寺里,他也和其他师兄弟一起洗过脚,而且顾云秋还刻意让了、没有挨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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