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汀落没有在意这对傻乎乎猫眼中莫名涌现的忧伤,他捋顺黑猫脑门上粘在一起的一簇短毛,温柔地笑道:“你醒了,正好我熬了粥,你多少吃些。” 尉影晰兀自无言地看着眼前如旧的笑颜,但心底一寸寸滋生的思念已经若狂地蔓延至心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平复心间的情愫,更从未想过他那时妄念的一约为期竟真的让他在今夕又遇见他,遇见了这个让他生生世世爱慕如故的人。 可是我们妖一辈子太长了,你当真愿意照顾我一辈子吗? 如果我愿意,你愿意吗? 若当真有下辈子,我愿意…… “我愿意……汀落,我愿意……” 沐汀落见怀里的黑猫傻愣愣地看着他,眼中竟还涌现委屈的泪花,一时不知这黑猫是被粥烫着了,还是被他吓着了,于是他又取了一条小鱼干,含笑递到怀里的黑猫嘴边。 但刚才饥不择食的猫大爷此时却不必再贪恋什么鱼干蛋粥,他微微动了动猫爪,然后凭着一瞬的蓄力蓦地直起身子,用温湿的鼻尖啄了下妖尊微扬的唇瓣。 结果…… “喵呜!”嘶~猫爷我拖后腿的老腿呀! 因压不住失而复得的心喜,老想着惜时如金占妖尊便宜的猫大爷根本不老实养伤,所以仅用半天的时间,他那条被利刃穿透的伤腿便被他祸害得开裂了伤口,使得妖尊不得不重新给他敷药止血。 前几天尉影晰昏迷的时候,沐汀落一直都是把他抱到床榻上,小心地抬起他那条伤腿为他包扎,可现下这刚醒不久的猫大爷也不知道作什么妖,不仅颇讲究地扒拉过竹篮里的布帛盖住自己腹部以下,并坐直上身笑盈盈地盯着对他“动手”的妖尊,而且还时不时地用爪子拍拍妖尊的手背,生怕妖尊不把他当色猫。 不过在沐汀落心里,无法幻化人形的妖灵心思一般很是单纯,就同一个黄发垂髫的小妖孩,所以无论面前的“小色猫”如何“稀罕”他,他都不会在意。 “包好了,”沐汀落宠溺地拍了拍猫大爷的猫头,叮嘱道,“伤好之前,别再乱动。” 尉影晰见沐汀落摸他脑袋,欢喜地摇晃着那条好腿,大声应道:“喵!” 好! 虽然同上辈子一样,尉影晰并不清楚自己再次重生的原由,但对于他而言,只要让他再见到沐汀落,哪怕是一场梦,他也想在梦醒阑珊之前再无所顾忌地放肆一次。 晚上的时候,睡不着的猫大爷把头搭在竹篮沿边,重温旧梦似的看着安然睡下的沐汀落,等过了一会儿,又费力地扯着脖子瞧了瞧窗外的那片攀枝花林。 即使腿脚不便,但他的听力还是一如既往的灵敏,所以仅用半天的时间,他便猜到他并不是在飞阁莲屿的攀枝花林,而是在猫村的山头。 这山头的花种是他当年费心种下的,可一直没有抽芽开花,以至于他临死之前都还眼巴巴地盼着有朝一日能看到漫山的艳艳红花。 只可惜当时众妖族皆在给沐汀落施压,他便想着用一死让沐汀落声名大噪的同时,还能将依托在他妖魂上的四象星印一并毁掉。 然而他心有不甘,所以才在死前放弃对沐汀落说一些绝情的话,甚至还痴心妄想地想要再祸害妖尊一辈子。 如今他又没死成,可却不再是重生,充其量只算是诈尸还魂,不过无论是重生还是还魂,现下他活着,便不敢保证他的妖魂中没有依附的四象星印的力量,尤其是不久前他遇到的那个带着鬼面的大妖,还有无意间听到这妖提到的两个字,妖傀。 想到这些,尉影晰惊觉这两辈子与四象印牵扯的事肯定不简单,也不是他用死就能解决的。只是现下他仅是一只连人话都不会说的小妖灵,倒是不必再大义凛然的逞英雄,在做人之前,他唯愿以一只“乖巧”小黑猫的身份留在沐汀落身边。 