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秋面色惨白: 完了,李从舟悄悄躲起来杀人取乐的事情被他撞破了。 他不会、不会就这样被灭口吧? 见他杵在门口一动不动,点心不明所以,上前唤了声公子。 顾云秋被他叫得一个激灵回神,眼睛眨巴两下后,就扑上前拉门环关门,然后拽上点心、转头就跑—— “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从舟:…… 顾云秋撒开腿、连滚带爬,两辈子都没这么快过。 真是要命了。 跑到云桥处实在没了力气,顾云秋才半蹲下来,弯腰扶住双膝大口喘气。 点心跑得也累,但他做惯了粗活、体力比顾云秋好些,缓了一阵就能开口说话。 他先叫了声公子,然后又担忧地看着顾云秋。 顾云秋却只指前面云桥,“快,快别问了……先、先过去再说。” 点心有些疑惑,却还是依言先上云桥。 顾云秋又等了一会儿,等双腿不那么抖了、喉腔里那股腥甜味儿散去,才抓着云桥两边的铁索,缓步踏上石阶。 可他才走出去两级,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还有一声轻咳。 顾云秋被吓得一哆嗦,心里发虚、抬起的脚颤了颤,竟一时没踩住、直接一步踏空—— 桥下是万丈深谷,其间云缭雾绕,又有许多风化的尖锐砂岩。 顾云秋惨呼一声,双手胡乱挥舞,最后堪堪抓住桥面边缘。 那是一块突出的白色石板,边缘有些锋利,但还能充做抓手。 只是白石桥的表面被人经年踩踏行走,有一面是磨得很光滑的,手抓上去、总不太好使力。 看到这一幕,追过来的李从舟不免挑眉,眼中露出一丝意外。 顾云秋平日疏于武技,双臂乏力,抓着桥面边缘用力尝试两次后: 不仅没将自己撑起来脱困,反又滑脱开一只手,他掌心不受控制地冷汗直流,仅剩的一只手也渐渐抓不住。 他面色惨白、浑身颤抖,手滑的同时,绝望地闭紧了双眼。 千钧一发之际,李从舟皱眉啧了一声。 在最后关头一跃上桥抓住了顾云秋,但下坠的惯性也将他半个人都拽出云桥,尖锐的铁索刮破僧袍。 点心吓傻了,一屁股跌坐在地,惨白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云秋闭着眼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粉身碎骨的剧痛,反而感觉下坠的力道消失了,他心跳如擂鼓,半晌后才谨慎地睁开一只眼睛。 看清救他的人是李从舟后—— 顾云秋先是惊讶,而后又是害怕,紧接着又变成焦急,他声音颤抖: “你你你……” 李从舟皱眉睨他,脸又因用力而狰狞。 顾云秋白着脸,他一不敢李从舟,二不敢看身下的万丈深渊,只能又闭上眼。 内心纠结半天后,他突然自暴自弃地大喊道: “我,我我我还不想死!” “你可千万千万不能松手——!!”
第013章 山风呼啸,林海涛涛。 顾云秋这两声叫得惨,甚至惊飞了一群鸟。 空谷传响,啊啊啊啊—— 听得李从舟眉间都皱出了一整座完整的沟壑山川。 别看顾云秋只有八岁、还是个孩子,但全身的重量压上来,他姿势别扭、半趴在桥面上,多少有些使不上劲。 顾云秋喊完等了半晌,感觉李从舟试着提了他一下,然而头顶传来一声闷哼后,他整个人又往下坠了一截。 他被吓得睁眼,一抬头却倏然接住两滴温热。 李从舟为了拉住他,左臂以一个弯曲的角度伸出,尖锐的石板边缘和粗粝的铁索刮过他整条手臂。 点点殷红从撕破的衣袖中渗出,止不住的鲜血像小河一样顺着手臂往下流,越过手腕、翻过手背,最后顺指尖滴答滴答下落。 顾云秋懵了。 这一下疼得紧,饶是李从舟也眼前发黑。 即便如此,他却违反本能地没松手,还是紧紧抓着顾云秋。 等视线恢复清明,李从舟一垂眸,却发现这小纨绔的眼眶红了。 “……” “哭什么。” 小纨绔肤色白,血珠落在他脸上被风曳出长尾,看着倒像胭脂。 顾云秋眼神一错,嘴唇翕动半晌后才小声道:“君、君子胜而不美,美……美了杀人,乐、乐之也!” 李从舟:?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顾云秋顿了顿,终于移回视线。 小纨绔的眼睛很漂亮,是一双柳叶眼:内眼角微钩,外眼角上翘,细长而有神。 如细柳薄丝般,比凤眸少三分凌厉,似桃花又少两分柔情。 顾云秋舔舔干涩的嘴唇,认认真真道:“所、所以《道德经》里都这么说了,喜欢杀人也……也不算什么事。” 《道德经》? 他怎不记得《道德经》里有这样的句子。 李从舟在脑海中快速将那五千言过了遍,隐约想到其中谈兵器的一章。 原句是:“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胜而不美,而美之者,是乐杀人。” 这句话的意思是: 兵器不祥,本不是君子该用的东西。即便不得已用了,也不应当为此高兴,反而要心态平和、恬淡。 同理,打了胜仗也不要骄傲自满,以兵戈为美的,就把杀人当乐事的暴徒、暴君了。 