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难看,撑着床榻便要起身,杨万吓了一跳,不知所措地想把他摁回去:“你起来做什么?病还没好呀。” 墨惊堂避开他,扔了那衣袍,跌跌撞撞地朝门外跑。 一定是落在后山了。 或许是掉进了寒潭? 墨惊堂一边在心里想那碎片可能出现的位置,一边扶着墙面朝外走,刚一出门,便撞上了从不远处回来的李甲。 看见李甲的那一刻,墨惊堂一切都弄明白了。 他方才大脑烧得混沌,如今被冷风一吹,太阳穴刺痛,倒是清醒了些。 其实从杨万说药玄尊送的药不够起,就已经不对劲了。 怜青最喜给人治病,即使厌恶墨惊堂,也不至于只给一天的药量。 杨万之所以这样和他说,无非是李甲想要钱,怂恿杨万来演戏。 墨惊堂的手垂在身侧,眉梢眼角突然透出一片寒凉,他尽可能沉住气,不想在这宗门内闹出什么动静,看向李甲:“还我。” 李甲眼神一闪,看向墨惊堂身后的杨万,仿佛在怪杨万泄密,杨万猛烈摇头:“我,我什么也没说。” 和墨惊堂逼视,李甲朝后退了一步,但他转念一想,这人不过是一个病秧子,现在又病得半死不活,要打赢他,应该轻而易举。 如此想着,李甲底气也就足了些。 他直勾勾地看向墨惊堂:“还你什么?我刚替你值完班回来,你别在这儿胡搅蛮缠冤枉好人啊。” 墨惊堂没有说废话的习惯,他的视线落在李甲左腰处,那里隐隐冒出一丝鬼气,是墨惊堂在令牌上做过的印记。 那令牌被李甲贴身塞在腰带内,墨惊堂双眼一凝,从头到脚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杨万感到不对,朝李甲急切地挥了挥手:“你还给他吧,这钱本来就是他的。” 李甲护了护衣袖内的钱袋,道:“我们照顾了他这几天,什么是他的?这是他付给我们的酬劳,有问题吗?” 墨惊堂眼底蔓上一点猩红,耳边有些嗡鸣,高热似乎助长了他的暴戾和疯病,他用残留的一丝理智,对李甲道:“钱归你,令牌,现在,给我。” 李甲怔了怔,发现眼前这人的眼珠子仿佛蒙上了一点血光,心底其实已经开始犯怵,又听见墨惊堂不要钱,只要那什么令牌,于是伸手去掏腰上的那还没来得及拆开过的小袋子,准备还给墨惊堂。 杨万却在此刻突然开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你快拿给他吧,你怎么还偷了人家东西呢,或许是很重要的……” “偷什么偷?我都说了钱是报酬,至于这个,什么破玩意儿,我才不稀罕。”李甲从腰带里抠出那小布袋,在手中掂量了一下,面露嫌恶,把那袋子摔到了地上,笑盈盈地看向墨惊堂:“还给你了,捡吧。” 李甲的笑意凝固在了脸上,伴随着杨万的尖叫声响起,他被一只羸弱修长的手凭空提起,在一片黑气笼罩下,狠狠地掼到了墙上。 一整面墙轰然倒塌,巨木和重石压在他身上,生生压出了一口血。
第五十三章 受罚 三人都被罚去了戒律堂。 “同门内斗,损毁公物,你们想怎么罚?”地玄宗主面色不虞,手里举着戒律堂的戒棍,站在主位上瞧着三人。 墨惊堂低着头看不清脸,不发一言,李甲浑身缠得像个粽子,指向墨惊堂:“宿舍不是我和杨万损毁的,架也是他单方面打的,我都来不及还手!而且他用的,还是歪门邪道!” 墨惊堂本就是怜青安排进地玄宗的,事先没和地玄宗主通过气,如今李甲和他闹掰,于是便把某些不该说的抖了出来。 果然,闻言,地玄宗主的目光落在墨惊堂身上,并没从这普通弟子身上看出什么高深莫测的修为,道:“什么歪门邪道?我地玄宗最恨的就是出身不纯心术不正的弟子!” 墨惊堂根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他发丝间全是隐汗,寒气在筋络内横冲直撞,单是跪在那儿,都要全凭意志强撑。 地玄宗主见他仍旧不抬头,也不辩解,几乎认定了墨惊堂心里有鬼,于是随手挥出一掌,想逼他出手,看看这人到底修炼了什么邪术。 谁知那人没出手,只是侧过身,轻而易举避开了这一掌。 地玄宗主眼神一凝,似乎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走向墨惊堂,停在跪着的人面前,突然笑了:“居然是你?真是没想到,清玄宗的天之骄子什么时候沦落到我地玄宗当守门弟子了?” 地玄宗主还对沈砚枝曾经为了墨惊堂威胁过自己耿耿于怀,现在见到墨惊堂,却是今时不同往日。 且不说所有人有目共睹,墨惊堂就是千年前杀了沈砚枝的人,只说如今沈砚枝重回七玄宗,却失了忆。 既然失了忆,那便没有理由再护着面前这个白眼狼了。 地玄宗主展颜一笑,突然想到了一出很有意思的戏码。 —— “唉唉唉?刚才过去那个,就是最近刚回七玄的清玄尊吗?” “对呀,据说地玄宗主在戒律堂罚门内弟子互殴,却不知为何,把各派仙尊都请过去了,真没想到清玄尊也来了,那弟子到底犯了什么错?这么大的阵仗。” 沈砚枝赶到戒律堂时,所有仙尊都已经到齐了。 地上那人跪得还算笔直,只是身形有些不稳,沈砚枝瞥了一眼,表情没什么波澜。 地玄宗主见沈砚枝出现,忙上前拉过他:“清玄最近刚回山门,七玄宗诸多弟子都还不认得你,正好,今天便立立威,如何?” 他不由分说,直接把剔骨鞭塞到了沈砚枝手里。 