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小孩子,才两岁,还不会说话,连飞都要借力不然会掉下去。 他是那么地信任他、信任他们。 可成年人回报了什么呢?像一纸支票一样,把没有丝毫戒心的他骗到险象环生的命运里,轻轻松松交易掉了。 他背过身去,不忍再看。 “Pa———爸——” 许游转身的动作一震。 簌簌一直念不好他们的称呼,模糊又短促。可是他刚才分明听见了那是「爸爸」的称谓! 他诧异地扭过头。 簌簌已经被藤蔓拖拽到埃隆身边了,哭得小脸都花了,看见他转头呛得直咳嗽,然后后带着哭腔的声音却无比清晰:“爸爸,救我———爸爸——” 这是簌簌龙生中,第一次开口说话。 没有先喊更亲近的季辞,而是少见面很多的许游。 没有笑容,没有全家人的欣喜、欢呼、记录、庆祝,而是命悬一线的呼救。 许游很清楚,只要背道而驰的路再向前迈出一步,他、他们和簌簌今生的缘分,就算是彻底断了。 男孩哭得撕心裂肺,那么害怕,那么无助,那么绝望。 许游狠了狠心,在风力的保护下离开豌豆藤,向玫瑰园飞去。 他没有回头。 * 得知埃隆已经达成目的、很快会离开秘境森林后,玫瑰花妖们松了口气,打开花蕊,将依旧沉睡着的季辞交给许游。 至于之前一直跟在许游身边的小男孩儿去了哪里,他们聪明地没有过问。 很多事情,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按照埃隆的说法,解药需要在出了森林之后才能喂给季辞,许游不敢多耽搁,放下负罪感和毫无用处的恨意,载着季辞向森林边界飞去。 到了出口他才发现阿尔瑟早就等在了那里。 虽然清楚是被埃隆胁迫,但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少女都是帮凶,他对她没什么好感,口气生硬:“还有什么事?” 阿尔瑟从浓雾中走出来,观察着他:“你就是他当初寻找银焰花,要拯救的人吗?” “是我。” “他说过,是他爱的人,但不是爱人。” 阿尔瑟声音平淡,但他还是听出了质疑的意味。 对于树精而言才没过去多久,在外世界,却是两年前的事情了。许游还记得自己醒来后迎面而来的那个吻,那天刺眼的阳光,和接下来改变了他们之间关系的一切。 “人……或者龙,都是会变的。”许游吸了口气,“结论是,他爱我,我也爱他。” “爱。”少女摇了摇头,简单地结束了感叹,话题突兀一转,“他不会原谅你的。” 许游知道她指的是交出簌簌的事,脸上浮现出无法自抑的痛苦:“我知道。但是我不能想象没有小辞,更不想提前开战。你知道A级以上的巨龙开战会怎样吗?波及到的可不仅仅是你们。”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如果有,你们也不会被他控制了,不是吗。” 阿尔瑟沉默了。 许游模糊地想起,季辞曾经说过阿尔瑟的真身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婆婆,现在这个瑰丽的少女只是假象,或者被迫。 人类总想长生不老,想永葆青春,然而对于树精来说,少女的表象并非幸运的意味。豌豆藤被埃隆牢牢控制在手中,身为树精的领袖,她一定付出了许多。 想到这里,许游对她的怒意也消散了些,语气不再那么冷淡:“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还要带他回去。解药真的有效吗?” 阿尔瑟点点头。 他松了口气,看了她一眼,抱着季辞踏向森林的交界处。身体里被输送的树灵力量开始减弱,眼前的浓雾也随之消散,马上就要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动荡年代,谁都帮不了谁,唯有自求多福。 “许先生。” 他转过头。 少女举起右手放在左边胸口,微微躬身,做出种族最庄重的礼仪,纯洁的声音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 我有一个请求。 她说。
第九十三章 谁最难忘1 是死还是活一概不知 他推门进来时看见季辞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起来, 正望着窗边发呆。窗帘拢了一半,和煦的春光照进来,把他雪白的皮肤照得透明细腻。 绑架事件发生在冬天, 离开秘境森林后,竟已是春回大地的时节。他们在那里面待的几天, 比外世界的等量代换的几个月更加惊心动魄。 手中盛着粥和软点心的托盘搁在茶几上, 许游快步走过去:“怎么自己起来了?”他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晕不晕?要不要先喝点水?” 人类面色苍白,摇摇头。 埃隆·哈瑞斯把他困在山洞的那几日,送来的干粮里下了毒, 虽然最后给的解药唤醒了季辞,残存的毒素却无法立刻排出体外。或许对巨龙也就是休养几天的事儿,体质娇弱的人类却大病一场, 只能休养,还不知会不会留下什么慢性后遗症。 许游看在眼里很是心疼,拿过粥喂他:“我知道你现在没什么胃口,但是必须吃点东西, 否则身体会垮的。” 粥是现熬的,有红枣和芋头, 很香。但季辞闻到味儿胃里不太舒服, 不想吃, 看着他的目光带有一丝委屈, 眼睛里落着光点, 好像汪着泪。 