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行言——”他大步追上去,“你穿我的鞋吧,”说着开始解自己的鞋带。 少年停步看他,“你们征原军会练习赤脚作战吗?” 他有些不明所以,对方又道:“如果你没有这项特殊技能,把鞋子给我之后,你的战斗力大打折扣,我们就更没机会赢过那些金翎军了。” “但是你的脚——”他看着少年踩在岩石上的右脚,那脚掌与其主人一般,也是秀气修长的类型,在黑褐色岩石映衬下,显得异常白皙和漂亮。 莫名脸颊一热,他继续结结巴巴劝说:“你、你们白岩军,也没有赤脚练习吧。” “没错。”少年承认,然后一手搭上他的肩,笑道:“不过我背不动你,你却可以背得动我,所以鞋子只能让你穿。” 后来他背着少年在林间行军了几公里,直到遇见个落单的金翎军士兵,他们缴了那人的械,夺了那人的号码牌,还抢走了那人一只鞋。 少年将右脚塞进陌生人的鞋,鼻子皱起来,嫌弃道:“好臭。” “那你穿我的吧。”他又想解鞋带。 少年摇头:“你的鞋是湿的。” 怀着某种微妙而古怪的情绪,后来的一路上,他总是忍不住去注意少年穿着陌生人鞋子的右脚。 鞋子似乎大了几码,少年走起路来颇受影响,但那人一句抱怨都没有,更没提过“我是为了救你才少只鞋”之类的话。 后来他发现少年的步伐越来越不对劲,几经追问,对方才承认那鞋子磨脚。 脱下那只鞋,可以看到脚踝外侧已经磨得破了皮。 “没事,皮外伤,”那人满不在乎地说。 确实只是很小的伤。 但他坚持要处理,为此撕下自己的汗衫下摆,用那些柔软的布条细细包裹那个伤口,态度无比坚持和认真。 少年先是嫌他小题大做,包好后起身走了几步又夸他厉害,说这样果然不疼了。 那人笑起来的时候,眉眼会弯出可爱的弧度,连带他也跟着心情愉快,像是尝到了甜丝丝的蜜糖。 接下来他们的行军速度加快了很多,接近临时营地的时候,少年对他说:“陆舜兄,下面咱们就各凭本事吧,谁先到谁多拿分。”说着做了个后会有期的手势。 他说“好”,在对方准备迈步奔跑的当口,突然大喊,“叶行言,我其实——” 他想说自己其实还有个大名叫陆赫城,他们两家当年在帝畿有过来往。 呃,两人差点定娃娃亲的事情自然是不能说的。 但凭着两家的渊源,他们并不算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他们应该有比普通朋友更为亲近的关系。 呼—— 轰鸣的引擎声在天空中呼啸而过,直升机旋翼带起的风刮得周遭的树木沙沙作响。 少年的注意力被突如其来的飞行器所吸引,并没有留意到他的第二次自我介绍。 认出那是一架属于白岩军的直升机,少年拔腿就跑,追逐着直升机的方向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他很是懊恼,后悔自己没早点开口,然后又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可以找机会再说一次。 对了,他还要帮那人找双合脚的鞋子。 然而那却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等他回到营地,他发现他再也找不到那名少年了,后者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一直过了两天,他才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白岩军督帅叶训庭飞机失事、生死未卜。 然后。 十年时光,匆匆而过。 几个钟头前,当他在花园餐厅露台上遇见一名年轻的金翎军军官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褪去了那些灵动、稚嫩与圆润,代之以坚韧、淡漠与疏离,这人成了一个陌生的叶行言,一个完全不同于陆赫城过往记忆、遐想,以及虚幻梦境中的叶行言…… ---- *** 陆赫城五岁。 有天他姐姐问他:“阿舜,你想要媳妇吗?” 他说:“想要。” “要来做什么?” “要来跟我一起去打仗。” “哎呀呀,你这样不行——”姐姐乐得前俯后仰,“媳妇可不是要来打仗的。” 他很失望,“那就不要了。” 姐姐拍着手笑:“哈哈,这话你说的,将来可别后悔。” “我肯定不后悔。”他坚定地说。
第20章 是个姑娘就好了 自2469年后的十年里,陆赫城并非毫无叶行言的音讯。 他知道那人举家搬到了帝畿,他知道那人入读了云汉总参军事学院,他知道那人加入了金翎军翊卫营,成为原本他们都很不屑的“金翎少爷兵”。 他曾听人说“周延仲把叶训庭的儿子养废了”,但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个勇敢无畏、明亮飞扬的少年会变成空有外表、一无是处的草包,同时他也非常理解那人所面临的处境。 形势不容许那人锋芒毕露,泯然众人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他只觉得心疼,只觉得不甘,甚至胡思乱想“如果他是个姑娘就好了”,如果他们有婚约,他就可以把他带到瀚海高原去,让他继续无忧无虑地成长。 他们可以一起攀登巍峨的山峰,一起在无垠的荒原上策马,一起上战场,一起去战斗,像在雁矶山时一样,携手共进、守望相助。 