地上跪着的三人,除了墨惊堂,另外两人看见剔骨鞭,皆是脸色发白神情恍惚,一副要晕过去的架势。 墨惊堂垂眸跪在原处,看起来还算镇定。 怜青却不太镇定,从沈砚枝手里夺过剔骨鞭扔还给地玄宗主:“地玄宗的事情又何必托他人代劳,要怎么罚便怎么罚,和清玄无关。” 地玄宗主冷冷一笑:“怎么无关,你是不是没认出来这人谁啊?他可是——” “够了。” 墨惊堂额前的碎发全被汗水黏湿在眉眼,看向沈砚枝:“弟子请罚。” 沈砚枝眸底晦暗不明,地玄宗主见状,面上闪过一丝狠厉,反手抽了一鞭,直冲墨惊堂腰腹而去。 在场宗主都愣了愣,因没见过有人抽鞭子抽正面的,地玄宗主这一手着实阴险狠辣。 人的正面本就脆弱,随便一处都可致命。 那一鞭抽得并不快,所有人都看得真切,沈砚枝站的位置不偏不倚,其实可以拦下。 但那白衣仙人只是退后一步,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墨惊堂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鞭,刹那间如剥皮抽骨,血水喷涌而出,在他身下蔓延扩散。 旧伤未愈,人还在发着高热,这一鞭下去,几乎没了半条命。 怜青一时愣住没有动,墨惊堂身上的伤他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前几日还是他把人带回的地玄宗,没想到会出这档子事情。 就在墨惊堂的血即将流至他脚边时,沈砚枝把他往后拉开一些。 动作幅度不小,跪在地上的人似乎有所察觉,往后退了少许。 他动作艰难,怜青知道是寒气尚未祛除的缘故。这不由得让他想到几日前——墨惊堂把那灵草交给他,他紧赶慢赶送去清玄宗时,在半路碰上了沈砚枝。 沈砚枝不像平时那几日在屋内等怜青送药,而是守株待兔似的,候在了路边。 他似乎对怜青和墨惊堂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怜青手中,那株墨惊堂用命换来的灵草并没有对沈砚枝产生一星半点的帮助,而是被沈砚枝扔到了地上,踩碎,最后枯萎在了那地里。 那日起,怜青越发觉得沈砚枝非比往常,并不像失了记忆,更像是在刻意和墨惊堂撇清关系。 怜青根本不敢细想,他突然觉得,把墨惊堂留在七玄宗是个大错特错的决定,他应该把墨惊堂送走。 另一边,地玄宗主抽了一鞭,并没有停下来的架势。 他只逮着墨惊堂抽,目光时不时挑衅似的看向沈砚枝,而旁边的杨万和李甲,身上一丝伤口也没有。 一滴血也没流。 墨惊堂却已经成了一个血人。 在第十鞭抽在同一个位置时,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南宫夜从座位上站起:“你再这么抽下去,人直接给你拦腰折断了,我还从没见过抽鞭子逮着人腰腹抽的,你公报私仇也要有个度!” 地玄宗主还没挥出的下一鞭被这话定在了空中,鞭尾没有收住势,挥在了墨惊堂脸上。 所有人都是一愣。 那一鞭虽已是残力,但落在脸上,可想而知,形容惨烈。 墨惊堂再也撑不住,缓缓趴了下去,他双手虚虚拢在腹部,蜷成了一团,浑身都是血,稍微呼吸一重,便从口鼻渗出更多血液。 季千刃看得一阵暴躁,拍案而起,心直口快:“再怎么也是清玄的弟子,清玄都没说话,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代他行罚?” 墨惊堂意识迷乱间听见这句话,他微微仰头,希望从沈砚枝口里听见否定。 他不是沈砚枝的弟子。 师尊现在不记得他。 不然的话,定然,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这几乎是墨惊堂最后的念想和祈盼。 他不能接受拥有记忆的沈砚枝如此冷淡,但既然是没有记忆的沈砚枝,那一切都还可以挽回,一切都说得通。 墨惊堂昏昏沉沉,在神思即将抽离的前一刻,一道寒冽的声音穿透空气扎入鼓膜:“无妨,地玄想怎么罚怎么罚,他早已不是清玄宗的弟子。” 墨惊堂浑身一震,睁开了眼。 他好像怀疑自己听错了,惊恐万状地吃力仰头,却和沈砚枝凉入骨髓的目光对上。 一瞬间,像是原地被人撕碎。 沈砚枝的嗓音不疾不徐:“想知道我什么时候恢复的记忆吗?” 墨惊堂心口剧烈起伏,他不想。 他恨不得立刻死去。 但沈砚枝的声音还是如惊雷朝他劈来,将他击成齑粉。 他说:“万冥枯海,见你的第一眼。” 他从来没忘。 从来没有。 墨惊堂眸子一颤,最后的一点光斑似乎暗了下去。 那是他自己给自己营造的光明假象,如今被沈砚枝尽数湮灭。 如果师尊是想要报复他的话,那已经做到了。 他不知道沈砚枝死时是什么感受,但他现在,确实是生不如死。 沈砚枝说的所有话,都是在极度清醒,知道墨惊堂是谁,他又是谁的情况下说出的。 那便代表。 不论是不认他,还是以他为耻,都是师尊的真实想法。 墨惊堂突然再也支撑不住,胸腔发出急促的嘶嗬,他就像突然提不上气,面色惨白如纸,倒在血泊里,缓缓阖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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