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沈星河微怔, 没想到他竟真认得那花, 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这说的是师尊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净化之力吗? 他很快又问那少年, “你是在何处见过这花?” 那少年闻言, 神情很快变得恍惚,似陷入回忆。 半晌,才低声说道,“是……无垢大师。” “佛宗禁地。” “他说……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瞳孔猛地一缩,沈星河倏地看向师尊。 这少年虽语焉不详,但沈星河还是立刻捕捉到了重点——“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此花”即天雨曼陀罗,也就是师尊。 崇光界如今危如累卵的情况有目共睹,连沈星河都看得出此世大厦将倾,若无奇迹,恐无力回天。 但这和他师尊又有什么关系?他师尊又不是救世主! 这肮脏不公的世界也根本不值得师尊去挽回和拯救! 再说此世天道一直恨不能置他师尊于死地,他师尊是疯了才会去拯救世界! 与拯救世界相比,沈星河更希望师尊能独善其身,早日飞升离开崇光界这摊烂泥! 他紧张地望着云舒月,很怕师尊会心生动摇,真因这话而生出拯救世界的心思。 其实沈星河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在去帝尊庙之前。 那时沈星河虽已知晓如今乾元地界所有生灵,皆若被圈养的牲畜般满脑子繁衍,但沈星河很清楚,这是众生为活着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对于他们,沈星河只有怜悯,并无憎恶。 直到,他亲眼在帝尊庙中,看到人吃人的惨剧。 更可怕的是,人们明显已对此习以为常。 那时沈星河就知道,这世界已彻底没救了,也早已没了拯救的必要。 沈星河对众生最后的那点怜悯,也随着吃人一事的曝光,彻底消散。 ——这世界已经烂透了。 根本不值得任何人花费任何心思和力量去拯救。 它也没法救。 通透如师尊,定也早看得分明。 他定定看着云舒月,很快对上师尊温和却沉静的眼。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果然没有因那句话而心生动摇,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松了些,复又看向那少年的魂魄。 那少年虽知晓天雨曼陀罗,甚至画过师尊的叶片,但他显然并不知晓那些花叶与师尊的关系。 想到他曾在话中提及无垢和佛宗禁地,沈星河猜测,这少年当初或许是在佛宗禁地中见过天雨曼陀罗的花和叶。 至于那句预言似的“崇光之危,解在此花”,极有可能是出自无垢之口。 再多的,这少年应当也不知晓了。 只是,佛宗禁地中为何会有天雨曼陀罗? “你当初看到的是真花吗?”沈星河又指着那花问道。 那少年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是图腾。” 沈星河微微蹙眉,立刻传音给师尊,【师尊,这世上还有除您以外的天雨曼陀罗吗?】 云舒月沉吟,【未曾见过。】 沈星河一想也是,若天雨曼陀罗是一个种群,这种花又有强力的净化功效,根本不可能在崇光界寂寂无名,甚至在顶级宗门世家的玉简中都不曾记载。 所以,师尊极有可能是这世间唯一的天雨曼陀罗。 但若是如此,佛宗和鬼域又为何都有天雨曼陀罗花的图腾和石雕? 心中犹豫了一下,沈星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当初开花的时候,附近有人吗?】 若那曾藏于鬼域深处的怪物和佛宗的人曾见过师尊开花,会把那花复刻出来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让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师尊听到这问题后沉默许久。 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继续道,【那时为师只有金丹期。】 所以,若他开花时,周身有金丹境以上的人在,云舒月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沈星河却忽地愣住了。 他怔怔望着云舒月,神思一阵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的师尊,并非与生俱来便如此强大。 即使是师尊,亦曾有过孱弱幼小的时期。 那时身负异香又被“天罚”苛待的师尊,又曾……经历过什么? 这些年沈星河从未见过师尊开花,但即使不曾开花,每逢七月十五师尊身上的香气都会引发无数生灵的暴动,那当年师尊开花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又是否真引来过什么连师尊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怪物? 睫毛狠狠颤抖一瞬,沈星河只觉得整颗心都深深陷落下去,被未知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又后知后觉缓缓漫上一股浓重的心疼和恐慌。 他几乎立刻就扑进云舒月怀中,狠狠抱住师尊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师尊是真的就在他眼前,亦不曾经历过任何会令他崩溃的伤痛和折辱。 不然……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腰上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着,沈星河的动作太突然,让云舒月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即使听不到小家伙的心音,单从他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云舒月都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 不想沈星河如此担心自己,云舒月缓缓轻拍着青年战栗不止的脊背,温声说道,【早年为师一直避世而居,几乎不曾遇到任何人。】