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里,虞思文最想亲近的人是虞思远, 最害怕的人也是虞思远。 虞思文的死, 只是虞思远日常对虞思文的不耐烦里的随手一推,只是那时候他们恰好站在楼梯口上。虞家的楼梯陡峭, 虞思文被那力道带着摔下楼, 后脑砸在坚硬的阶梯上, 然后再一路滚下去,就没爬起来过。 “哥哥不是故意的……” 虞思文小声说着, 他还太小, 根本不太明白死亡意味着什么, 对虞思远也有抱怨,但并不重,还说:“是我先不听话,惹哥哥生气了。” 听到这句话的荀澜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面色有些不正常的苍白。 夏天三十多的温度,他只觉得冷。 祈年不知道荀澜听到了什么,只看出他很难受,掌心搭上荀澜的胳膊,捏了捏。 荀澜道:“我没事……” 他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变成鬼跟着人, 总是因为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虞思文放不下的就是他那长久的疑惑,为什么他的哥哥会那么讨厌他,明明爸爸妈妈都说,他们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呀。 荀澜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小豆丁,毕竟,他曾经也长久地被这个问题困扰着。 大抵人与人之间,不是血缘亲近,长久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一定会变得相亲相爱。 这些话说起来对虞思文有些深奥,荀澜心中对虞思文怜悯,问道:“你还有其他愿望吗?” “我想让别人知道我是哥哥的弟弟,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虞思文想了想,有些难过地说,“哥哥一直跟别人说爸爸妈妈只有他一个孩子,爸爸妈妈都不解释,还把我的照片和玩具那些藏起来,他们搬家的时候全部被哥哥扔掉了……” “这可能会给你哥哥他们带来一些困扰。”荀澜说。 虞思文担心道:“会变成我这样吗?” “不会……”荀澜道。 虞思文就露出一个安心的神情,“不会变成我这样就好啦,其实我还是有点生气呢,虽然哥哥不是故意推我下楼的,可是他一直跟爸爸妈妈说是我自己摔下去的,老师说做错事要接受惩罚,哥哥也要这样。” 荀澜说:“好,荀哥哥帮你。” 下午休息得差不多了,嘉宾们继续出去录节目。 虞思远看到祈年依旧热情,在面对荀澜情绪淡了很多。荀澜不介意他对自己的冷淡,毕竟他的态度对虞思远也就那样。 出去的时候,遇上宅子里几个小孩在路上玩,一个小孩跑着跑着忽然摔了一跤,恰好摔在虞思远身前。 其他嘉宾刚动,虞思远已经把小孩从地上扶起来,温柔地给他拍去裤子上的灰,随后摸摸小孩地头,笑道:“跑慢点,别再摔了。” 那小孩害羞地笑笑,跟其他小伙伴一起跑走了。 虞思文在旁边委屈地说:“哥哥喜欢别的小孩都不喜欢我。” 荀澜淡淡地说:“虞思远,你很喜欢小孩啊。” 虞思远有些意外地看了荀澜一眼,大概没想到荀澜还会主动和他搭话,他笑着点头:“是,我从小就比较喜欢小孩子,我一直觉得可惜呢,我爸妈都没有给我生个弟弟妹妹。” 听见他说的,祈年都忍不住扫了他一眼。 荀澜脸上则没什么表情。 不知内情的几个女嘉宾笑笑,贺映真说:“那你以后应该是个好爸爸。” 虞思远只是腼腆地笑,眼神往祈年那边看了一眼。 这一眼被荀澜察觉,眉峰立即皱了皱。 下午荀澜他们的任务就是找老师,一共四位老师:采集染料、制作染料、染布、制作成衣。 找老师大家用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又不停歇地跟着第一位老师去采集染料,等采得差不多后,当天的录制也结束了。 第二天,嘉宾们上午跟着第二位学习制作染料,下午就跟着第三位老师学习染布。 下午,荀澜按照老师说的拿着木棍在杠里搅动布条,以免出现染色不匀的情况。 为了防晒,他穿的长袖长裤,不过这衣袖有点滑,捞起来后一直往下掉,荀澜捞了一次又一次。 祈年问工作人员要了两根短绳,走到荀澜身边说:“手给我。” 其他嘉宾抬头,就见荀澜停下动作,很自然地把胳膊朝祈年递过去,任祈年帮他把衣袖重新挽了挽,再用绳子把衣袖给他绑在手臂上。 贺映真和厉曼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姜艺雪嘴角挂着迷之微笑,搅动布条的动作比刚才有劲儿多了。 只有虞思远眸子暗了暗。 寨子的晚上,比城市里凉爽。 晚上的时候坐在二楼阳台,只需把风扇开上最小一档,就足够凉快。 荀澜洗完头发没有吹,带着一身水汽在阳台的躺椅上坐下,他把脑袋搭在椅子边缘,对着风出来的方向,这个方向抬眼看去,正好能看到屋檐外的夜空。 祈年在楼下和别的人交谈,荀澜听了两句没听清,祈年的声音就已经消失。 他大概是上来了,外面传来脚踩在木质阶梯上的声音,门被敲响两声,祈年在外面喊他:“澜澜……” 荀澜躺着没动弹,应了一声,“进……” 祈年端着一叠切好的西瓜走进来,放在荀澜身边的小桌子上,“饿吗?” 