可以说,和顾云秋表达出来的意思完全南辕北辙。 ——这小纨绔。 李从舟脸上慢慢浮出一个古怪的笑。 君子乐了杀人? 真难为他,这般胡说八道。 憋着这股劲,他调整姿势气沉丹田,终于奇迹般将人拎了上来。 李从舟累得脱力,翻身仰躺到桥上。 青空之下、日光耀目,一行白鹭直上云霄,狂风渐徐,迟来地送来些许凉爽—— 休息了一会儿,李从舟坐起身、瞥眼看自己左臂。 大臂外侧被铁索划出一道口子,不算特别深,但创面狰狞——血口两侧皮肤卷边泛白、刮烂的肉黏在上面,周围还有几道渗血的擦伤。 小臂内侧是一大片云桥石板留下的刮伤,青痕之下全是紫淤。 “……啧。” 瞅着这异样惨烈的伤口,李从舟忽然有点想笑。 前世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身上大伤小伤不断,也从没因这样荒唐的理由受伤—— 刚才,他完全是可以松手的。 这里是后山古禅院,偏僻寂静、四下无人,就算让顾云秋掉下去,也没人会怀疑他这“孩子”,何况他还受了这样重的伤。 但不知为何,他就是没放手。 怜悯,或是……慈悲? 李从舟又自嘲一笑:不可能的。 他这样的人,注定了身处炼狱、杀戮无数。 被救上来、死里逃生,顾云秋僵坐半晌没回神,直到听得李从舟这声不轻不重的啧,才眨眨眼、偷瞄过去—— 乍一看,小和尚冷着脸,好像在生气。 可仔细一看又发现他眼中精光闪烁,看着那恐怖的伤口似乎还……挺高兴? “……” 就很强,不愧是真世子。 还是八岁就有杀人这种殊异爱好的真世子。 顾云秋服了。 他这胡思乱想着,全没注意小和尚的视线扫了过来。 “能自己走么?” 凉凉的声音在头顶炸响,顾云秋抬头,看见一张臭脸。 他忙攀住铁索站起来,“能走能走!” 其实他们距离桥头很近,只三两级台阶,见他能自己站稳,李从舟也不想多纠缠,转身就走。 结果才迈出一步,就听得身后啊地一声。 他回头,小纨绔颤颤巍巍迈了一步,也不知是怎么走的,竟能自己绊自己,摇晃两下就扭着脚、朝后仰下来—— 李从舟没防备,被他砸个正着、一下扑倒在地。 这姿势别扭,顾云秋重重压在他背上,而他正好侧身,受伤的左手又被别扭地压到草坪泥地里。 剧痛袭来,李从舟压着火,翻身将顾云秋掀下去。 这一摔让顾云秋清醒不少,青草的清香和泥土的柔软又让他瘫软的手脚找回些许实感,他坐起来,目光接触到李从舟手臂后,又有些惶然。 伤口崩裂,涌出的鲜血还裹挟着草屑泥灰缓缓流下。 顾云秋鹌鹑般缩脖子:“你……没事吧?” 回答他的,是李从舟的一声轻嗤:“你、说、呢。” 顾云秋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又闯祸了。 他抠抠草根正准备站起来,一用力却感到右脚踝处传来阵阵刺痛。 他呜了一声,低头就看见自己脚背上肿起来一个大馒头。 顾云秋眨眨眼,试了两次都没能站起,正准备尝试第三次,头顶却传来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然后,他就被扯着手臂拎了起来。 “疼疼疼!” 李从舟钳着他,面无表情。 顾云秋眨眨眼:哦好像比起来是他更疼一些。 “走。”李从舟转身。 诶 ?! 怎、怎么,这是要杀他灭口吗…… 顾云秋忍不住挣扎,“我保证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刚才什么都没看见,真的真的!” “……”李从舟无语了。 这小纨绔,一天天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他回头,恶狠狠瞪眼,“再说一句废话,我就给你顺云桥扔下去。” 顾云秋立刻捂紧嘴。 李从舟没再废话一句,连拖带拽将他弄回小院。 一进院门,李从舟就将顾云秋推到石凳上,然后径直进屋,没一会儿带出个布包,抬手就扔给顾云秋。 顾云秋下意识接了,布包里面是金剪、绷带、大小药包和一些瓶瓶罐罐,其中有个塞着红塞子的细颈白瓷瓶上面也绘着丹顶鹤。 李从舟将东西丢给他后,就自己走到井边、扶正井架打水。 一桶凉水上来后,他脱掉僧袍、用瓢舀水洗干净伤口,再抬头看顾云秋,却发现他正捧着东西发呆。 “不会用?” “啊?不不不,”顾云秋忙摆手,“会会会!” 他将布包放到一旁的石桌上,拿出金疮药后,又笨拙地抓起金剪和绷带,起身朝李从舟走去。 看他一瘸一拐的样子,李从舟终于忍无可忍地捏了捏眉心。 他迎过去、劈手夺过剪刀绷带金疮药,然后从那布包中摸出一个蓝塞子的小罐子丢向门口: “这治跌打损伤的,给你这傻主子上药。” 顾云秋一愣回头,小点心不知什么时候追了过来,正谨慎地站着。 点心接了罐子,李从舟又指指剩下的半桶水:“这些随你们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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