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中毒病危后,为保安全又重新换过地方,宫内亭台楼阁,路径繁绕,哪怕是曾经的麒麟卫,一时也拿不准皇帝如今的位置所在。
穆长沣长身而立,极目远眺。
常年沙场征伐的人通常有着可怕的直觉,穆长沣很快察觉到,宫内流动着诡异的气流,一想到宴云身陷其中、不知生死,他沙场上千锤百炼如铁石的心,泛起一阵又一阵绵密不绝的痛楚。
他见不远处有一小列宦官队伍,忙大步追了上去。
“公公从何处来,行色匆匆,又要往何处去?”穆长沣挡住去路,发问的同时,已留意到为首的宦官深埋头,看不清面容。
他的手不动声色按上腰袢,那宦官嗫嚅两声,似是有意诱使穆长沣靠近去听,待穆长沣离他不足两尺距离,宦官暴起发难。
只可惜他短剑刚一拔出,便被穆长沣一剑砍断手腕,连断手带剑撒下一地的血。
此人还要困兽挣扎,穆长沣耐心用罄,长剑贯心而过。
剩下的假宦官顿作鸟兽散,穆长沣的亲随虽只有十数人,却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他们还没来得及跑开,便都被砍手断脚,倒地□□不止。
“说,岐王人现在何处?”
这行人应是岐王亲信,对叛上作乱的岐王果然忠心,穆长沣还没出辣手审问,几人纷纷咬破牙里藏的毒药自尽。
穆长沣冷冷牵动唇角,不以为意。
只是双目自近及远,一寸寸飞快梭巡。
这群人如此忠心,却不在岐王身边,显然是在执行重要任务。他很快见一株百岁树下滴落几滴鲜血,血已经凝成黑色,和泥土几成一色,非刀口舔血的人,很难看出端倪。
“西宁穆长沣在此,何人藏匿于树上?”
穆长沣行至树下,长剑剑尖朝上,未干的鲜血顺着削铁如泥的剑身往下滴落,让他周身杀气腾腾。
须臾,茂密的树冠处枝叶摇动,露出一张泪水纵横的孩子脸来。
穆长沣双眉紧皱,手腕一转,便将长剑还鞘。
“殿下?你受伤了?”
小太子摇头,穆长沣伸长手臂,将抱着一根粗枝瑟瑟发抖的小太子抱进怀中,手则熟练而轻的点到小太子周身各处,检查他可曾受了致命伤痕。
毕竟他锦缎长袍上绽开几个大口,染了大片的血。
“不是我受伤,是李大夫……李大夫为了保护我……挡住了三皇叔……不,贼子李珉他刺过来的剑!
李大夫被刺倒了还竭力搂抱住贼子双腿,大喊着让我快点跑,我逃走的时候,看见……李珉回身肘击李大夫的头顶,呜呜呜……李大夫他会不会死掉……”
当时寝宫内乱作一团,李珉和他潜伏于宫内的属下图穷匕见,内阁那群大臣们平素口口声声赤胆忠君、死不足惜,刀剑真架在脖子上,就把发过的誓抛到九霄云外,跑得比谁都快。
别说没人顾忌龙床上死去的皇帝,连还活着的皇室血脉、即将登基的小太子也没人去管。
甚至于向来以淑妃娘娘为家族荣耀的林阁老,逃命时把摔扭了脚踝的林淑妃忘得干干净净,在淑妃绝望的叫声中,跑出了老臣子中的最快速度。
有不长眼的宫女宦官不小心挡住了路,便被李珉和手下们一剑一个,他们杀红了眼,将皇帝寝宫化为了修罗地狱。
小太子被穆大将军抱在怀中,自然能清晰觉察到,自己说出方才寝宫发生的事情后,穆大将军周身都僵硬了,他哑着嗓子像在问自己,也像在问小太子,“他……为何要这么做?”
小太子说:“李大夫他说……他说大将军嘱咐他照顾好小宝和我,他幸不辱命,让我……平安后记得大将军的护驾之功,记得帮他照顾小宝……呜呜,小宝的爹爹为我死了,我……我对不起他……”
穆长沣下颌绷出凌厉的线条,他放下周身无碍的小太子,单膝跪在地上,将那捧染了血的土捏在掌心,铁青着脸问:“他福大命大,未必会死,殿下,他们如今在哪?”
*
宴云脚上头下,被人很粗鲁的拖动着。
他本就受伤的头不断撞到桌脚,门槛,疼的钻心彻骨,想骂一声乌龟犊子,没想到张了张唇,那句咒骂真的骂出声来。
一直忙窜疗愈的树枝此刻快要忙不过来,一长串枝芽抱着宴云流血的头颅,另一长串则紧紧搂着他细细的脖子,还有几条在他身上流窜,捂住他被短剑贯穿的伤口。
宴云向来小心谨慎,哪怕在末世也把自己珍贵的身体护得妥当安全,如今却受了重伤,曾经光洁如缎的肌肤还不知被糟践成什么样子,他气不打一处出,愤怒灼烧胸腹,无力反抗也要过足嘴瘾。
李珉拖着宴云找地方躲藏,他是身份尊贵的三皇子,岐王殿下,何时做过这种重活?
本就累的满身满头是汗,还要听宴云腌臜到极点的咒骂,这就罢了,宴云刚刚恢复的嗓子粗粝嘶哑,比老男人的嗓子还要难听。
他也怒火攻心,将门扉关严实,又拖来桌椅重重抵住,又踹了宴云一脚,威胁道:“等我的人如约攻入皇城,定要将你千刀万剐,曝尸三日,才能泄我心头之愤!”
