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燦祈祷撒迦利亚不要对小孩子太狠心。 一方面,他担忧那人不存在恻隐之心这种东西,另一方面,他又认定幼神毕竟是恶魔用来威胁神明的最好筹码,应当不会轻举妄动。 游走于这两种极端的情绪,思虑过度,再加上太久没有好好进食和休息,脆弱的人类很快就病倒了。 社畜一个人生病的经历不是没有过,然而这里毕竟不比家里,别说药,连口水也喝不上。 已经连呼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浑浑噩噩泡在高烧里,大脑混乱,不知今夕何夕。 也许就会死在这里吧。 或者放任他在这里一个人慢慢死掉,就是撒迦利亚想看到的? 哎,来之前的工作还没交代完了,也不知道新人助理能不能处理好; 卢颂会怎样呢? 还没来得及看见齐瑞和小慧孩子的出生,都想好了当干爹的见面礼 抱歉啊,卡密酱,没有能力保护你…… 人类在昏迷和清醒中反复拉扯,生命力垂直下降到警戒线。 直到璀璨的金白光线照亮了朽坏陈破的小屋,驱散万般污秽与黑暗。 一双温凉的手,像幼神曾经缓解他反胃时那样,轻柔地覆上他的额,汩汩治愈的能量逐渐抚平所有病痛。 他在那夺目到令人想流泪的金光中挣扎着睁开眼,透过依旧滚烫的睫毛,幻觉一般,朦胧窥见一尊世间至臻至纯的圣洁容颜。 ——神降临了。
第七十三章 他低笑 游轮客舱。 他徜徉在金光里, 如同浸泡在清润的溪流。 病去如抽丝,人在退烧之后并不会立刻活蹦乱跳,要经过肌肉酸痛、精神不振等症状, 才能慢慢恢复。 卓燦挣扎着撑起身,眼皮重得厉害,视野还没有完全清晰,熟悉又遥远的面容在眼前万花筒般晃悠。 他从来不是信徒,在这一刻,却也虔诚地想要抓住光。 卓燦伸出手:“姜……姜总。” 高烧已经退了,他还是糊里糊涂的。 “嗯。”神并没有介意他称呼上的错乱,甚至给予怜悯的应答,“好些了吗。” “谢谢……姜总。”他的力气没有全部恢复, 讲起来还断断续续的,“眠礼……祂被……” 他已经不记得眠礼和“姜总”是什么关系了, 只不过潜意识告诉他,唯有面前这个人能救出小主神。 “我知道。”神的声音和缓,“你做得很好。” 仍旧混乱的卓燦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句表扬。 如果是,那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 自己要做什么吗? 还是只要相信神明就够了? 神并没有接着讲下去。 卓燦还想要再说什么。 比如您是怎么来的。 比如您为什么不早点来。 比如眠礼还好吗。 比如撒迦利亚和您到底是什么关系——和眠礼又是什么关系? 难得一见神明,当然要把所有求知、所有困惑都摆出来才行。 卓燦处于极为混沌的状态, 思绪颠三倒四的, 完全没有逻辑。 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 其实自己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金色的光芒再次笼罩, 太过耀眼,卓燦不自觉闭上眼。 然后,感到体温偏低的手再一次覆盖在自己的额头上。 睡意潮水一样涌来。 他重新坠入心安的梦乡。 直到数小时后醒来, 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 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一场臆想。 * 另一边, 医务室。 “母性”这种激.素水平异常的症状,并不因为「本身是什么人」存在,而是因为「对着什么人」才存在。 这是爱丽儿直到这几日被主君大人交代要照顾好小贵客、才明白的道理。 相比于过于巨大的游轮,船上的常客实在寥寥。 黑豹姐弟可以随意住在任何他们想住的地方,弟弟喜欢通风最好的甲板附近,而姐姐偏爱这个看起来比别的地方都要整洁一些的医务室。 她对那些早已过期的、写着复杂拉丁文的瓶瓶罐罐和已经卷边泛黄的医学书籍很感兴趣,于是一直住在这儿。 原本那位小小的神明是住在客房的,严格来说,是最为豪华的海景套房。 若是在往昔,在游轮还正常工作的时候,这一间的价格应当令人咂舌。 灵豹并非人类,当然也不遵从俗世享乐法则。 她并不会觉得海景房就比医务室好在哪里,唯一在意的,是主君大人似乎真的对这个孩子格外在意。 起初她也相信,主君是为了用幼神来威胁那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好勒索对方放他们离开。 很快,她意识到,主君的力量早就恢复到了鼎盛时期,撕开结界并不是困难事儿。 如今依旧逗留此地,还费尽心思抓来神子,不过是为了逼神明亲自来见上一面。 爱丽儿倾慕主君很久了。 混合着感激、敬佩、仰望……不管是什么。 哪怕主君没有对她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感情,也直白拒绝过她献.身的请求,但她想,自己应当是所有人中,离主君最近的一个。 