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浊点头:“当然知道,自顾家先辈追随开国皇帝攻打天下开始,顾家就名声大噪,再加上顾家世代皆出名将,还有顾老将军的几次丰功伟绩再加上将军的这一战,现在定是更加家喻户晓了。” 沈浊如实说着,明明是夸顾家的话,顾清的情绪却更低落了。 此时雪忽然大了,一片雪花悠悠落下,被顾清有些颤抖的睫毛接住。 被雪花映衬得黝黑的眸子低垂着,说不出的落寞。 "对啊,顾家就是世人口中的名门望族,"顾清如是说,“即使我们并不想这样。” 沈浊闻言皱起眉头,他虽是还不怎么明白顾清的想法,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在这样姣好的气氛中,他似乎起了一个不应景的话题。 “你知道吗?其实我爹很久之前就想把兵权交回去了,但是他不能,对现在的顾家来说,兵权就是仰仗。” 一个在朝堂之上屹立了上百年的望族,即使不愿意,也只能靠着权力存活。 一旦手中没了权力,那之前被他镇压的虎视眈眈的人就会立刻开始反噬,一点点蚕食他们曾经的辉煌。 有时候,握着权力才能自保。 前世同胡人的这场战争打得十分惨烈,顾林之后也再没打过一场仗,那时顾家没有了后辈,顾林行事没有这么多忌惮,将一部分兵权归还给了朝廷。 可这一世,因为顾清的存在,绝对顾林不可能再选择和前世一样的路。 可顾林也明白树大招风的道理。 对朝廷来说,顾家已经是个过于庞大的树了,上位者是不会容许他们那棵树安然存在的。 况且只是表面的东西,一般人都能看得出来,其中更深层的关于军队和权力的算计,还要更多。 沈浊突然有点心疼顾清了。 顾清虽然生性真诚,但生在顾家,又是顾林的独子,注定要扛起这些东西。 “哎呀,不说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现在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顾清一手揽过沈浊的肩膀,指着天空,“趁着泡温泉这恣意时间,来,咱一起赏月。” 顾清说着抬头看天,灰蒙蒙一片,云层也厚,连半点月光都看不见,遑论月亮。 顾清尴尬收回视线,干笑道:“不巧,天公不作美,换天再赏吧。” 说罢,就要收回揽着沈浊肩膀的手臂,可手臂刚收回一半,就被沈浊温热细腻的掌心按住。 “别急,”沈浊看向顾清,瞳仁中突然滑过一道彩色的光点,他说,“有比月亮更漂亮的景色可看。” 光点攀升,在深邃的夜空中绽放出一朵绚丽的烟花,散开的光线在空中流窜,成为漆黑夜色中最明亮的色彩。 顾清眼睛随之一亮:“烟花。” “子时过半,新年来了。” 仅是一瞬间,无数烟火就接连在空中绽放,响亮的声音把沈浊的话声淹没,但顾清听见了。 “新年好,沈浊。” 激动被压在话语中,震得声音有些发颤,沈浊笑着应下,眸中是溢彩的流光。 沈浊挥手扫落顾清头上的雪花,又顺手接了一片新的摊开给顾清看:“现在是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雪花消融,化成一滩水迹,顺着指尖的缝隙滑落,浸入手掌下温热的泉水中。 像是一场孤注一掷的冒险。 “从年尾到年头,倒也是一种圆满。”沈浊说。 声音轻柔,却震得顾清胸膛发麻。 莫名其妙的,顾清的心跳开始随着空中躁动的烟火声加速,敲击在胸腔上,“砰砰砰”地响个不停。 顾清眼中有一瞬间的迷茫,像是向来贫瘠的土地中突然开出一朵漂亮的花,他从没见过,不敢去碰。 但又不自觉地靠近。 顾清不明白这突然的心跳错乱是怎么回事,迷茫之余,他还有不可抑制的恐慌。 就像是心中有一块洼地,洼地中都是丑陋可怖的瘢痕,以前整个心都是一片荒芜,于是这洼地被落叶野草遮盖,看上去和别的地方没有区别。 但是今天,落叶和野草被移除,空洞被迫袒露在阳光下。 他本能地回避这未知的空洞,可又要被迫面对。 迷茫和恐惧慢慢攀爬,顾清不安,想要逃避,想要躲藏。 可身后亦是望不到底的悬崖,他退无可退,只能直面无意间撕开他伪装的罪魁祸首。 他茫然,但转瞬又笑了。 因为沈浊对他说:“新年快乐,顾清。” 这是沈浊第一次主动叫他的名字。 带着笑意的声音,很温柔,也很好听,和铺洒在天地间的金色阳光一样温暖。
