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俱是一愣,彼此的表情都很丰富。 最后席山柏先走了过来:“好巧。” 颜如玉勉强笑笑,道:“你不是回家乡了吗?” “是回去了,前几天刚回来。”席山柏道,“为了给他看病,还是长安的大夫最好。” 这个“他”是谁不言而喻。 颜如玉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因为讨厌那个人的关系连带着不太喜欢席山柏,但另一方面,火场里的援手又不得不让他对席山柏存有感激之情,他很难将此人当做陌生人看待。 颜如玉道:“我们的花坊又开起来了,你没事可以来逛逛。” 席山柏对于颜如玉表达出来的善意有些惊讶,他愣了愣,方点头道:“好。” 颜如玉微笑,从席山柏身旁走过。 席山柏突然叫住他,道:“我和他……不会有以后了。我只是还有些不忍心,他现在离了人照顾就没办法生存。” 颜如玉笑了笑,道:“他现在对我而言只是个陌生人,我不会再让自己沉浸在仇恨里,因为我有足够多的爱我的人,我要把精力用在他们身上。” 他说罢,告辞离去。 第二天,席山柏来到他们的花坊。 展所钦又在招工,招的是有管理能力的二掌柜。他要开始着手培育玫瑰,就不能天天都在这儿看店了。颜如玉怀着孩子需要多休息,而且他随时有可能回到生病的状态,也不能在店里管事。 展所钦今天面试了好几个人,都不太满意。 颜如玉已经告诉过他席山柏回到了长安,有可能会来拜访,因此展所钦看到他出现的时候很淡定:“来啦。” “生意不错啊。”席山柏带来了礼物,“这是我从家乡带回来的糕点,很好吃,你尝尝。” “多谢。”展所钦接过,和他坐下说话。 可惜实在没有多少共同语言,聊完了花坊,席山柏道:“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展所钦看着他。 “我带着……他回长安治病,找到了一个治这样的毛病很出名的大夫。他那里有许多疯傻的病人,治好的也不少。” 展所钦心里一动,问他:“真的?” 席山柏认认真真地点头:“是啊。我在那儿见到一个病人,他家里把他送去那儿的。这人看着挺正常,唯独就是总说他不是他,还说什么,他的灵魂属于另一个身体,这个身体不是他的,那些也不是他的家人……” 展所钦轻轻一抖,整个人愣在当场。 “……但是现在他好多了,已经不说这些疯话了,还认了他的家人。他家里准备再观察一阵子,就带他回去。” 席山柏完全不知道他这些话会带给展所钦怎样的震撼,他依然自顾自说着那边治病的事情,直到回过神来的展所钦出声打断他。 “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 展所钦抽空来到了席山柏说的这个地方。 这个大夫自己包了个大院子,这些精神问题严重的病人都在他这儿吃住,他就可以密切观察他们的状况。 展所钦以看望病人的名义入内,席山柏说的那个病人正呆呆地坐在院里。他穿着整洁,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不了解内情的人绝不会把他当做精神病。 唯一特殊的,就是他身上栓着的铁链。 “你要看望的就是他?你是他什么人?”大夫的徒弟问他。 展所钦道:“朋友。” “好吧,那你去和他说话吧,我就在这儿。”徒弟远远地坐那儿,防止展所钦干什么坏事。 展所钦朝那人走过去:“吕胜?” 吕胜过了一会儿才抬头瞥他一眼:“你是谁?” 展所钦蹲下,和他平视:“我叫展所钦。我来是因为,我也有同样的问题要问你,你是谁?” 吕胜奇怪地看着他:“你不是知道我的名字吗?” 展所钦摇摇头:“我只知道吕胜的名字,并不知道你的。” 吕胜的眼睛渐渐睁大,手克制不住地发抖:“你,你相信我?” “也许吧。”展所钦道,“你可以和我说说吗?” “吕胜”眼睛都红了。他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满怀期待道:“我叫曲朔,我家在景行坊柳条巷。” 景行坊柳条巷?那不就是他家旁边那个巷子么? 展所钦心道真巧。 曲朔哽咽着道:“我也不知是出了什么问题,那天我一醒来,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我没疯!我自己有家人,根本不是把我送来的这些人!我被他们关在这儿,关了将近两年!我家中还有夫郎在等我,也不知他如今怎样,有没有,有没有另许他人……” 展所钦便道:“你的夫郎叫什么名字,我可以帮你问问。” 曲朔道:“他叫祝瑞。” 展所钦蹭地一下站起来:“祝瑞?!” 曲朔点点头:“对。祝福的祝,祥瑞的瑞。怎么,你认得他?” 一瞬间,祝瑞的故事在展所钦的脑海里涌了上来。 原本感情和睦,柳三郎出现后夫君突然变心,将他赶出家门,连祝瑞腹中的孩子都不闻不问,绝情绝义。 真相竟然是这样!! 深爱祝瑞的人、将祝瑞赶走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展所钦的心脏狂跳不止,他勉强压抑住乱了方寸的呼吸,弯腰在曲朔耳边小声道:“我认得他,他没有另许他人,你们还有个儿子,他们都在等你回去。