许游想再说什么, 被敲门声打断, 女孩子犹豫着问:“许先生, 季辞, 你们在吗?现在方便进来吗?” 季辞一怔。 许游只能先把碗放下:“你的小伙伴们?没听季先生说他们要来啊。你别动,我去给他们开门。” 打开门后先是探头探脑的宁延年,鬼鬼祟祟的,看起来不像什么好人。小温把他推进来,两人手里都拿着慰问品,交到许游那儿,走到床边的脚步慢慢的。 他们小心翼翼地看着季辞,小心翼翼呼吸,好像气息重一点儿就会把这个苍白的人吹走。 季辞难得露出一点微笑:“怕什么。” 他情绪低落,最近都不怎么说话,开口喑哑。 女孩子听到他的声音,眼圈立刻红了,好像受了天大委屈的不是他而是自己;但在她的眼泪掉下之前,倒是旁边的宁延年先扑到季辞身上大哭起来:“阿辞辞辞辞辞!!” 季辞本就不舒服,被他这么一压面上立刻浮现痛苦,许游吓了一跳,箭步上前抓小鸡一样一只手把宁延年拎起来:“哎!” 宁延年被小温拍了一巴掌,怒道:“你想害他呀!”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错误,结结巴巴:“对不起啊辞哥!我、我就是见到你太激动了……呜呜……” 季辞被他哭得头疼:“我没死呢,别号了。” “半年———半年了!我真的以为你会死在里面呜呜呜呜呜……” “我这不是好好出来了嘛。” 这回就连小温也加入了谴责行列:“一点儿也不好,要不是……” 他们默契地没有说下去,所有人都清楚换季辞出来的「代价」是什么,而那已经成为季辞心中不能被触碰的伤口。 簌簌在哪里,怎么样了,甚至是死是活,一概不知。 * 城堡离市里太远,两个朋友来一趟,当晚会住下,第二天再走。 毒药目前显现出的后遗症之一就是季辞现在的双腿绵软无力,几乎没法自己支撑着站起来,得坐轮椅。季家的医生看过,说只是暂时性的神经麻痹,不会持续太久,但也没什么尽快恢复的好方法,只有等待。 吃过午饭后,宁延年和小温推着季辞去露台晒太阳,这是属于三个年轻的人类的专属时光。许游没有跟去,坐在另一边的走廊上,从这里能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季辞,微微仰着脸,看着宁延年手舞足蹈,难得有轻松的神情。 回到外世界也有半个月了,他一直因为簌簌的事情郁郁寡欢。虽然没有直接斥责许游,但许游心知肚明,这个心结一时半会是化解不了的。 “他看起来还不错。” 耳边冷不丁响起柔和的嗓音,许游一看,季淳拿了罐火龙果味的汽水递给他:“悦栀搞来的,也不知什么味道,你尝尝。” “啊,先生。” 季淳点点头,示意他不用站起来,自己也没坐下,靠在砖石上,望着那边的三个孩子,任凭春风撩起额前的碎发:“年轻的生命啊。” 一千多岁的他,的确有这个资格感叹。年轻的确好,天大的烦恼忧虑总能过去。一千多岁的龙也同样没什么忧心,只是个中经过多少百转千回的涤荡,外人无从得知。 季淳问:“崽崽今天胃口好些了吗?” 说到这个许游就头大:“哄了半天,才愿意吃点粥。” 季淳轻笑:“可能还是给那两个朋友面子。” “是啊。”许游问,“先生不着急吗?”季淳对季辞的疼爱半点不比许游少,但他对于他不肯吃饭这件事好像一直没什么很大的反应。 “身体上的伤,总有办法治好。我更担忧的,还是心中的。” “要是我……” “你也没办法。”季淳打断他的懊恼,“当时你没有别的选择。” 是啊,面对埃隆抛出的、占据绝对优势的问题,他不可能选季辞以外的选择。 “人生总是要遇到两难的抉择。”千岁老龙微妙地叹了口气,“是不是觉得碰上感情的事很麻烦?” 许游是坐着的,矮了一截,这会季淳转过头,俯视着他。其实他很少会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视角看别人,哪怕贵为元老,的确比任何人都身居高位;然而他的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戏谑,好像在故意刁难。 岳父的考验总是很严格的,稍不留神就会掉进坑里。还好许游早有准备,胸有成竹笑了笑:“不会。遇上小辞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 不过,这还真不是客套话。是他的真心。 * 宁延年和小温在这里住了三天,半句不提密林中事,讲的要么是宁延年与科研及导师大战三百回合,要么是小温带来的花里胡哨娱乐圈八卦,连说带闹笑声不断。总之,是装满一百多条巨龙的城堡里罕见的纯粹人类地带。 搞学术的和搞演艺的都很忙,就这三天还是协商好久才排出来的。这边导师和那边经纪人一个接一个电话催,第四天实在撑不下去了,就让加西亚送他们回去。 两个朋友带走的除了季辞房间里的笑声,还有一直晴好的天气。他们是前脚刚走,后脚陡然下起了雨,还不是细绵绵的春雨,天空仿佛漏了个洞,大雨倾盆而下,冲刷着湿润的泥土。好在植被茂密,根系抓地能力足够强,否则对于森林来说也是场劫难。 季辞本来情绪就不佳,雨势加重了惆怅,许游都快怀疑他是不是得了人类的心理疾病。叫……叫什么抑郁症来着。 季家的确有最好的内外科医生及医疗器材设备,可人类的感情太复杂了,巨龙无法理解,哪怕他们在人类社会潜伏数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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