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他见过无数次的熟人里,有他曾经的友人,他曾经的同学,他曾经的父母,一些他认识的,不认识的一一都出现在他面前。 其实在过去三年里,邵清禾就已经和他们打过无数次交道了。不管他们是伪装的也好,还是真心的也罢,他们在看到邵清禾生病的样子后,脸上的表情都不怎么好。 他听说还有谁在抓紧研究什么的特效药,其实关于这个,邵清禾自己也没怎么在意过。 他名义上同父异母的弟弟、他曾经的父母、他曾经的学长,现在的首席大人、包括听说现在在独立弄什么新能源的温川,曾经的那些友人,认识的,不认识的,几乎每天都会来看他。 向熙趴在他床边,将脸贴在他的有些冰凉的手背上,邵清禾在他心里好像还挺无所不能的,他觉得他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倒下。 他曾经的父母来看他的时候,并没有进来看他,而是在外面,如果不是被提醒,那会儿的邵清禾恐怕也发现不了他们。 霍楚来倒是安静,他来看他的时候没说什么废话,把带过来的礼物放在一边的床头柜,又在病床边坐了一会儿,可能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邵清禾生病的消息早就已经传开了,在他并不关心的外界沸沸扬扬地讨论着,有觉得很正常的,毕竟他本来就是劣等基因嘛。 也有觉得另有蹊跷的,毕竟虽然劣等基因寿命短,因为缺陷很容易生病,但普遍也没有二十六岁就开始发作。记得大家普遍都是四十多岁了才开始,二十六太早了。 再联想邵清禾在竞选期间众目睽睽下发生的那些“意外”,说不定这一次…… 那些讨论的人中,有真的关心他的。他们希望他能好好活着,这样下城区原定的很多进程估计都要搁置… 当然,其中也有幸灾乐祸的。 而关于外界纷纷扰扰的声音,被讨论的当事人邵清禾一概不知,他只是在经过几次延缓治疗以后,他自己决定不再继续了。 虽然名义上是治疗,他们往他的体内推入药物,以达到延缓他体内细胞衰竭和病毒分裂的速度。 其实,也的确有效果,第1次和第2次延缓治疗,把原本每天会发作的症状拖延到了一个星期。 但还有另外一点不得不提 那就是:治疗的过程很痛苦。 邵清禾过去能够忍耐疼痛,忍耐寂寞,忍耐孤独,但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他也慢慢变得无比娇气,不怎么像过去那样耐痛。 平时一点不舒服都会说出来的邵清禾,那会儿一口疼也没喊过,但几乎每一次用药结束后,总会下意识寻找那个熟悉的背影。 阿七在他身边待太久了。 他又不是那种经常会说漂亮话,经常在他面前邀功请赏的类型,他是那种不管有什么事都默默做,就像空气那样… 因此连邵清禾自己也没觉察到自己不知不觉对他的依赖日益见增,但表现得很明显。 在治疗期间,他经常会下意识叫着阿七的名字,半梦半醒的时候,很疲惫的时候… 他可能自己都没意识到了叫了多少遍他阿七名字,更不知道他每叫一遍,一旁寸步不离守着的阿七几乎心如刀绞。 在邵清禾决定不再接受继续注射延缓药物后,他躺在病床上安安静静感受着疼痛,如潮水般袭来,又度日如年地等着他退去。 大约二十多的分钟以后,他全身都是汗,面色惨白,他生病的这么些天,自然是没有什么功夫打理头发的,那会儿他前额的碎发有些略,有几缕粘在他的额前。 一旁的阿七动作轻柔地给他拨开,又拿干净的软帕擦拭着邵清禾额头的汗,他那会儿全身都是动不了,近乎于瘫痪的状态。 邵清禾最严重的时候,几个小时不能动。几乎都是阿七在细心地照顾他,知道他接受不了浑身黏糊糊的,便经常给他擦身上的汗。 那天的邵清禾状态还算不错,他在能动弹以后,被阿七扶着坐在床边,阿七在他腰后垫了一个枕头,这样他靠着能舒服一点。 他偏过头,看到窗外透明的窗几,明媚的阳光,湛蓝的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邵清禾重新回顾了一切:从他七月过完二十六岁的生日后,第一次有症状,到九月第二次的症状,到八月的第三次… 从九月开始转入上城区,十月、十一月、十二月都是在上城区的度过的,那会儿…邵清禾迟缓地想了想,应该是十二月底了吧? 阿七的生日在二月份,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 刚知道的时候,邵清禾崩溃,痛哭,摔东西,无法接受。现在到这时他突然又接受了。 阿七扶着他靠在他的手臂,邵清禾也靠在他怀里,余光处注意到他一边还不忘给他捂着输液管。想笑但是没力气。 那会儿已经是深冬季节了,上城区的天其实也不是特别冷,但毕竟也是寒冬了… “阿七……”邵清禾的气息微弱,声音不是特别大。不过在刚一开口,阿七就已经凑过来听了:“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喜欢你…” “我没有喜欢过谁啊…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我想了想,应该是喜欢吧。” “你知道吗?”他神神秘秘地开口,阿七附在他的唇边才听到一点他的声音,“我和别的人做,都是要收钱的。但是……” “我可从没有收过你的钱……” 邵清禾没喜欢过谁,不喜欢什是喜欢。 但过去有许许多多人都爱过他,也都喜欢过他,为他着迷过。而邵清禾得到的爱意实在太多太多,多到足够他挑挑拣拣。 所以…如果有什么能打动他的话,什么样花里胡哨都没用,只能是日积月累的陪伴。 