你先假意顺从那些人,让他们带你离开这里,再找机会逃跑。” 曲朔愣愣地点头答应,可他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会信我?所有人都当我失心疯。” 展所钦苦笑道:“将来有机会再告诉你吧。你要是能逃出来,就去东市的展家花坊找我,我带你回家。” 展所钦走后,曲朔双手捂着脸哭了很久。 展所钦回到花坊,天色渐暗,花坊里两个伙计正张罗着准备打烊。颜如玉今天精神和食欲都还不错,坐在柜台后面翘着二郎腿嗑瓜子。 展所钦搬个凳子坐到他身边:“玉奴儿,帮我个忙。” 一听这个,颜如玉就来劲了,放下瓜子擦擦手:“你说!” 展所钦道:“今晚回家以后,你把祝瑞请到我们家来吃饭,你和他多聊聊,问问他从前和曲朔的事情,多问些没人知道的细节。” 颜如玉一头雾水:“谁是曲朔?” “他的故夫。” 颜如玉还是觉得奇怪:“问这些做什么?白惹人家伤心。” “你就问吧。”展所钦讨好地握着他的手,“信我。我还能让你做坏事吗?” 颜如玉想了想,答应下来:“好吧。不过之后你得告诉我原因,还得给我买糖吃。” 展所钦和他击掌:“成交!” ----
第五十五章 度牒与全是血 忌日这天,展所钦跟着万俟宗极去扫墓。回来时,他们顺便去了趟华严寺,点起两盏长明灯,以表哀思。 万俟宗极叹息道:“这两年,去扫墓时我都不敢抬头,总觉得耶娘好像都在我面前质问我,问我怎么把弟弟弄丢了。” 展所钦没说话,跪在他身旁静静听着。 “从前家里不宽裕,耶娘本没打算再生一个。是我瞧着别人家的弟弟妹妹,觉得羡慕,这才有了你。”万俟宗极说着斜眼看了展所钦一眼。 展所钦:“嘁。” 万俟宗极接着道:“你出生后,家里更不宽裕了。耶娘越发辛劳,外出的时间越来越多,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直到那天晚上,他们在城外的山上遭遇劫道,被歹人杀害了。” 展所钦的眉头皱了起来。 “从那之后,我独自带着你过日子。我下定决心要练好武功,将来找到那伙歹人,给耶娘报仇。而你,你当然也不能比我差。也是从那之后,我总是活在愧疚里,我觉得如果不是我闹着要弟弟妹妹,耶娘也不会生下你,他们便不会因为努力挣钱而被杀害,你也不会跟我一样过上无父无母的苦日子。” 展所钦安慰他道:“那时你又怎么能料到后面发生的事?害死他们的是那伙歹人,不是你。” 万俟宗极轻轻叹了口气,侧过头去。展所钦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见万俟宗极道:“你回去吧,我再待会儿。” 他的尾音有些发抖。 展所钦也想给他单独待会儿的时间,便捏了捏他的肩膀,走出大殿。 万俟宗极喃喃道:“那么你呢,宗权。我待你那么苛刻,让你失望,你怨我吗?” 展所钦走出大殿,路上看见了妙昙大师。他面前站着个中年人,背着个包袱,人挺壮实,一个肩膀有人家两个宽。却十分局促的样子,两手紧紧攥在一起。 妙昙大师手里拿着个卷轴,正低头认真看着。 他看完后对小沙弥道:“带他去僧寮住下吧。” 咦? 展所钦的好奇心起来了,等那人走后凑到妙昙大师身后探出脑袋:“大师,这是什么?” 大师让他吓得一抖,展所钦连忙道歉。妙昙大师道:“这是他的度牒,他要来此出家。” “我能看看吗?”展所钦伸手。 妙昙大师把度牒给他,问他:“他人呢?” 展所钦头也不抬:“且哭呢。” 万俟宗极风评被害,妙昙大师含笑不语。 度牒上一长串字,展所钦看着眼晕:“度牒……就是这个人的出家证明吗?可他不是还没出家么?” 妙昙大师道:“你说的那个叫戒牒,由寺院发放。度牒是官府发下来的,代表允许这个人出家。只有持着度牒前来的,寺庙才能收,否则就叫‘私度’,寺里要担干系的。” “出家还要官府允许?” “是啊。出家人不缴赋税、不服徭役,入了空门了却前尘,若是有罪之人甚至也能一笔勾销。这当然不是谁想来都能来的。” 展所钦颇感兴趣,又问:“那度牒要怎么才能拿到?” 妙昙大师道:“按理说,是由礼部祠部下发到各地官府,想出家的人去官府申领。如今还有专门倒卖空白度牒的生意,一份这样的空白度牒价值上万钱都不稀奇。许多有钱有势的,都会买一份给自己留着,若是哪日遭逢不测,只要把自己的名字往度牒上一填,拿着度牒就来了,我们也只能收下。” 展所钦“啧啧”两声,把度牒还给妙昙大师:“还有这种说法呢。” 他满足了好奇心,便和妙昙大师告辞离去。 回到花坊,店里没瞅见颜如玉,他问伙计,伙计说颜如玉在后院和朋友一起玩儿。 展所钦刚踏进后院,就听里头欢声笑语,颜如玉和祝瑞正一块儿教陶陶走路。 陶陶从在祝瑞肚子里的时候营养就不太跟得上,所以发育缓慢。如今一岁的孩子了,丁点大一个,一个字都不会说,走路也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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