奈何事与愿违,猫大爷长相厮守的美梦是在翌日午时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鹦鹉打破的。 翌日清晨,知道猫大爷行动不便的妖尊特地用心做了一个猫砂盆,专门伺候三腿独立的猫大爷。 于是午间的时候,三腿蹲在猫砂盆中的猫大爷甚是享受地迷蒙着眼睛,乐呵呵地望着在厨房里忙碌的沐汀落,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自个儿头顶上方掠过的一只“不怀好意”的鸟妖。 “呔!小猫咪!” 因没料到树上会乍然杀出个霹雳鸟,听到这句气度不凡的鸟语时,尚在树下猫砂盆中的猫大爷一个趔趄,刹不住地往后一翻。 猫大爷:“……” 喵嘤嘤嘤~汀落,我不干净了……喵呜~ 沐汀落:“……”这洗洗是不是还能要…… ----
第八十章 猫大爷还是个孩子 被妖尊洗得快要缩水的猫大爷大马金刀地坐在妖尊腿上,任由妖尊拿帕巾揉搓着他湿漉的乱糟糟毛发,还不忘把尾巴夹在肚皮间,挡住他认为不能给妖尊以外的妖看到的地方。 而他身上的毛一湿,令他脑袋看起来膨胀不少,衬得他那对本就不小的猫眼也放大许多,露出一副不大聪明的样子。 此时的猫大爷便正用他这对死不瞑目的圆眼怒瞪着窗棂边的鹦鹉,如果不是腿脚不利索,他恨不得亮出猫爪,冲过去抡死这破烂鹦鹉。 百年前他倥偬一死,留下了万虫窟中三个大爷辈的老妖,还有咸菜缸里的一鸟一鱼,以及一根暂当撑杆的搅屎棍。 后来海君澜倾被第二日攻谷的妖族护送回沧溟波,而惦念自个儿乖外孙的凤皇宿桀因不肯接受尉影晰已死的消息,死活不愿离开万虫窟,最后满昭色没有办法,一拳头将其砸晕后扛回了火熙阁,临走的时候还不忘捞出缸里骂骂咧咧的晴天,至于剩下的几个无主认领的则随着盖沉暂回了辰微垣。 之后,妖尊首徒斩杀魔头尉影晰的事便被鸟族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被一些说书先生讲成了妖侠三天三夜智斗妖魔的妖界连续剧,而随着妖尊闭关的消息传出,不少妖族猜测妖尊有意要把安护妖界的重任交给自己的徒弟,毕竟自当年地囚谷首战镜润后,这位童叟无欺的妖尊便极少露面,大小事宜几乎全交给了自个儿徒弟。 起初还有不服这位妖尊首徒的妖族,可尉影晰一死,便没有妖敢不尊。 况且四象印虽毁,但妖族仍被封印在妖界,或许四象星印的力量尚在,保不定过个千万年就再出一个祸乱妖界的“妖王”,所以妖界不能没有妖尊,也不能没有妖尊首徒。 可尉影晰死后两日,翎羽狼狈的晴天才好不容易找到众妖口中除魔卫道的妖尊首徒。 那时的沐汀落无力地倚靠在绝殃渊底的崖壁间,双眸茫然地扫顾过无光的周围,试图找到一个可以承载他满目忧伤的地方。 可惜如今对他而言,这世上的千景万物皆已如狼藉破漏的绝殃渊底,他再也找不到一处栖身的地方,再也触碰不到那人的余温,他不知道前路怎么走,更找不到归途,那人就这样残忍的把他留在这一方寸之地,千年,万年,直到那些暗涌潮生的记忆将他摧残得浑浑不知年月,直到他变得麻木迟钝,迟钝得以为他依旧站在他们初遇的地方,双影比肩,生死相随。 “主人……你,你哭了吗?”晴天惶然看着蜷缩在暗处的支离破碎的人影,难以置信地问沐汀落,问这个曾持剑傲指烽火,诛杀天地魔祟的妖界至尊。 那一声声压抑的啜泣早已彻底卸下了沐汀落孤冷的盔甲,他像个彷徨流离的孩子一样,躲在裹身的暗处,低着头哽咽道:“是啊,我哭了……不过以后我再也不会哭了,因为……他不在了……晴天,他不在了,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让我哭了……他不在了……” 他不在了…… “主人!