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那是碗温茶水,连热都谈不上,更别说烫到。可是当李茂那样关切地问她,叶梨忽然就觉得委屈无比,连手亦隐隐疼了起来。 李茂仔细检查过,手上并无明显烫伤,实际上连个红印子都没有。但是他打了井水,给叶梨挽了袖子,温言哄她:“在冰水里冰下就好了。忍着点。” 他温柔执了叶梨的手腕,将她的手浸没进水里,小心翼翼,就似手里执了易碎的琉璃,又似叶梨正受着多大的痛楚。 他比叶梨高太多,执了她手,就微微俯下了身,又絮絮道:“乖,过会就不疼了。” 叶梨的手并未被烫到,反而是井水里觉得有些发凉。她记起来手里的是温茶,有些不好意思,终于止住了眼泪。 可是李茂又道:“怎么能没人照顾你,傻傻小道姑呵……都说了我来的。” 叶梨瘪了瘪嘴,眼泪又淌了出来。 因着一碗温茶,那日叶梨的眼泪淌了不知多少。 李茂为她冰了手,又吹了手,又去捡了那个滚落在地的茶碗,煞有介事道:“我去砸了这个茶碗给你解恨,砸到它粉身碎骨!” 叶梨被他逗笑,又因自己哭泣而害羞,红着脸阻止他,眼里却仍挂着眼泪。 那些眼泪,全不由她。并不是她想流的。 那一回,等李茂离开后,她躺在床上,思来想去,不知有何可哭的,可是只回想了一遍,脸颊又被小河流水淌了一遍,连枕头也湿了。 自那一回,或者说,随着李茂更加频繁进出道院,她就如枯干的河滩里忽然长出草,心里蓬乱无助,眼睛渐渐就成了一条不由她做主的河,总是莫名其妙便淌出了眼泪。 她控制不住对着李茂哭了几回,很是懊恼,暗暗担心着,或许因着自己这样动辄哭泣,又莫名发火,李茂离开后,就再也不来了。 ——这样才好呢。他本就不该来! ——下回若是他还来,一定不能再这样……惹人不喜。 她心里反反复复,不停改着主意。 可是等李茂再次跳进来,她只看他一眼,心里就有些莫名的委屈,渐渐萦绕。 只待一个小小的契机,或许只是李茂一句话,半个眼神,些许动作……那些蕴积在心的情绪就化作了眼泪,默默淌了出来。 一开始李茂只是哄她,后来渐渐抱她在怀里哄,再后来,那些儿眼泪,就全被他吃了去。 叶梨睡着后似乎又回到了桃皈观。梦里的她,似乎还并不知道李茂的背叛,她窝在他怀里,正是又暖又甜之时,他却忽然要走。叶梨伸手拽住他衣袖,他无情地甩开,回头皱眉,道:“我不喜欢爱哭的!” 叶梨有些愕然,想要辩解自己没哭,手摸了下自己脸颊,却是湿漏漏的。 她立时惊慌失措,不知该保证自己以后不哭,还是咬死自己并没哭。 “我……” 叶梨才说出口一个字,猛地睁开了眼。 ——李茂仍在呢,并没因为她哭而离开。 她很快意识到方才是做梦,不过才醒来的恍惚,让她仍然有些犯着迷糊。 抱她在怀的人,见她睁开眼睛,脸上忽然泛红,偏过头避开她探究的目光。 叶梨挣扎起身,下意识摸了摸脸,还好,并未有湿意。 她退后了些,李茂并没拦她,掀帘往外看了看。 叶梨看着天色,猜测自己睡了多久。每次梦到桃皈观,都会觉得重新过了一遍那些时日,极为悠长。实际上,却并没睡多久。 偷偷觑李茂,担心说出什么梦话,却又气恼地想:如今和上辈子有什么不同! 上辈子被他骗,这辈子,干脆就是抢了。 想及此,叶梨瞪了眼李茂,没好气地问:“你要抓了我去哪里?” 李茂坐回了座位,慢慢找回了优哉游哉的姿势。他靠着车壁闭目休息,晃悠着仍在麻木刺痛的腿,头亦未回,道:“倒是想抓了你去喂狼——可惜狼不吃同类。” “狼”又给了他一个白眼,脆声道:“我并没答应做你的未婚妻。我嫁给狼,也不会嫁给你!即便是给狼吃了,也不想再被你哄骗!你才是狼心狗肺……” 李茂忽然睁开眼睛,转头看过来,“我以前什么时候哄骗过你?是别人哄骗你没有婚约。” 叶梨说的自然不是这个。她亦避开眼眸,“你若是好人,就送我去丰极观,就在邙山。你送我到邙山就可以,我以后就认你做大大的好人。为你燃香祈福,诵经念咒。” 李茂嗤笑,语气愉悦,“你给我?你怕不是要咒我死……” 他是玩笑,叶梨却忽然眼睛又生了热。 她哪里会咒他死?即便再恨他,也没这么想过。 她仰头忍耐,却已经感觉眼睛湿了。 有好阵子不这么容易落泪哭泣了,定是因为与这个混蛋在这狭小马车里的原因。叶梨恼恨自己不争气,又被他影响到,双手交握,躲在袖子里掐着自己,想要藉此让眼泪忍了回去。 却不由又想起,李茂捧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拂过,简直似春风一般温柔,一双凤眸温柔又专注,问:“还疼吗?” 上辈子过去好些月了,叶梨以为自己不疼了,与他同坐在马车里,才晓得,还疼得很呢。 这样被呵护过之后再被抛弃的事情,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叶梨渐渐稳住心神,却也未再吭声,只怕泄出一丁半点的哭意,倒让他笑话。 只是随着车轮嘎吱声,又忍不住想:这辈子怎么和上辈子有那么多不同。 