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轻鸿似乎也并非真想询问他的意见,夹了一筷笋片,喂到乌憬嘴边,见他不吃,以为天子听不懂,还好心改口询问,“乌乌怎么不吃?” 他似笑非笑,“不是饿了?” 乌憬闭着眼,小心地张开嘴,吃□□一样将这块笋片吞进去了,“谢谢哥哥。” 如临大敌。 下一筷是片蘑菇,而后是云耳、做成花卷的青菜叶……随着一筷又一筷,乌憬绷紧的精神慢慢放松下来,有时候还嫌对方夹菜的速度太慢了。 看见宁轻鸿夹的下一筷还是青菜后,乌憬还下意识不满地扯扯人的袖子,“哥哥,乌乌想吃肉。” 宁轻鸿手下微顿,“是臣疏忽了。” 乌憬的黑眸有些亮,像小动物试探领地一样,一步一步地摸着对方的底线在哪,“还有饭!” 宁轻鸿有求必应,“不急。” 少年的吃相很乖,唇齿在咬动间不会张开,发出不雅的声音,吃完一口,才吃下一口。 但依旧能让人看出他吃得很香,像个小仓鼠,腮帮子都有些鼓起。 吃到好吃的眼睛会亮一下,不好吃的也不会拒绝,还是会乖乖咽下去。 不挑食,很好养活。 一顿饭下来,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乌憬心中对九千岁的敌意快要消失殆尽,也不偷偷在心里骂人家了。 吃完后,拂尘熟练地呈上帕子,让乌憬擦擦嘴,心中知道自己主子爱洁,便低声吩咐,“老奴让人带陛下去漱一下口?” 宁轻鸿眉眼微动,颔首,“去吧。” 乌憬被拎到了偏殿的小屋内,领着他的两个太监在偏殿内还低眉垂眼的,一进到屋子里都齐齐松了一口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们眼中是个傻子的天子。 “他会吗?” “算了,教上一教。” 乌憬听他们教自己怎么用浸泡过的杨柳枝跟牙粉净口,漱完口又要将水吐到哪里,装作迷迷糊糊的样子,支支吾吾地点头。 那两个太监是内卫府的人,识人眼色的本领还是有的,此时不敢得罪突然得了九千岁青眼的天子,但因为乌憬是个傻子,也并不尊敬。 看乌憬笨拙地学着他们刚刚说的做,两人一时闲聊了起来。 “怪了,先前千岁召见陛下,不都把人放在偏殿里吗?怎么今日却将人提去御书房了?” “是啊是啊,还在御书房待了一上午。” “方才也是,陛下先前一见千岁爷就会抖着身子哭喊个不停,真真是把千岁当阎罗王怕了,怎么今日却同往日大相径庭?” “刚刚千岁爷还亲手给陛下布膳,咱们千岁自从爬到这个位置上后,哪还做过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 “不会是要在朝臣前做个面子?” “毕竟先帝驾崩时,御言让千岁爷在新帝登基时在旁辅佐,哪曾想之后宫乱,皇子里就剩个待在冷宫里的傻子。” 随后,宁轻鸿就靠着这道遗旨,跟在朝中布下的多年人脉领着乌憬坐上了这个皇位。 代天摄政,莫非如是。 乌憬慢吞吞地拿着杨柳枝在嘴里左刷刷,右洗洗,听着后边的小道八卦,心下有些明了。 所以对方每隔一段时间就来看他一眼, 是因为这道遗旨。 要在朝臣面前表现出他这个辅政大臣是真的有在好好听先帝遗令,照顾如今的天子的。 名义上的皇帝是个傻子,靠着这道圣旨,宁轻鸿执掌大权虽会招人诟病,但这可太名正言顺了。 难怪,这九千岁在名流清臣眼里,无非就是个佞臣贼子。 难怪,拂尘说天天有折子批九千岁专权擅政,毕竟是个人都能瞧出来,大周早就易主了。 这也太傻了。 乌憬心想,这折子可是九千岁在批啊,根本到不了他的手上,除了发泄点怒火外,根本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被九千岁记下来穿小鞋。 但除了上折子,这些人也做不了什么, 毕竟皇帝是个傻子。 除非…… 除非他不傻。 除非有人觉得他能看见那些折子。 乌憬抖了一下,不敢再想。 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也没有任何宫斗的想法,能装好这个傻子,乌憬就要欢天喜地地给自己颁个奥斯卡小金人。 而且按照这两个小太监的说法,现在一个上午过去了,等下他就该走了吧,等下次再见这个九千岁,恐怕就是十天后了。 他的大腿还没抱成功, 不成。 乌憬心下坚定,暗自给自己加油。 他再净了面,洗干净手,又被那两个小太监带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乌憬四下看了看,没看到燕荷的影子,刚刚出御书房的时候,他也没看见她,对方应该是回去了。 那就好, 他也不好意思让燕荷姐姐等自己那么久。 宁轻鸿还未用完膳。 拂尘见天子回来,低眉询问,“爷,老奴将陛下送回寝殿?” 宁轻鸿看了乌憬一眼,“嗯。” 拂尘,“陛下,您该回去了,跟杂家走罢。”他躬身对乌憬道。 乌憬,“吃完饭要睡觉了?” 拂尘陪笑,“是,老奴带陛下去休息。” 乌憬困惑,“那哥哥呢?” 拂尘为难,“这,千岁爷还没用完膳,得,得等一会儿。” 等一会儿直接出宫回府。 乌憬当机立断,抱住一旁的雕梁木柱,“乌乌不走。”他撇嘴,“我要跟哥哥一起走。” 宁轻鸿用膳的手一顿,抬眸看了过来。 