这哪儿来的小猫咪,你怎么什么都敢往家里捡,万一这家伙不安好心呢,万一他是替恶妖办事的奸细,又或者是个,是个……”晴天犹如被什么膈应了一般,对着妖尊怀里的猫大爷抖了抖羽毛,“是个色猫!” 我呸!色你个毛啊!猫爷我再色也色不到你个傻鸟身上! 沐汀落捏了下猫大爷准备起势亮爪的猫垫,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他只是个小妖灵,别说作恶,他现在上树都难,他这腿上刚敷了药,这药难得,你可别欺负他,别惹他又把药蹭掉了。” 听到“欺负”二字,尉影晰一愣,紧接着戏精附体,软绵绵地瘫倒在沐汀落臂弯里,然后伸爪勾住沐汀落腰封,仰着头可怜兮兮地“喵”了一声。 “我说这是个色猫吧!”晴天跺着鸟爪,抻着翅膀急道,“主人你看,他那爪子搁哪儿呢!” 沐汀落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真的是个小妖灵,我探过他的妖魂,妖力微弱,不过百年,他与你不同,他尚未修成过人形,就同猫村的孩子们一样,如果用心教导,说不定以后也能成大器,就算不成,这辈子只要有自保之力,无忧无虑也是好的。” 听完沐汀落对猫大爷未来的一番畅想,晴天眉头一拧,惊慌地问:“什么意思?主人……你,你不会想把他当儿子养吧?!” 沐汀落稍稍踮起右脚,为猫大爷换了个舒服些的躺平姿势,然后颇认真地看着怀里人畜无害相的黑猫,思量片刻后道:“先养着吧,反正不能卖了他,日后他若是能修成人形,再为他寻一好去处也不迟。” 尉影晰听罢,夹着嗓子喊了一声“喵”,接着捞过沐汀落的手指,半舔半啃地玩闹着。 汀落,你就是猫爷我的好去处,你可别丢了我呀!要不然,“啊呜”,我咬你。 晴天:“……” 还长大成人,修成大器?!鸟爷我都没这福气,凭什么他能被主人娇生惯养着!这分明就是个色猫啊! “辰微垣出事了吗?” 沐汀落知道生性厌猫的晴天不经常飞顾猫族,现下晴天来寻他,定然不是为了将黑猫吓得栽在猫砂盆里。 晴天歪过头,忿忿然地盯着窗外,不愿再瞅矫情的猫大爷。 “没什么事,七日后拜师大典,垣主想请你回去。” “拜师大典……”沐汀落喃喃一句,不由地低头看了眼自娱自乐的猫大爷,恍惚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这对水绿清澄的琉璃猫眼又走上了那段回程的道路,耳边是当年拜师大典上被喊出的“无敌黑猫”四个字,眼前是那一袭雪青色的俊朗妖颜。 “对呀,拜师大典。”晴天没有看到沐汀落眸眼里深藏的落寞,自顾自地道,“辰微垣那七个长老以自个儿门下弟子不堪重用为由,前段日子又操持了一场妖魂斗赛,前十名可拜入他们门下,不过今年的拜师大典可不如上一次热闹喽,毕竟……” “喵!” 随着一声急促得想抽死鸟的猫叫,晴天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讷讷地转头看向好似与他有生死愁怨的黑猫,然后把目光转向默不作声的沐汀落,这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大放厥词地谈论上次那场已然逝去的拜师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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