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坐的座位很晒,因此他每次都会拿一本练习册挡住,尽管如此,还是会被边边角角漏出的太阳照整整一早上,天气热的时候都能晒出汗。 而晏允臻比他更高,练习册根本挡不住春日的阳光。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加上是混血儿,五官立体分明,简直像一座白得能反光的雕像。 自己则正好落在晏允臻的影子里,一点太阳都晒不到,总算得到了难得的阴凉。 “这,我……” 陆子羲急了,他一直盯着晏允臻看,绝对不是想让人家替自己挡阳光的意思啊,他没那么多心眼! 虽然看着其他靠窗的同学可以和同桌轮流换着坐,而他只有靠窗被晒和靠走廊被晒两种选择,也会有点羡慕,但他真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晏允臻换完座位就不再看他,平静地接过前面同学传来的卷子,并递给陆子羲一张。 “……谢谢。” 陆子羲懵懵地接过他的卷子,抬头看着他浅淡的瞳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几乎变成美丽的茶金色,睫毛很长,卷曲上翘,有种莫名的乖顺感。 好好看啊。 陆子羲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甩了甩头,拔开笔盖,埋头写了起来。 “不客气。” 他听见晏允臻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轻且深沉,像黑色被子里的鹅绒。 ———— 一天的考试结束的很快,转眼到了傍晚。 陆子羲感觉自己这次考试发挥得还不错,因此心情很好,唯一有点气不顺的是不知道谁在考试的时候开了窗,春日里清风吹拂,正好将晏允臻那边的空气带到了陆子羲这边来,弄得他鼻子不停痒痒,连做题也心猿意马起来。 虽然知道考试的时候不能东张西望,但陆子羲还是忍不住往晏允臻那边看了好几次。 说起来,晏允臻真的和他刻板印象中的十几岁的男生不一样。 他好像不会急躁,不会生气,总是平和而专注,礼貌而得体,连考试时都能保持绝对的平静。他不会疯跑,从不莽撞,每一天都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哪怕出汗,也是清清爽爽的。哪怕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只要他出现,就是人群的焦点,仿佛自带光环,像天神莅临人间。 陆子羲也不好形容自己的心态,但他只知道,如果有机会,他真的很想和晏允臻做很好的朋友,但晏允臻总是离他那么远。 收卷完毕,陆子羲叹了口气,又最后朝晏允臻的方向看了一眼,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这也太离谱了,居然能有男生是这样的吗?” 陆子羲猛然听见这样一句话,不由得有些好笑,心想这是谁把我的心里话给说出来了,刚一回头,却看见班上那几个和自己向来不对付的男生凑在一块,正在对自己这边指指点点。 陆子羲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落在窗边的晏允臻身上,脸色顿时就有点不太好了。 此时晏允臻已经替他挨了一天的晒,哪怕中午的时候陆子羲说想换回来,晏允臻也沉默着没同意,陆子羲也只好继续心虚地享受着来自同桌的福利。 可能是因为早上参加完活动就匆匆赶来考试,中午也没怎么休息,下午就又考了一场,春天的太阳又晒得人春困,晏允臻看起来有一点少见的疲惫,趴在桌子上眯起了眼睛,睫毛一眨一眨的,仿佛马上就要睡着了。 那群没出息的东西,也正是认为晏允臻正在补觉,才敢在班上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开始抱团嘲讽,“一介戏子”“白得不像个男人”。 眼看着他们越说越难听,有几个女生忍不住站出来开始反驳,却一律被打成晏允臻的粉丝:“脑残粉丝又来了,你那么护着人家,人家认识你是谁吗?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短短几句话就把几个女生气得翻白眼不再搭理他们,甩下一句“脑子有病”,转身就出门去吃饭了。 陆子羲见这伙人更加得意洋洋起来,也不知道哪来的火,一下子站起了身:“你们无不无聊?” “哟,刚走了一个脑残粉,又来了一个护花使者。”领头的男生冷笑了一声,“知道的呢,说你是喜欢哪个女生,为她出头;不知道的呢,还以为你也暗恋那大明星呢。” “暗恋”两个字就像忽然扎了陆子羲一下,他猛地一抬头,就从座位上走了出来:“你胡说什么?” 那个人见陆子羲真生气了,反倒更来劲了,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傲慢地抱着胳膊,站到陆子羲面前,嬉皮笑脸道:“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校大名鼎鼎的军二代吗,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特牛逼?切,没有你爸,你算个屁啊。” 陆子羲最烦人家拿他爸说事,气得一个箭步就要上前,却忽然感觉自己手腕上被人一扣,一个趔趄,没能真冲上去揍人。 晏允臻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正静静地看着他。 再转头一看那个男生,正怪叫着“军二代打人了”,做着鬼脸,嬉皮笑脸的,一溜烟从后门跑了。 陆子羲胸膛剧烈起伏,直气得发抖,扭头就问:“你为什么拦我?” “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 晏允臻抬起头,陆子羲生着气,正对上一双略显浅淡的黑眸。 