第六十九章 不能说的秘密 正月初十,又是个阴天。 除夕的那场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一夜,雪停之时,天地皆是白茫茫一片。 这场瑞雪将战争的遗迹掩埋,却没换来几个艳阳晴天。 到如今,泥泞的小路上还残存着乱糟糟的雪迹。 雪化的过程尤其冷,北风裹着潮湿的冷气穿过没有关闭的房门,在静得过分的房中肆意游走。 沈浊已经被冻得手脚僵硬,他坐在桌前,近乎执着地望着窗外。 桌上的饭菜已经没了热气,盘中的热油已经凝固,凝结成黄白的油块,味道也由之前的鲜香变成厚重的油腻味。 “公子?”一直候在桌边的小厮试探出声,他指了下冷却的饭菜,向沈浊请示,“可要再拿去厨房热一热?” 沈浊的视线从崎岖泥泞的小路收回,扫过色香俱无的饭菜,没什么精神地点头。 小厮会意,开始收拾。 这时,房外传回脚步声,二楞回来了。 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沈浊目光跨过二楞,盯着小路转角的方向。 没有看到人。 这时他才想起,刚刚对视时,那孩子朝他摇了下头。 顾清还是没有来。 纵使已经有了准备,沈浊还是有点不能接受。 “这次他怎么拒绝的?”沈浊皱眉,哑着声音问。 二楞绞着手指,犹豫片刻,道:“还是那个理由。他说很忙,现在没有空。” “呵,没空。” 沈浊算是气笑了,从温泉回来后的这十天里他和顾清一直住在赵府。 他每次叫顾清一同吃饭,顾清都以忙为理由推脱。 推脱也就罢了,竟然连理由都懒得编,每次都是拿一句“太忙,没空”搪塞。 二楞看出他心情极差,连忙宽慰:“将军他有可能是真的忙,公子不要管他了,自己先吃吧……” 可惜他不是个说谎的料,出口的话也毫无信服力,到最后连声音都小得几不可闻。 “饭菜不用热了。”沈浊转头吩咐了句。 二楞闻之面色一松,以为沈浊把他的话听进去了,正要上前帮忙摆放,就听见沈浊说:“都撤了吧。” “别!”二楞拦住收盘的小厮,对沈浊说,“将军吩咐过让你好好吃饭的。” 沈浊却是嗤笑,面色沉下去,冷声重复:“撤了。” 见沈浊是真的动怒了,二楞只好退到一旁,不敢再劝。 小厮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就将所有的碗碟带走,留下一张空荡荡的桌子。 沈浊手臂堪堪搭在桌沿,眉眼低垂,忍不住的烦躁。 这十天来,他已经主动请了顾清很多次,但顾清一次都没有赴约。 顾清很不对劲。 对于顾清突然的态度转变,他在除夕夜的时候就感受到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一夜,他明明没有逾矩的动作,也没说过分的话,甚至连一开始准备的试探都被迫取消。 两人只是简单的泡着温泉谈心,但顾清就是变了。 当时烟火漫天迷人眼,他或多或少感受到了顾清的不自然,但他那时还天真的以为只是一瞬间的错觉。 后来才知道错得离谱。 现在回想,其实,当时顾清最后露出的那个笑容都透着勉强和恐惧。 可是为什么呢? 见不到顾清的这十天里,沈浊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可惜没有答案。 顾清的转变或许已经暗暗发生了很久,又或许只是一瞬间的事,他什么都不知道,连为自己开脱的借口都找不到对应的。 “顾清在干什么?”沈浊抬头问二楞。 二楞支支吾吾不回答。 “那顾清现在在哪里?”沈浊换了个问题。 二楞依旧不敢张口,连目光都开始躲闪。 “他不让你告诉我?”尾音加重,堪称咬牙切齿,沈浊听见自己的声音接着道,“他这是在躲我。” 对于这个结论,沈浊十分确定。 与此同时,怒火翻涌。 沈浊自认为重生后自己的脾气变好了,现在看来,他的温柔不过是表面一层虚假的幻影。 二楞之前是个小乞丐,现在混得好些了,也只是个普通的男孩。 第一次直面沈浊的怒火,他双腿被吓得发软,根本就招架不住。 沈浊无意欺压小孩,便不再问,起身甩袖走了出去。 整个赵府就这么大,只要顾清还在里面,他不相信自己找不到。 沈浊今日穿的是一件素白常袍,上面的竹纹由暗线钩织,随着沈浊行动,竹纹的竹叶也跟着晃动。 仿佛厚雪压身,被风吹得摇摇欲坠。 二楞心一横,追了上去,他拽起沈浊灌了凌冽寒风的衣袖,拉着往前走:“我带你去。” 雪化成水,渗进污浊的泥土,在来往的脚步挤压下混成湿黏的污泥,粘上来往的鞋袜。 沈浊上次走这样的路,还是前世逃亡的时候。 当时他断腿无依,躲藏时住的房子被人发现翻找,他只能连夜逃走。 晚冬黑夜中冷霜不停地下,厚重的雪水混着血渗进破损的衣物,细密不断的凉意犹如密密麻麻的毒针,一寸寸往骨缝里刺。 当时是什么心境呢,渴求活着和寻求解脱的两种极端。 他在极端中挣扎,落网。 现在也是,他孤注一掷地去找顾清,连自己都说不明白是想要个理由还是寻求解脱。 被吊着的感觉,太难受了。 沈浊两人并没有到达目的地,而是在半路上找到了人,彼时顾清正和赵云山闲聊。 两人有说有笑,没有半点繁忙的样子。 见到沈浊,顾清明显身子一僵,紧接着视线就开始不自然的乱瞟,上下左右转过一遍,就是不看沈浊。 沈浊见状,心情也差到了极点。 赵云山捕捉到两人之间不正常的气氛,没有要劝的意思,带着旁人利落离开了。 直到小路之上就剩他们两人,沈浊才开口:“真是不巧,打扰将军和赵大人闲聊了。” 沈浊刻意咬重“闲聊”二字,顾清却不反驳,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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