“没有这一天的。”宴云躺在地上,头上破洞的血汩汩往外流,将他的眉毛眼睫染红大片,视线都模糊不清。
“哼,你懂个屁!”李珉说:“我早和穆长沣达成约定,他不会真心抵抗,资王律王封地无数精兵,远胜过京畿陪都的无能将帅,踏破皇城大门,不过旦夕之间。”只是到时候,又要烦心和资王律王间的争夺,他们也是李氏子孙。
宴云毫不留情的打破李珉幻想,他看不清周遭有没有人,可不能让李珉胡说八道,败坏穆长沣名声,还传扬出去。
“穆长沣不会的。哪怕他真和你有什么约定,也不过是虚与委蛇,他绝不会和叛乱者为伍。”
“无知贱人!”李珉气急败坏:“皇帝对穆长沣多番猜忌,连降数级,用的上他时才官服原位,你以为穆长沣不怨恨皇帝?”
宴云艰难又清晰的说:“你不要以你的想法,去猜忌穆长沣。不管你们诸王怎么争斗,穆长沣担心的是普通黎民百姓的安危。”
“他绝不会让全天下百姓葬送性命,去附和你们的争权夺势。”
诸王叛乱,受苦的是黎民百姓。
李珉闭上嘴,呼吸一阵急促过一阵。
他陡然意识到,宴云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穆长沣虚与委蛇,很可能是引蛇出洞之计,将有反叛之心的诸王侯一一引诱出来,再一网打尽。
毕竟,五皇弟从登基前便身体欠佳,御医私下曾和李珉说过,皇帝身体先天有损伤,寿命恐怕比寻常人都要短些。
他本想耐心等待,却在皇帝册封太子的诏书下来后,再也忍耐不住。
毕竟,太子年幼,皇帝很可能担心幼主登基,无法震慑诸皇叔和宗亲长辈。
李珉周身上下的血都凉透了。
他目光中戾气陡增,瞪向宴云,阴森的问:“是穆长沣和你交的底?”
宴云抿了抿唇,话说太多,一时没力气再和李珉吵架。
是他猜的。
但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穆长沣绝不会为了自身一时荣耻,将天下百姓都拖入无穷尽的战火。
最后一点希望突然被掐灭,李珉双目染红,如兽一般理智全失。
既然已到了末路,他绝不会让宴云好过。
李珉盯着宴云,他乌发凌乱,秀丽白皙的脸已被血染红,无力倒在地上,破损的衣裙掩不住单薄的胸口微微起伏,和伶仃修长的腿。
他似一只被猎人俘获的无助白鸟。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凌虐美。
临时前,李珉想看到穆长沣的心上人流出更多的眼泪,唇齿溢出哀嚎。
他面色不善的朝宴云走过去。 ----
第六十一章
李珉兽性大发,伸手便撕了宴云腿上的绫裙。
那裙子虽是宫女所穿,到底是宫中之物,轻薄柔软,李珉只两下便将裙子撕碎,又去扯宴云腰上裤带。
宴云身上冷汗涔涔,受伤太重周身皆痛不可遏,再也无力推拒抗争,他白着唇喃喃说:“都这个时候了,你居然还有这种兴致……该说不说,技能点歪的离谱了些……”
他从不是坐以待毙之人,自己身受重伤,反抗时也没少让李珉吃苦。
或许是人之将逝,宴云身上蓬勃的火气都消失了,他歪着脑袋,垂落黑睫,见李珉扯脱他的绸缎长裤后,自己也累的气喘吁吁,靠在墙边暂时休息。
死前没能见穆长沣最后一面,却要和这种家伙以狼狈的姿态死在一起,宴云刚倒出一口气,便觉得这口气上不来下不去,哽在心头足叫人死不瞑目。
李珉显然也有同感,临时前不膈应穆长沣一把,他哪怕是死了也死不瞑目。
他抹去额上冷汗,再次朝宴云走来。
刚踏出两步,便听见楼下传来异样的动静。
宫中最高的仰月楼下,陡然传来飒沓的脚步声。
穆长沣一人当先,顺着血迹和宫人们语无伦次的供述追至此地,他仰头朝上看去,不久便见狼狈不堪的李珉穿着一身宦官服色,挟持着宴云站到了栏杆上。
仰月楼原是先帝器重的御用道人观星月之所,先帝信那道人真有凌云驾雾之能事,是以仰月楼筑的极高,栏杆却都修葺的极矮,正常身材的成年人稍不留神,便能从栏杆上翻下。
今上即位后,深恶那妖道蛊惑先帝,让先帝亲口允诺,每年都要从朝廷的财政收入中拨走二十万两,用于修葺各地道观,由他本人亲自负责,从中渔利每年何止十万雪花银。
他想取消这一政令,一帮子大臣纷纷上奏劝止。
一半说,先帝旨意怎能违背?另一半说,那道人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事,恐怕招致祸事。
今上 便于中秋赏月佳节团圆之际,命百官入宫同乐。
席间,今上饮着美酒,命那道人从仰月楼的楼顶御风而下,给他们助兴。
穆长沣端坐席间,亲眼见那道人变了脸色后,百般狡辩,只不肯上那大兴土木的仰月楼。
不等今上吩咐,穆长沣起身,逼迫那道人一步步走上楼顶,最后无路可退,终于从楼顶坠落,血溅五步,而道人有仙人之能的讹传自然消解。
穆长沣记得,当时百官都变了脸色,有人甚至掩袖呕吐不止。
席间,唯有身体抱恙的皇帝和他二人面色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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