他这才看清楚,晏允臻的眼珠不是漆黑的,也不是棕色的,更不是阳光下的茶金色,而是像山水画里的墨色,浓淡相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猛地一跳,立刻别扭地扭开了头。 晏允臻却笑了,他轻声劝道:“出去走走吧。” 陆子羲犹豫了一会儿,从自己的抽屉里抽出两瓶囤货的运动饮料,扔给晏允臻一瓶,率先朝楼下走去。 刚出教室,春风一吹,陆子羲就知道自己今天其实过于冲动了。 说得难听点,越是像他这样的敏感身份,越是要夹着尾巴做人。普通小孩打架,老师教育两句可能就完事了,但他如果把同学打了,打赢是仗势欺人,打输就更给他爸丢人,所以无论如何,不动手才是对的。 但让他突然来个180度大转弯认错,他好像也做不出来,只能继续维持着气鼓鼓的状态,一路走到操场边缘,才手一撑,翻到了双杠上坐着。 他自顾自地抠着饮料的包装纸,抬头一看,晏允臻几乎都没垫脚,腿一抬就上了双杠。 陆子羲:“……” 好像更生气了。 “谢谢你今天站出来为我说话。”晏允臻没注意到他这一点小别扭,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道,“但没必要。这种事对我来说经常发生。” 陆子羲本来都已经有点消气了,刚刚的“生气”也带着一点对自己身高的无奈调侃,晏允臻这么一说,他反而又气起来了,好像自己在多管闲事一样:“又来了,什么叫没必要啊?这也没必要那也没必要,你倒是说说什么有必要?” 他本来以为自己的口气不太好,带着一点抬杠的意思,晏允臻应该会不太高兴,谁知道当他有些忐忑地再看过去时,晏允臻思考了一下,居然道歉了:“对不起。” 陆子羲愣住了。 “我的母语不是中文,可能表达的有点问题。”晏允臻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词才能更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不是说你的行为多余,而是说,犯不着?我今天很感动,但为了我这样做,不值得。” ……看出来了,母语确实不是中文,顶着这样一张平静的脸说自己很感动,实在是有点维和。 但不知道为什么,陆子羲总觉得晏允臻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眼神里藏着更深的东西,让陆子羲明白,晏允臻确实是领情了。 “总之,再次谢谢你。”晏允臻再次道谢,真诚地伸出手,“我只是觉得,你今天如果真的和他打架,很多人不会管是谁先招惹的谁,只会觉得你有背景,就在学校里欺负人,所以不用为了我这样做,并不是觉得你的行为有错。” 可能是怕他还是咽不下那口气,晏允臻想了想又说:“人生的道路很长,并不是每一件事情都会得到现世报,也并不是每一件小事都要睚眦必报。我们只要选择最无愧于心的解决方式,就可以了——当然如果太过分,也不能让人真欺负到头上。” 晏允臻这一通话解释得已经很详尽了,也很有道理。陆子羲明白他确实是在为了自己考虑,于是也不是很生气了,将自己的手掌伸过去,与他握手。 两人手掌相触。 陆子羲忽然意识到,和这个年龄很多整天一身汗的男生相比,晏允臻的手很干燥,但同样温暖,掌心甚至有点发烫。 他又一次嗅到熟悉的味道从晏允臻的袖口传了出来,鬼使神差地,陆子羲开口道:“你身上的味道是什么?我考试的时候一直在闻。” 问出来之后陆子羲就后悔了。 这么说好像变态啊!我到底在说什么! “呃……我的意思是……一直能闻到,还挺好闻的,就是……” 陆子羲绞尽脑汁地想替自己解释,晏允臻也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老实地回道:“我不知道,大概是某种香水。” 想了想,他又说:“是活动方安排的,我不知道名字,但我可以替你问一下。” “不不不不用麻烦了!”陆子羲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尴尬了,左脚搓右脚一会儿后,从双杠上跳了下来,“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说完,他抓着自己的书包,落荒而逃。 晏允臻没有追过来。 陆子羲在快跑出操场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盯着自己送给他的那瓶饮料出神,半晌放进了书包。 ———— 接下来的晚课和考试风平浪静,可能是意识到陆子羲真的生气了,那个男生也没再招惹他。 晏允臻则乖乖穿上了校服,因为没有工作,也没有任何妆饰,头发自然地卷曲着。 陆子羲也是这时候才意识到,自然状态下的晏允臻还是混血感更重一点,不过也同样好看。 晏允臻考完试,又去工作了几天,直到发布排名的那天才又回来上学,继续坐靠窗那一边,除了认真上课做笔记之外,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居然是和陆子羲说香水是哪个牌子的什么香型,陆子羲哪懂这个,只能胡乱点头。 放榜的那天晚上没有晚自习,陆子羲好不容易捱到放学,刚准备开溜,却被一群人堵在了后门,起哄让他请客: “寿星请客!晚上出去搓一顿啊!” “就是,还装懵呢,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 “走走走,去晚了可没位置啊!” “等等!”陆子羲在一群人不带恶意的起哄和推推搡搡中,勉强站稳了脚跟,这才迷迷糊糊想起今天是哪一号,一核对,大惊失色,“好像还真是?” “生日都不记得啊!你不会是开玩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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