终于,“陆舜兄”这三个字进入大脑。 陆赫城开始紧张地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瞒你的,我本来想找机会跟你解释的,但那天你——” “哦,是的,我提前退赛了。”叶行言体贴地接了下去,“没关系,化名的事情,你不必在意。” 在叶行言的预计里,陆赫城得知梁祺的阴谋后可能会有三种反应:不相信这件事,或者相信这件事的同时选择逃离曦曜城,再或者相信这件事的同时选择留下来。 陆赫城选择了第三种。 当叶行言说“我不能走”,他表示“那我也不走”。 这可以理解,叶行言觉得换了自己,也不可能因为“一句曦曜城有危险”就临阵脱逃。 “好吧。”叶行言道:“我会努力阻止那件事的发生。” 然后在心里补充:如果不行,我也尽力了。 陆赫城问:“我可以帮你做什么?” “发生在曦曜城的事情,你们征原军不方便介入。”叶行言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不过我看你们用的强光手电不错,能不能给我一个?” 陆上校出门找人拿手电筒,回来发现屋里那人正在脱衣服,吓得他赶紧侧身避开。 “你的衣服还给你吧,反正我下水之后还是要弄湿的。”那人的声音忽远忽近,显然是走到浴室去又走出来了,“抱歉,被我穿过的衣服有点皱,麻烦你叫人重新清洗熨烫。” “我自己熨的。”对着门板,陆上校小声嘀咕。 “谢了。”叶行言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接着手里的手电筒被抽走,陆赫城回头,看到对方已经穿回了那身作战服,正在将那个手电筒塞进一个塑胶袋。 湿漉漉的衣物贴在年轻挺拔的身体上,勾勒出恰到好处的线条……他干咳一声,赶紧移开视线。 几分钟后,陆赫城把人送到了池塘边,看着那人下水,手电光在幽深的池水中晃动,随后消失不见。 副官姜川出言提醒:“少帅,已经快1点了。” 神游半天的陆赫城回到现实,看了眼手表,“你安排好值班,让其他人都休息吧。” 姜川原本想问那位神神秘秘的叶少校到底来干啥了,见自家少帅半点没有要共享信息的意思,只能把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应声道:“属下明白,请少帅也早点休息。” 陆赫城一脸高深地颔首,接着走上长廊回到房间。 房门上锁,他先关了起居室的灯,一边解衬衫的扣子,一边走进卧室。 落地灯开着,温暖柔和的灯光照亮床铺一角。 床尾凳上搭着一条长裤,再上面,一件衬衫呈大字形铺在被褥上,袖子处略带褶皱。 他站在床边,盯着那些衣物看了好久,然后忽然惊醒,伸手把它们抓了起来,打开衣柜,拿出衣架挂好。 2479年9月28日,凌晨。 夜风飒飒、星河璀璨。 “你不需要道歉。”星空下,那人笑得宽容又温和,“我一点都没有怪你。” 但他还是很努力想为自己辩白,“我那天就想向你坦白的,结果你走了,我找了你好久好久。” “哦?”那人眉尾微扬,“所以这十年你一直在找我?” “是的。”他说。 那人在笑意盈盈中靠近,“所以你记得我的样子,记得我的声音,记得有关我的一切?” “是的。”他羞惭地承认。 他没承认的是,他手里还有一个小号铁皮弹药箱,这十年间,他能够获得的、有关这个人的一切,都被他珍而重之地收藏在那里面。 “那么——”那人仰着脸,凑到他耳边呢喃,“陆赫城,你想做什么呢?” 洗浴过后,清新而温暖的气息,透过柔软的棉麻材质衬衫传导而来…… 急遽的心跳如同擂鼓,奔涌的血液如同洪流,他的头脑一片眩晕与混乱,“我——” 我想做什么? 我对你怀着怎样的想法? 他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那是埋藏于他心底最深处的隐秘。 “少帅!少帅!” 房门被人敲了好几下,陆赫城才恋恋不舍地自梦境中醒来。 绮梦消失了,晨光透入排窗,白色亚麻纱帘在秋风中摇曳,空气微凉,带着秋日清新的气息。 伸手覆住额头,他深吸了一口气,闷声道:“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他坐起身,看了看对面斗柜上的座钟,7点15分。 几分钟后,洗漱完毕,他打开衣柜,不经意看到那身被某人穿过的衣服,脸上蓦地一热。 上午9点整。 曦曜议事厅广场,十二响礼炮的硝烟在广场上空尚未散去。 一名年轻的金翎军军官昂首走近观礼台,向坐在前排正中的金翎军督帅周延仲敬礼,朗声汇报:“报告督帅,将士们已准备就绪,请检阅!” 周大帅也抬手行了个军礼,对着传声器宣布:“开始检阅!” 军乐声响起,一个两百多人的方阵从观礼台侧后方出现,以十乘以二十的队列走向观礼台正前方。 队列成员个个身材挺拔,穿着崭新挺括的军礼服,迈着整齐的步伐,礼宾|枪上的装饰刺刀擦拭得闪闪发亮。 领队的军官朗声喊出口号,紧接着就是士兵们的回应。 “昭-昭-云-汉,熠-熠-其-光!” “日-月-经-天,万-世-永-昌!” 军乐与口号声中,陆赫城一直在寻找叶行言的身影。 那人在向周延仲报告之后,很快就去了观礼台下方,角度原因,他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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