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梨慌不迭松手,几乎不知如何是好。 兰九掀开帷帽,面色涨红,却让四喜闭嘴,温言安慰叶梨。叶梨觉得做错了事,兰九问什么,她便老实答什么,兰九说什么,她便认真听什么。 两个本话不多的人,那日倒是互相说了很多话。 原来是一场误会。 只因叶梨在道观里住久了,连男装女装也没分清;加上兰九这几日有些咳喘,大夫不让他迎风,因而就戴了帷帽。才让叶梨以为他是一位小姐。 而且,兰九亦不是想跳水,他只是去捡落在水里的一朵花而已。 这倒是回了叶府后,叶梨说话最多的一日,以致她听说兰九不是叶府里的人,而是隔壁许家的亲戚,很是遗憾不已,满面不舍。 却没想到,过了不久,兰家就来向叶府提了亲,与叶梨订下了亲事。 这件事对于叶梨而言,已经是三四年前的事了,她甚至有些记不清,与兰九都说过什么。待两人坐在池塘边,她就含着笑,挖掘着回忆,引着兰九重新说了一些两个人的琐碎事情。 可是今日兰九大抵因为在花亭里熏了香,多少诱发了哮疾,过了一会,就有些忍不住咳嗽。叶梨忙站起,劝他快些回去,以免愈发加重。 她送兰九到了花园口,兰九捂着嘴忍耐咳嗽,与她依依道别,“六小姐,若我姑母设宴,可否请你过去参加。” 叶梨笑着点头,目送他走远,再也看不见,脸上笑意顿消,叹了口气往回走。一直走到一个僻静处,才捂脸跪蹲,如离了水的鱼,大口喘息,难耐煎熬。 她其实做不了这么平静和温柔,一切都只是伪装罢了。不过,这是应当的。 拭了拭眼泪,深深呼吸几瞬,终于又攒足了勇气。才要站起,一抬头,却立时惊得往后跌坐在地上。 含笑玉面上,一双凤眸微挑,颇有兴味地注目着叶梨跌倒。 然后警惕地后撤了几步,道:“你这疯女人,莫不是又想打我?” 叶梨已打定主意,再也不和这个人有什么纠葛。于是想了一回上次在他面前的失态,忍耐住心里的万般恨怨,尽量压抑住声音的发颤,淡淡道:“您说笑了。今日的筵席在石榴园,您从这里一直往前,应当就会遇到仆从带你回去。” 说罢,叶梨缓缓站起,理了理衣服,转身要走。才走了两步,胳膊就被死死抓住,立时疼得叶梨鼻子发酸,淌出了眼泪。 回头看着含笑的脸,叶梨难掩诧异。因她认识的阿茂,并不是这样的。他最是文雅温柔,除了在某些时候,堪称一位谦谦君子。 她几乎生了疑,这是否只是一个和阿茂长相极为肖似的人。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梦,并不真实。 “你还没告诉你,你为何会认识我,知道我的名讳。” 他掩去脸上的笑,冷冷盯着叶梨问。 这件事倒是真的麻烦,叶梨只能咬死不认。 “我并不知,倒是请问,公子是什么名讳?” “呵!” 这熟悉的嘲讽声,让叶梨忍不住又抬头看了眼。 “不知道?你可是缠缠绵绵叫过的。” 叶梨咬咬牙,说:“我真的不知道公子名讳。或许,是公子听错了。也或许,是公子恰好和我相识的人名字相似?” 假装迷茫地望他,可惜在与他目光对视时,败下阵来,为了掩饰,顺势转头去看路边的一株刺玫。 “可是我与你那位体弱多病的未婚夫可并不同名。或许,你还有其他……未婚夫?” 叶梨知道他这是因了上次的事,误会自己另有“情郎”,沉默假装认可,却又道:“以后他不是了。” 她觉自己说的云淡风轻,一大滴眼泪,却不知不觉从眼里垂坠,砸在了地上,湿成一个点。 这颗眼泪似开启了闸门,叶梨分明觉得自己无悲无喜,眼泪却如天上的雨,扑扑簌簌停不下来。 他亦闭了嘴,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叶梨想要抬袖拭泪的时候,却不防他也伸出了手,不知道要做什么。叶梨下意识往后躲开,狐疑望了他一眼。 他已经收回了手,快的似被蜜蜂蛰过,偏过头,露出坚毅高挺的鼻峰,也露出似泛了红的半边脸。 “上次认错人,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叶梨擦了泪,转身就走。走出一段路,听到他在身后问:“是有人逼迫你和兰九订亲吗?” 倒也不是。不过也无人问过叶梨的意见就是了。但是这个也不算什么。大葪儿女的婚姻大事,哪个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你可知道我是谁?” 听到他这么问,叶梨站住脚,扭头望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与他对视,然后款款收回,转身继续往前。 只有叶梨自己知道,在回转后的那一刻,冷意和失望是如何立时抹去脸上嘲讽的笑。 叶梨快步向前,他静默了一会,却又追了上来,堵在叶梨面前,很是不悦地说:“我,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李茂……我的父亲,是奉国将军李琦。” “那又如何?” 叶梨觉得心绪烦乱,几乎就又要控制不住发怒,强压住心里的火气,抬头直直看他,语气里满是不耐。 李茂却仍堵在前面,冷着脸问:“叶小姐,你可曾听说过我?” 叶梨狠狠剜了他一眼,轻轻嗤了一声,嘲讽道:“怎么?您的威名天下人皆知,连我这样毫无见识的内院女子,也不放过?” 她心中愤恨,抓了什么在手里,死命攥住,以免得自己忍不住要上去抱他,打他,询问他还未发生过的事。 更加要忍耐住,面对着他,就习惯性想去依赖,想要软弱,想要贴近…… “手!” 李茂忽地伸臂去抓叶梨的手,叶梨再也绷不住,用力甩手推他,打在他胸膛,却觉自己手无比之痛。 不过还是被他握住了手腕,皱眉讶然,“你的手!” 叶梨这才发现,方才抓在手里的,只怕是刺玫的花枝,而手心的疼痛,并不是被李茂捏疼,却是被尖锐的花刺刺破了手,甚至已经渗出了滴红的血珠子。 只是这个刺痛,与心里的相比,几乎可以忽略。 叶梨猛地甩开李茂的手,微微阖目,从他身边挤了过去。 身体相触的那一刻,叶梨只觉心里无限空虚,有一种冲动去索要熟悉而温暖的拥抱。脚下完全不敢停,几乎没考虑路是通往哪里,逃也似往前走。 等觉得已经走出很远,才松了口气,渐渐放慢脚步。 这时,忽地想起,擦身而过时,李茂似乎低声说了句“叶小姐真的不认识我吗?”