拂尘抹着额上的汗,“爷,这……” 乌憬做了很多心理准备,但不敢看宁轻鸿的目光,只把自己藏到柱子后面,圆柱又大,他抱也只能抱一半。 好一会儿,没听见声音,才偷偷探个脑袋出来看,黑眸转了一圈,看见宁轻鸿搁下筷子,对拂尘道,“今日就在养心殿歇一会儿罢。” 拂尘低声应“是”。 宁轻鸿这时才抬眸看他,见乌憬露出大半张脸,怯怯地看着自己,摇首笑道,“成何体统。” “陛下既然要留在臣的身边,那便留着罢。”他意味不明地笑。 乌憬不知怎么,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被宫人们搬走的折子跟笔墨纸砚又被搬了回来,御书房重新燃起了暖香。 宁轻鸿似乎很忙,他洗漱完后,也并不休息,而是重新坐下来,继续批奏折子,一道一道御令被不停地传了出去。 乌憬还是坐在侧边,他习惯午时小睡一会儿,此时脑袋摇摇晃晃的,撑不住了。 “啪嗒——” 少年倒了下去。 宁轻鸿余光瞧见,又垂眸看了眼桌面上大张的折子,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没头没尾地笑了下,“不曾想我也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的一日。” 拂尘猜不透底下含意,只硬着头皮道,“爷才是君子。” 宁轻鸿轻声反问,“是么?” 好一会儿,宁轻鸿才把几本折子随手拿起来,“去,将这些清流大臣唤到御书房来。” 拂尘拱手接过,正准备退去,又听见主子说,“罢了,等半个时辰再唤。” 他微微抬首,冷不丁看见千岁爷正静静地看着睡着的陛下,眼神无波无澜,随后,又慢慢笑了。 宁轻鸿低低说了三个字,“真有趣。” 拂尘放轻呼吸,等了半个时辰,才捧着折子无声退下,他到了偏殿外时,才翻开这些折子看了一眼,准备瞧瞧是哪些大臣。 谁料一翻开,一眼就瞧见内里上书的“佞臣”“奸佞”二字。 最后还有一句——“望天子切莫再亲小人”。 他顿觉手上捧着的全是烫手山芋。 拂尘一目十行地看完,才平复下心绪,道,“去,宣左相、内阁大学士张大人、户部尚书、工部右侍郎前来御书房——” 他顿了顿,改口,“面圣。”
第9章 害怕 乌乌乖 左相是三朝元老,在朝中积威深重,如今一把年纪了,江南学派也依旧信服于其清廉的品性。 主子曾对此人仅评价过两字——迂腐。 拂尘候在养心殿门口,等着几位大臣前来,想着左相那个暴脾气,待会儿要不要再让太医在一旁候着。 算了,工部右侍郎好像会一点岐黄之术。 一刻钟后。 “陛下——!!!” 一道年迈的呼声如同惊雷般炸响,远远传来。 声音中气十足,语气却哀莫大于心死。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此时丧钟已鸣九响,皇帝死了一般。 乌憬霎时惊醒,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去,睡眼尚且朦胧,满面茫然。 他耳边适时传来一声轻笑,侧脸看去,骤然对上宁轻鸿一派好整以暇的神情。 乌憬瞬间明白这死动静是谁整出来的,他心下迷茫,面上也不解地揉揉困顿的眼睛,“哥哥,吵。” 宁轻鸿温声,“是左相太过关心陛下了。” 左相? 这是谁?他认识吗? 乌憬眨了眨眼,被困顿的泪意濡湿的眼睑都半睁不睁的。 宁轻鸿拿起桌旁一干净帕子,低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笑,“微臣帮陛下擦一擦。” “过来。” 乌憬下意识仰起脸,微微闭着眼,任由动作,还没反应过来,余光就瞥见御书房的殿门口就呜啦啦走进来一群人。 为首之人满头白发,但速度极快,似乎很是激动,二话不说就冲御桌跪下,“老臣叩见陛下。” 行了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身为对方行礼的对象,让一个八旬老人对自己磕头,乌憬堪称惶恐,但他又不敢表现出来,毕竟九千岁就在他面前。 少年忍不住向一旁挪了挪屁股,退了退。 他是侧坐着的,这一挪,就往宁轻鸿的方向更靠近了一点。 左相久久等不到让他起身的御令,便大着胆子抬头看去,霎时气急。 只见御书房的龙椅上,所坐之人并非陛下,而是那佞臣贼子,真正的少年天子却极其委屈地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正仰着脸,任由那奸臣掐着下巴,在尊贵的龙面上随意施为。 “放肆!” 简直是大不敬! 一声厉喝,险些将乌憬整个人都吓炸毛了,他下意识抖了一下,擦着他眼角的帕子也跟着滑落。 宁轻鸿无一点不高兴,反而道,“陛下不想擦了?也罢。” 他将帕子递出去,被不知何时从侧门回来的拂尘接过,全然无视了下方怒目而视的左相。 还是拂尘赔笑道,“左相,张大人,尚书大人,右侍郎,都快快请起吧。” 几位臣子这才一言不发地直起身了。 左相根本不屑于对宁轻鸿这个乱臣贼子行礼,一想到方才他跪的人是龙椅上的九千岁时,心里膈应得跟吞了只苍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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