天色黄昏时,马车才停了下来,叶梨躲避,还是没躲开李茂的胳膊,被他抱下了马车。 打眼往前看,竟是一个道观。 叶梨心生惊喜,转头,嘴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勾起。 “你愿意送我去道观了?” 李茂却蹙了额头,满脸鄙夷摇了摇头,又点点头,道:“对,以后你暂住这里。” 叶梨抬头看道观匾额,却发现匾额已经没了,再看,墙亦是有些破破烂烂,觉出一丝不对劲,又转头问:“那你去哪里?” 李茂歪着头笑:“我当然也住这里。” “李茂!”叶梨立时羞恼。她瞪着李茂,有些怀疑他是故意。 李茂却面色坦然,道:“这是个废弃的道观,须得暂时安置在这里。” 叶梨看了看,倒应该是真的。 大葪道观极多,有些富有的人家,家里有人要修行,就花钱建一个,等不修行了,或者修行的人仙逝了,就废弃掉。 不过,她怎么能重蹈覆辙一回。 叶梨坚决道:“你去住这里,我绝对不去住。你放我离开,我自己去邙山。” 李茂微微笑,“你难道忘了,我都要当反贼了,天下大乱,到处打仗,你……怎么行路去那么远的地方?” 叶梨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又道:“你不住这里,就同我去住兵帐。不过兵帐的话,很紧缺,你就须得同我共用一个帐子,你可愿意?” “你过来这里。”李茂硬扯了她往台阶上走了走,打眼看去,才见右侧,是密密麻麻的军帐,有些士兵在其中穿行。 今日李茂说要当“反贼”,叶梨这一刻才真的意识到,这是什么意思。 真的要造反打仗? 她脑子里有些理不清,望着李茂,有太多问题。她这般想着事情,倒是被李茂劝着,进了道观。 道馆里原来也有兵将的,见了李茂皆是恭敬行礼,叶梨被这些严肃的氛围影响到,一声不吭,跟在李茂身后,进了一个侧院。 “你以后就住这里吧。” 进了这个院子,就再没了别人,叶梨忍不住松了口气。 “我大多时候在外面,你若有什么事,就到门口喊人,我把……把穆川留给你吧,总算你熟悉一点。” 自进了道观,李茂就似换了一个人,再无儿戏玩笑的模样,他的认真,倒似桃归观那个,但是那一个,不曾这么严肃过。 但是他亦算是亲力亲为,帮着叶梨略作安置,又交待了穆川一番,才走了出去。 叶梨坐在屋内。 造反?打仗? ——这是她完全陌生的一样东西。她大略想了一想,就心慌起来。 她想再问问李茂,李茂却一直不见人,只有穆川送了吃的喝的用的。 一直到了第二日,因着屋子里家具有限,叶梨怔怔坐在床角,望着屋门发呆。李茂走了进来。 叶梨面色忧愁,看着李茂,欲言又止。 还是李茂先开了口,不过他开口说的是:“脱衣服……” 叶梨愕然睁大眼睛,随即眼里冒火,咬牙切齿。 ——亏她不仅担忧要打仗,还担忧着他。然而他…… 一双原本忧愁到几乎要溢出惆怅之水的美眸,忽然就把惆怅一扫而光,像是小狼露出了牙,下一刻就要龇牙咧嘴。 李茂侧了下头,又转回,笑着走了过来。 “乖,快些脱衣服。” 叶梨伸手去打他,两只细腕,却被他一只手就把握在内,然后他歪头笑,另外一只手捏了下叶梨的下巴,顺势往下,去解叶梨领间的如意扣。 可惜他并没做过这种事情,手放上去,竟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叶梨仰着头,细白的下巴整个伸展开来,一览无余,李茂觉得手指都有些发抖,忙放开,很快退开几步到门口,才道:“脱掉外套就行,给你弄了身军士服,你试试可能凑合穿穿。” 他这样笑着的时候,一下子把叶梨进入这里所感受到的肃穆气息冲散了,蓦地松了口气,才气冲冲瞪他,随手拿了个东西,想要扔过去。 手里的东西散开,才发现就是李茂带来的衣服。 叶梨想了一晚上的问题想与李茂说,却被他这么一打岔,又气又恼,又分了神。气呼呼道:“你出去。” 李茂走了出去,叶梨关上了门。 叶梨背过身,脱掉外裳,试着穿上李茂拿来的军士服。男女的衣服本就不太一样,军士服更有些不同,叶梨系着腰带,总觉有些不妥,以为自己穿错了,又脱下来看了一遍。 李茂在门外,听着里面窸窸窣窣,觉得脸烫心跳。他抱也抱过她,看也看过她,偏生这样什么都接近不得的时候,愈发生了些向往。 也穿戴了太久了,李茂忍不住挪了几步。 这个小傻瓜,门倒是闩了,窗子却完全忘了。 从半开的窗子往里面扫了眼,忙闭上眼睛,又挪回门外。 可是眼睛是闭上了,只穿了白色内裳的身影,却异常清晰嵌在了眼睛里,甩也甩不开。 李茂曾经对叶梨说,第一回 从假山里救她,已经看过了她的身体…… 其实并没有。李茂曾好几次抱她在怀里,也看着她的窈窕身影来去。可是这样看,竟又完全不同。李茂觉得脸上燥热,拿手捂在脸上冰了冰,又搓了搓脸,妄图把脸上的不自在统统搓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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