哪怕到现在,他依旧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但邵清禾想了想,他和别的人发生什么关系也好,接吻也好,一起喝酒聊天也罢,都是为了钱,不给钱也要获得一些别的东西。而在他的心里,那些行为都是一种等价交换。 他和那么多人也都有过交集,但只有和阿七,他没有收他的钱,也愿意和他待在一起。 所以……邵清禾想着: 这应该就是喜欢了吧? 喜欢并非只有一种定义,每个人所表达的“喜欢”是不一样的,每个人所理解的“喜欢”也是不一样的,而“喜欢”并不能被单一的解释为什么样的情感。 感情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复杂且多变的。正因为它的复杂性,它的多变性,它无法琢磨,无法理解,没有明确的规律,才会让那么多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而…这就是邵清禾理解的“喜欢。” 别说邵清禾懂不懂什么叫喜欢,就算让阿七自己解释,他其实也不一定能解释得通。 他只知道看到邵清禾高兴,他自己会很高兴,他愿意和邵清禾待在一起,就算没有人告诉他怎么做,他也愿意自发地对他好。 邵清禾说了一些话后,嗓子不舒服,就着阿七的手喝了点水。 他其实知道自己这会儿喝了水,等下如果要方便,却不能动的时候,就只能麻烦阿七,一开始他会控制饮水量。 但那会儿他却不怎么在意了。 阿七能清楚感受到怀里的人是多么瘦,几曾何时,他也曾这样瘦过。瘦得不成样子,抱在怀里只觉得像薄薄的一张纸,身上嶙峋的骨头都凸出来硌得他生疼。 那时的阿七多么心痛,而此时更加心痛。五脏肺腑每一秒都仿佛在经历酷刑,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传染给邵清禾,只能克制自己。 但他低下头亲吻邵清禾发顶时,嘴唇的颤抖,被吻的当事人明显是有所觉察的。 邵清禾把全身重量都依在阿七身上,哪怕在感受着四肢百骸一阵阵疼痛时,他就已经尽量控制自己不让身体颤抖。 但剧痛下的战栗可不是靠自我意志就能控制住的,那种颤抖是一种身体本能,是身体自发的动作,是邵清禾根本无法自控的。 他只能勉强挤出一点点笑,虽然因为面如纸色显得有些浅淡。他声音微颤,几乎是用七音说的,那句话他曾无数次对阿七说过的。 那句话的声音很微小,几乎含在嘴里,也只有附在他耳边的阿七才能够听到。 “阿七,带我走吧。” 十二月二十五日,邵清禾“死亡”。 邵清禾的死亡日期一直都有存疑。 有人说是二十五号死亡的,毕竟根据医院的工作人员说过,那时的二十五号上午还能看到,中午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就不翼而飞了。 也有人说是二十七号,因为有人曾经亲眼目睹二十七号的傍晚看到了邵清禾在下城区出没过,说那时他特别瘦,在阳光下仿佛透明,还说旁边有一头特别大的什么野兽。 当然,这个说法认可的人几乎没有。毕竟早在很多年前大型动物就已经完全消失了,至今没有见到过什么。 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见过邵清禾的尸体,所以其实还有一部分人认为他其实没有死。 当然,无论他的真实死亡日期是什么时候,所有人都必须得承认一点: 就是自从邵清禾消失以后,原本由他策划的那几个对下城区发展特别有利的项目跟着暂停。哪怕他生病期间也留下来不少构思和设想,但那远远不够。 下城区在邵清禾以后有了新的代表,这次来的当然没有邵清禾工作那么认真。 他自己估计也知道这个担子不好做,也没想过多么认真,反正不出太大的错就行,干脆也不怎么管事。 不过几年,一切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邵清禾消失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消失。 在他离开之后所有人开始一遍遍回忆他的好,他的名字依旧被后来的人们一次次提及,他当初修建的几所学校里也一直有他的名字… 哪怕好多年以后,许多有名有姓有头有脸的人嘴里也依旧能够听到他的名字。甚至不少人晚年回忆录里也一定会出现邵清禾的名字。 其中包括邵清禾同父异母的弟弟闻嘉述在回忆录里提到邵清禾时,依旧用充满着怀念的笔触一遍遍描述着邵清禾年轻的样子。 他一遍遍回忆和他的每一次相处,行文用词之间,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情愫。 这一点饱受争议,哪怕在闻嘉述死后,还是有人发问,他到底是怀念哥哥还是什么,他到底最爱他的妻儿还是最爱他的哥哥。 不止他,还有许许多多人和那个叫邵清禾的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曾经的霍首席不止一次被提起,毕竟他到死都一直是单身。 至于他眼部受伤的原因,本人倒是从未提及,不乏有许许多多的猜测,其中被认可最多的一个猜测就是:一定和邵清禾有关。 这个猜测可不是毫无由来的,因为他自己曾经有一次说漏了嘴,含含糊糊地说什么这是他曾经犯了一个错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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