也该满足。 然而幼神到来之后,种种迹象表明,主君的心中并不如想象中空无一物。 住过什么人,那个人如今是否依旧在,又究竟何许人也——这些以往模糊的概念,逐渐水落石出。 答案昭然若揭。 她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妒忌。 她仗着平日里的宠爱去问,主君的态度更仿佛在她的揣度上盖了一个章。 在被警告之后,爱丽儿再也没有试图越界问询过。 没过几天,主君竟然把那个小孩子扔到了自己这儿,并且说,好好看着祂。 爱丽儿刚想问发生了什么,主君已经怒气冲冲地离开。 她重新坐下来,主君的背影又在门口顿住了。 “……别把祂惹哭了。”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现在。 爱丽儿恢复人形,对着黄铜镜慢条斯理编着辫子。 心境平复下来,反而看开了许多。 比如爱一个人,应当是给予他自由,期望他幸福。 她兀自沉溺在遐想中,直到膝盖上落下什么很轻的重量。 她低头一看,一双小手搭在那里。 “爱丽丽,唱歌,好不好?” 小孩每次抬头看着她的时候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爱丽儿面无表情问:“为什么?” 这个小东西总会有各种各样的要求。 要抱,要唱歌,要哄,要吃这个吃那个。 有时候还要哭,要燦燦,要父神,要回家。 叽叽喳喳,小鸟似的,没完没了。 她原本生活的安静全毁了。 ……这都是不想照顾孩子的主君的错。 眠礼并不在意她的冷淡,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童音软糯:“礼礼困啦……” 爱丽儿以为自己铁石心肠,柔情都含有,更不可能滋生出母性这种东西。 哪怕是对唯一的亲弟弟,也是划分清晰的责任与亲情。 所以她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正抱着一个三岁的孩子,一边唱着灵豹族特有的歌谣,一边摇晃着哄祂入睡,动作堪称温柔。 就在她唱到一半,空间忽然被摄住了。 怀中的眠礼和房间里的其他所有东西、所有画面全都凝固,唯独她自己进入了一片无边际的金光。 她知道能拥有如此强大力量的只有主君,可这圣洁的白金色明显不是主君。 爱丽儿紧张地站了起来,又不敢动,不知拿怀里这个被静止的小东西怎么办。 「放在床上就行。」 一个陌生的声音忽然响起。 成年男性的嗓音,很好听,却又格外淡漠。 爱丽儿一个激灵:“谁?谁在那儿?” 她没有照做,警惕地把小孩护在怀里。 「……」那声音沉默片刻,「我来看看祂。」 高傲到连句自我介绍都不屑于说,好像谁都该认识他似的。 爱丽儿顿了顿。 ……如果是真的呢? 她有了一个猜想。 或许不是他,而是「祂」。 爱丽儿对此人的真实身份既抗拒,又不免好奇,鼓起勇气:“你……您来,是要带走祂吗?” 那个声音似乎在叹息,又好像只是回答:「还不是时候。」 那什么才是“时候”?主君大人会同意吗?他们会打起来吗? 爱丽儿还想追问,金光却已经散去了。 时间再次流动,一切回到正常,幼神的被按下暂停的呼吸重新均匀。 最近她的很多问题都得不到一个妥帖的解决。 爱丽儿气急败坏地坐回床上,又怕吵醒眠礼,轻轻把祂放下来。 刚才这位也好,主君也罢,这两人……怎么都不肯听别人把话说完啊! * 游轮舞厅。 这里是整艘船最大的一处设施,宽敞如陆地上专门的宴厅,挂着厚厚尘埃也不掩华丽的装饰,随便哪一样都价格不菲。 哪怕今非昔比,也隐约看得出曾经的风光。 或许在数百年前,这里真的曾经有人欢唱、舞动过,与心爱的人携手共一曲,为名流加冕,出手阔绰的有钱人为谁圆梦。 如今却只剩下孤寂与落魄。 舞台正中央摆着一张简陋的王座,做工和其他饰品完全没有可比之处,如同珍宝中混入了廉价的赝品。 然而这并不影响坐在里面的人。 他横跷着腿,右手手肘靠在扶手上,撑着头闭上眼沉思,纵横交错的刺青一直延伸到下颌的狰狞伤疤。 一如既往的Drama Queen。 四周门窗紧闭,透不出丁点光线,是全然的黑。 他蓦地睁开双眼,浅褐色的瞳孔微微亮着。 几乎在同一时间,金光如同聚光灯般突兀洒下,慈爱地布满所有角落,叫任何罪恶无处遁形。 「神入此地。」 倾泻而下的光线妥帖地镀在来人的每一丝发梢,精美犹如传世画卷。 王座中的人漫不经心欣赏着。 灼热的目光仿佛有形,从祂瓷白的肌肤一寸寸滑落,到素色的长袍,和其下隐约露出的脚腕。 最后重新定格在祂莹蓝的双瞳。 这双淡漠得一如既往的眸子,曾经倒映过谁的影子?曾经何时起过风?曾经为谁翻涌过云雨? 撒迦利亚勾起嘴角。 “陛下大驾光临,鄙人实在有失远迎。” 神望着他,并不在意语气中的讥讽:“如你所愿,我来了。” 撒迦利亚慢吞吞道:“如、‘我’、所、愿?” 一向情绪鲜少有波动的姜宵叹了口气:“然后呢,你想要什么。” 祂的嗓音里有淡淡的无奈,就好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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