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面上也覆了一层雪。 宋泠之隐约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以为是错觉,那些喊他名字的声音却越来越大,还有个嘶哑的少年公鸭嗓。 凌乱的脚步打破了墓园的寂静。 宋泠之诧异,终于把伞往后倾斜了一下,转了轮椅看过去。 只见徐伯、阿金、秦秘书、傅听凛,还有两个在墓园值班的警卫,全都慌里慌张的朝他跑过来。 傅听凛还摔了一跤,紧接着就爬了起来,冲到他面前,就这样红着眼看他,绷着嘴不吭声。 宋泠之正一头雾水,却听见徐伯又急又气。 先是一声拉长了调的“先生——”紧接着就直呼了他的大名,“宋泠之!我在宋家一辈子了,你叫我一声伯伯,你父亲临终前安托我看护你,我今天就用伯伯的身份问问你!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说林双没了你怎么这么安静,原来全搁心里压着呢,我问问你,你今天把所有人都支开,来这里想干什么?” 小老头几乎气恼了,话语重复,语序都颠倒。 “……?” 宋泠之这下是真的懵了。 他来干什么? 他真的就只是过来看看。
第5章 时间回到一个小时之前,封医生给徐伯打那通电话的时候。 彼时徐伯正在外面给傅听凛挑衣服。 他没有子女,看着小孩子就喜欢,加上先生说了随便挑,他就多选了好几套。 傅听凛虽然瘦了,但身条很好,穿什么都好看,可他别别扭扭的不想多买。 毕竟现在接受的越多,将来还的就越多。 “再试最后一件。” “徐伯……” 两人正说话间,封医生的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是宋泠之的身体目前情况存在多大多大的隐患。 把徐伯唬的当场愣住。 他没避着人,于是傅听凛也听的一清二楚。 医生的医德很重要,但是封医生觉得,自己作为宋泠之的叔叔,半个亲人,忽悠徐伯揪着宋泠之好好训练,更加重要。 “今天泠之来我这里检查了,他头痛,或许是他怀疑自己和他父亲一样,有脑癌……这孩子,脑癌又不会遗传,他那么担心做什么。” “不过依照他的性格,如果不是头痛的难以忍受,估计就是自己吃点止疼片对付过去,徐伯,您盯着点,那些安眠药止疼片之类的,对神经还是存在一定刺进,能不吃,就别让他吃了。” 徐伯人老了,听不得这些药啊医院啊之类的事务。 他本来就觉得宋泠之的身体不好,此时封医生一说,顿时觉得更加严重了,连忙记下来。 “封医生啊,您刚才说泠之的腿?” “嗯,对的,泠之的腿还是要坚持锻炼,他最近半个月了,是不是都没锻炼过。” 徐伯:“是这样的,这不是林双……我担心他,就没督促着。” 傅听凛原本就听的很认真,现在捕捉到跟他有关的关键词,听的更认真了。 徐伯正愁着,没有注意他。 “还有,封医生,您注意到没有,先生太平静了。” 封医生:“确实是这样,他在家里没有什么不妥的表现吗。” 徐伯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 他叹了口气:“您说的我都知道了,不会心软了,今天晚上就盯着他做康复训练。我现在就给先生打个电话。” 封医生:“好。” 电话挂断之后,傅听凛把新衣服的袋子放在脚边,“宋先生的腿,是可以治好的是吗?” 说了这么一会的话,他只总结出来了两点。 一、宋先生身体不好。 二、宋先生的腿正在治疗。 徐伯给宋泠之拨了电话过去,随口回答道:“是,希望很渺茫,可是不坚持,连着渺茫的希望都没了。” 他刚拨了过去,就提示,对方手机已关机。 徐伯:“奇了。” 他想了下,给秦秘书打了过去。 秦秘书好不容易找了个花店,正在花店买花,接到徐伯的电话还很诧异,但是紧接着又听说宋泠之的手机关系,现在联系不到人,结合宋泠之前不久的异样,她脑中陡然出现一个很不好的念头。 ——宋总不会是故意把他们支开的吧。 她连同宋泠之的异样,和这个猜测一起跟徐伯说了。 …… 周围七嘴八舌的,吵的宋泠之头痛。 但是他总结归纳的能力一直很强,在零碎的信息里提到了关键。 这些人,是以为他想不开要殉情,才把所有人都支走,手机也关机的吗。 至于么…… 到底是怎么想到这么离谱的可能性的。 宋泠之被气笑了。 “所以你们过来,其实是过来给我收尸的吗?徐伯,你这是老糊涂了还是被带偏了,还是在你们的印象里,我是那种寻死觅活的人?” “……” 秦秘书尴尬的笑了笑。 徐伯:“当然不是!”主要是封医生跟秦秘书说的有点吓人,正常人都会往这方面想的好吗。 宋泠之:“现在我好好的,你们放心了?” 阿金讪讪:“放心、放心。” 但是下次说什么,都得再多带个兄弟跟着宋先生,免得再出现这样的情况。看徐伯的样子,再出现一次,他怕是要被辞退了吧。 宋泠之这才让他们都下去,只留了傅听凛一个人,秦秘书走前把花放在了宋泠之怀里。 