荀澜白天录节目不好拿小风扇,快被热傻了,晚上没什么胃口,只吃了一点东西。 这会儿凉快了,荀澜倒是有些胃口,不过他犯懒,躺下就不想起来,只抬着一条胳膊去拿叉子叉西瓜吃。 然后他因为躺着吃,一口西瓜没吃完就被呛着了,反被弄得狼狈。 荀澜起身咳了一阵。 祈年给他拍背,忽然说:“澜澜,你不高兴,是因为虞思远吗?” 这两天荀澜心事重,情绪明显不好。 荀澜刚好止住咳,闻言顿了顿,他说:“也不全是,我只是因为他想起一个人。” 将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投进旁边的垃圾桶,荀澜说,“那人是我血缘关系上的亲哥哥,他很讨厌我。” 荀澜的哥哥叫荀澄,身体不好,有心脏病,自小就不能随意跑动,像个易碎的玻璃娃娃,被大人小心地呵护照顾着。 荀澜是在荀澄六岁时出生的,五岁之前的事其实荀澜都已经不太清了,只知道记忆里小时候的自己和虞思文一样,对荀澄这个哥哥充满了想亲近又不敢靠近的心情。 也和虞思远一样,在他每次试图示好靠近的时候,荀澄总会露出一副难以忍耐的样子,眸光冷冷地让他走开。 那时候,荀澜在荀澄身边是战战兢兢的,他和虞思文一样总在想,为什么哥哥那么讨厌我呢,我又惹他生气了吗? 后来荀澜懂了,他没有荀澄生气,而是荀澄对他一直以来就是这般厌恶。厌恶他的出生分去了父母投注在他身上的眼神,厌恶同样是父母的孩子,他却有个健康的,可以跑跳玩耍肆意大笑的身体。 在荀澄身上,荀澜感受到的除了厌恶,就是无处不在的冷暴力。 两人单独相处时,荀澄从来不会跟荀澜说话,不会回应荀澜的任何话题。 荀澄还会故意撕掉自己的书本,对父母撒谎说是荀澜撕的;会丢掉连他自己都十分喜爱的模具,对父母控诉是荀澜干的;他还会让仆人丢掉荀澜养的小狗,砸坏他自己攒钱买来的玩具车;更会在荀澜每一年生日那天发病,折腾得所有人都抛开荀澜,只围着他转。 还会把偶尔的身体不适,归咎到是荀澜太过吵闹的缘故。 荀澄将荀澜当成一个外来者,时刻不停地试图将他从这个家,从他的父母身边驱逐。 而荀澜小时候听得最多的就是:哥哥身体不好,澜澜你要乖,不要吵不要闹。偶尔闹情绪时,爸爸妈妈会不耐地对他说,哥哥已经够让他们操心了,荀澜你能不能懂点事。 当荀澜终于忍不下去,开始与荀澄针锋相对时,只换来父母对他的呵斥,让他懂事一些,哥哥身体已经那样了,为什么不能多让着他一点。 哪怕当年他和荀澄一起被毒贩绑架,他们也要求先救荀澄,而他死里逃生重伤躺在床上,他们也只会在最初掉下几滴眼泪后,就又围着荀澄打转。 他因为暂时的失明而颓废绝望时,他们也只会两三天才来病房看他一眼,而荀澄只要咳一声,他们便会紧张得不行,守在床边一步不离。 荀澜终于意识到,父母的心里眼里,永远都只有荀澄。 所以从那次之后,荀澜不再那么执拗了。他从家里搬出去,不再和那些人联系,并到处学东西,疯了一般地学,不让自己有一点空闲时间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逼着自己跟这个世界和解。 而且不和解又能怎样呢?难道要彻底变成一个性情扭曲的人,然后被那些情绪逼成一个疯子吗?
第84章 祈年知道荀澜有过一些不好的经历, 但当他听荀澜说起这些时,心里还是不可避免地疼了一下。 祈年问:“你想回去么?” 类似的问题祈年问过一次,那时候荀澜的答案是他不知道。他想回去, 因为他还不甘心,觉得意难。可回去后的世界没有祈年, 又叫他迟疑慌乱。 现在,荀澜的语气没有任何犹豫地说:“不想……” 心里的不甘依旧存在, 那需要时间一点点地将它们磨去, 现在他更在意的是祈年。 荀澜笑了笑, 看着祈年:“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以后每个春节都要一起过。” 阳台的灯光映入荀澜的眼底,细碎柔和,祈年却觉得仿若璀璨日光, 过于晃眼。 “澜澜……”祈年叫了一声, 声音出口后才发现竟然带着沙哑。 他为此愣了愣。 而这一声砸进耳朵里, 荀澜顿觉耳朵酥酥麻麻, 这种感觉一路延伸到整个后背, 像被电了一下。 周遭的蛙鸣虫叫仿佛静止,耳边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 祈年和荀澜看着对方, 彼此都觉得, 现在似乎应该做点什么。 当祈年下意识靠近,荀澜呼吸微微屏住,没有躲开。 鼻息缓慢交错时。 蹬蹬噔—— 旁边有人在快速上楼,踩在楼梯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像两只被惊动的猫儿, 祈年停下动作,荀澜回神。 周遭重新吵闹起来,祈年垂了垂眼眸, 缓缓地坐回去。荀澜揉揉鼻尖,忍不住按了下胸口,觉得心跳得好快。 空气静默了一会儿,祈年问:“还吃吗?” 他指着那碟西瓜。 “吃吧,一起吃。”荀澜说。 于是没谁再说话,两人就坐在那里你一块我一块,把一碟子西瓜分享完。 祈年拿起空掉的碟子起身,“我回去了,你早点睡。” “好……晚安。”荀澜跟着起身,送祈年到门口。 目光不经意对上,都有点慌张地闪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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