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声问道,【为什么是‘几乎’?】 说完,沈星河就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当天道降下“天罚”时,师尊会流落到何处,会遇到什么人,根本不受其控制。 沈星河其实一直都不敢想,在自己重生前,师尊是怎样熬过那么多年“天罚”的。 他根本不敢想。 因为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他几乎立刻就对云舒月道了歉,怕自己让师尊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云舒月却只摸摸他的头,对此其实并不在意。 沈星河又在师尊怀里趴了会儿,心中虽然仍恹恹的,却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继续向那一直安静望着他们的少年提问。 “我在外面的墙上,还看到过几幅壁画,上面画的是一条长虫和一团乱线,还有许多点痕,那是鬼城酆都吗?” 那少年死气沉沉,只有在听到沈星河提问时,才会有些反应,其他时间都只静静望着沈星河二人,神色却时常恍惚,像是在神游,又似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那少年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声音喑哑地道,“当年……无垢大师本想送我去轮回,还特意送我去了鬼域。” “但到那里后,我们才发现,酆都城已名存实亡。” “无垢大师不得不带我返回佛宗,多方探查,这才确定,酆都确实已变故多年。” 沈星河沉吟,如此说来,那涂鸦所画确实是酆都。 “那长虫是什么?”知道这少年如今神思迟钝,沈星河索性把问题拆开了问。 问题简单后,那少年思考的时间果然也缩短许多,很快回道,“……是烛龙。” “它是鬼域从前的君主。” 沈星河心中一沉,完全没想到西方鬼域的旧主竟会是一条龙。 “那一团乱线又是什么?” 这次少年思考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它是忽然出现在鬼域,并把烛龙驱逐出了酆都。” 沈星河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据传乾元王族身负龙族血脉,当年酆都被驱逐出境的旧主又是一条龙。 虽说这有可能只是个巧合,乾元王朝更是建立于万年前,那时崇光界尚有龙族的身影,但在这样一个江河日下的时刻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而且,若乾元如今的统治者确实与鬼域从前的旧主烛龙有关,那之前在帝尊庙阎罗殿前看到的能令魂魄转生的轮回井,便也有了来路。 可若果真如此,乾元背后的势力只怕会远超沈星河原本的预料。 虽然在看到那阎罗殿时,沈星河心中对此就已有所准备,但真确定这件事时,沈星河还是忧心忡忡,十分担心他们会变成师尊飞升路上的拦路虎。 他又继续问了那少年许多事。 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说,当年无垢大师去过一趟鬼域后,告诉他鬼域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不顾少年的反对,强行把他送了出来。 那少年还问他,佛宗如今如何了。 沈星河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只沉默片刻,那少年就猜到了什么,周身更加冷寂,像是被抽走了仅余的生气。 沈星河又问他是否见过柳狂澜。 其实听少年说鬼域尚未被破,他便被无垢送出来时,沈星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有所预料,毕竟柳前辈当年是在收到佛宗求援后,才带弟子去支援的,而那时,西方鬼域早已被破多时。 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想,这少年鬼魂并不知晓柳狂澜的事,对于摇光信中所说的,无垢于鬼域袭击柳狂澜的事更是毫不知情。 那少年的魂魄颜色愈发浅淡了。 沈星河看得出,他就快要彻底消散。 那少年眼底却并无任何遗憾和不舍,显然对这世界已毫无留恋。 最后还是沈星河问他,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那少年才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望向遥远的南方,哑声说道,“……我想,再回家看看。” 他的家,在丹枫流火城。 恰好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打算回丹枫流火,便带了他一程。 那少年的魂魄一直寄宿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中。 现形小半天后,少年的魂魄已岌岌可危,沈星河便让他先回菩提中休息,之后才小心翼翼把那天意菩提子暂时收入腰间的储物玉佩中。 他们很开再次踏上云端。 云端之上,沈星河垂眸看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幽都。 一月前他们离开丹枫流火城时,本是为寻花自栖、柳狂澜和摇光。 那时沈星河心中其实还有些微薄的希冀。 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再想了,也不再对这世界抱有任何期望,只余满心厌恶和无法言说的沉沉的倦。 他望着云端下被浓黑鬼气所覆的渺小城池。 乾元上百座城池,逐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条蜷曲狭长的龙形。 沈星河忽然说道,【师尊,您可还记得,当年在丹阳秘境中,我们曾见过一种会吸人灵力和生命力的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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