第14章 叶梨心里顿觉一慌,回头看,并不见人影,就近坐在一块园石上,把仍残留在手上的花刺拔去,琢磨着他方才的话。 怎么好似,李茂是觉得叶梨应该知道他,认识他? 是因为上次的事吗? 不对,并不是,因为上辈子,并无上次那样的事,李茂也这样问了叶梨。 上辈子,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也是在桃皈观重见之前的唯一一次会面,已经记不清到底是石榴会之前,还是石榴会之后。当时,叶梨一个人正走在叶府中,李茂忽地冒出来堵住她,面色不豫,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通自我介绍。 当时叶梨吓了一跳,瑟缩着退后,满目疑惑,怯怯地问:“您是要找我哪位叔父?还是走错了路?这里进去大多都是女眷们住的院子,外男不能擅入。您从这里往前……” 她大着胆子,伸手指了个方向,就赶紧福了一礼,踩着小碎步逃走。 叶梨又把自己的经历挖掘了一番,却实在并无任何认识李茂的机会。打记事起,她就在丰极观里,且丰极观居于邙山深处,并不对外开放,除了女道长,就是女道童。 那又是为何? 难不成……他也是重生而来? 叶梨立马就摇摇头。 总不能,他们上上辈子就有了纠葛,所以上辈子他就找了来。 心里终究是有些不安,就让白絮去打听了一番,才知李茂并未告知过别人,自己是奉国将军府少将军。至少白絮能问到的人,都只知道他是一位富家少爷,出身不错。住在叶府后街一个空置的宅子里,也不知道是买下了,还是租赁。 叶梨恨不能直接去问问李茂,他究竟为何来这里,又因何那么问。不过,她亦实在不想多见他。 每次离他近了,恨亦是恨,却也总有割不断地依恋。她厌恨自己因了李茂就变得敏感和脆弱。 白絮说了打听来的话,有些惴惴地问:“小姐,您怎么对李公子……很,很……” 叶梨解释:“兰公子对我说起他,所以好奇想问问。” 白絮如释重负地“哦”,叶梨又道:“我瞧着他不大像好人,怕兰公子与他结交,被他损害。” 白絮这下子笑得眯了眼睛,小声道:“小姐对兰公子真好。” 兰九会来妙峰山下,主要是因为他的姑母兰珍,嫁给了叶家隔壁的许勐甫。才过了一日,叶梨就收到了隔壁的请柬,邀请她去赴宴。 上辈子,叶梨因有些畏怕见那么多陌生人,并没有去。这次,却提前便做了准备,还特意选了与兰九初见时穿的那件雪青色大衫。当时穿着略有些宽大,如今倒是正好。 叶梨到时,兰珍正在偏厅招呼客人。她侧头看了眼难掩欢喜的兰九,对叶梨招手,让她上前。 叶梨走到跟前,见兰珍伸臂,似要握她的手,突然害怕被兰珍发现,她手上的多处刺伤,就下意识做了个福礼避过。 兰珍有些不悦,轻轻呼了口气,也不再强求,仍笑着道:“六小姐,你姑母昔日最善琴艺,听说你长在她身边,多受教导,可也会?” 叶梨点点头。 她就道:“府里恰有一本古曲谱子,让阿九带你去寻来。” 叶梨谢过诺下,并不见仓惶,也无过分娇羞。兰珍倒是因此多看了她几眼,才告辞离开偏厅。 “六小姐?你在这里等等,我这就去拿了那本古曲给你来看。” 兰九轻声道,叶梨“哦”了一声,看着他有些高兴地转身,暗暗叹了口气。兰珍想必是为了兰九能找到借口与她私会,才说了什么古曲,可是他却是顾惜叶梨,连这点子逾越也不曾想做。 “兰公子!”叶梨抬手叫住他,“若是不打扰,我同您一起去寻吧。” 兰九目露惊喜,却道:“可,可以吗?” 叶梨微笑点头。 两人当着众人的面离开宴席,少不了投射来很多鄙夷的目光。叶梨走在后面,听到有位堂姐小声道:“不要脸!怕人退亲,恨不能投怀送抱!” 她只做充耳未闻。 上辈子听说,兰九是胎里带的病,因而即便侯府寻了无数名医,并求了宫中御医,也无济于事。她所能为兰九做的,也仅仅如此,被骂几句又如何。她实际上对兰九做的,只怕浸猪笼才堪匹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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