毕竟是在傅家新坟处,林双看着,宋泠之比昨天耐心好了不少。 他把这三束花一一放好。 “你呢,怎么也跟着胡闹,说说吧,在想什么,当着你哥的面,说清楚。” “我、我……”傅听凛嘴唇嗫嚅了两下。 紧接着,又不吭声了。 像个小哑巴。 瞥了眼他哥的墓,少年眼眶又悄没声红了一圈。 冷风一吹,他才恍然回过神来,自己的后背已经出了一层冷汗。 其实最开始听闻宋泠之或许会想不开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并没有多大的感觉。因为宋泠之并没有表现出来半分的伤心和难过。 他觉得他哥哥在宋泠之心里无足轻重。 他在灵堂里听人说‘宋泠之为什么那么快反应过来,吞并了傅家’,所以傅听凛心里对宋泠之有过很恶意的揣测。 他猜,或许宋泠之收养他,只是为了缓解收购傅家后,心里对他哥哥的那点零星的愧疚。 可是,今天徐伯他们每个人的反应,都在告诉他,傅林双对宋泠之来说,有多重要。 重要到即使宋泠之殉情,他们也并不觉得意外的地步。 往这边赶过来的路上,他不自觉的就紧张了起来,竟然有些害怕宋泠之真的出事。 甚至到地方之后一路狂奔,摔倒了也不觉得疼。 他看见宋泠之撑着黑伞,在他哥的坟墓前。 伞上落了积雪,男人的侧脸苍白而干净,黑色的短发梳上去,衣襟整洁,一丝不苟。阴霾天下,雾气缭绕,是这座墓园里唯一的祭奠者。 没有哭泣和嘶吼,却有种挥之不去的哀伤。 未亡人…… 这个似乎并不合时宜的词,在傅听凛脑中冒了出来。 冬天催熟的栀子花,香气并不浓郁,沾了风雪之后,香味都染上了疏冷的气息。 跟宋泠之给他的感觉有些相似。 “谢谢你把我从傅家拉出来,”傅听凛说。 他能猜到自己在傅家,大概会过的很惨。 少年跪在傅林双的墓碑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个头,尚且稚嫩的面庞满是认真之色。 “哥,你放心,我以后在宋家,一定会好好听话,也会替你好好照顾宋先生。” 宋泠之摸了摸他的头,笑了。 这是傅听凛第一次见他笑的这么自然,眉眼间的冷锐一下就柔和了起来,冰雪初融一样惊艳。 宋泠之:“别叫我先生,叫我宋哥吧。” 他摸出兜里的帕子,在傅听凛脸上擦了一下:“想哭就哭,忍着很丑。”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大概都很爱面子,傅听凛:“哭了更丑。” 宋泠之沉吟,然后伸出手,用了些力气,把这脾气倔的小朋友的脑袋,按在自己腿部盖着的毛毯上。 “这样就没人看见了,丑也没事。” 他不会哄小孩子,也没有刻意的表达同情或者是怜悯,仍旧是冷冷淡淡,公事公办,解决问题的语气。 语调却比平时低了几分,露出了点和周围雾气一样,抓不住的柔和。 傅听凛觉得,大概是他太冷了,才觉得这个人的体温格外温暖。 他僵硬的身体一点点放松。 然后慢慢抱住宋泠之的腿,好像终于在这个不算陌生的陌生人身上,找到了点依靠。 他哭声越来越大,哽咽极了。 漫天模糊的风雪里,像是幼兽的呜咽。 “小哭包。” 他听见有人这样说。 然后那人生涩的、轻柔的拍了拍他的背。 …… 墓园事了。 宋泠之带着徐伯和傅听凛回家。 大概是感觉不好意思,傅听凛哭完就用帽子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窝在前面副驾驶,一句话都不吭。 宋泠之原本没在意,可是回到家下车后,他才发现不对劲。 傅听凛的额头烧的吓人,被保镖从副驾驶架出来的时候,脸蛋烧的通红,眉宇间那股凶劲儿也没有了,蔫哒哒的。 徐伯:“怎么突然就烧起来了!” “先送到他房间去,”宋泠之大概知道是什么原因。 这小朋友属于那种什么事都往自己心里藏的类型,刚才在墓园哭过那一场之后,才算是把所有的情绪宣泄出啦。 心里的气一松,病当然就就起来了。 不过烧完这一场,大概就没事了。 徐伯指挥人忙活了起来,烧水的烧水,熬汤的熬汤。 傅听凛缩在被子里,只露个头在外面,昏昏睡着。宋泠之在他头上贴了个降温贴,然后再次测了下温度。 39.2度。 宋泠之伸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傅听凛、傅听凛?醒醒,吃药了。” 傅听凛迷迷糊糊睁开眼,翻了个身,趴在了床边,根本没力气撑起来。 再不吃药就凉了,宋泠之一手捏着傅听凛的下巴,一手拿着杯子,强行给灌了进去。这个灌药的姿势极其难受,傅听凛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却还是乖乖的喝下去了。 宋泠之累的手酸,喂完后,重新把人塞进了被窝里,盖好了被子。 一番忙碌下来,天色已经很晚了,徐伯敲门进来,“先生,你下去吃饭吧,我在这里看会儿。” “嗯。” 宋泠之打算离开,却被傅听凛紧紧攥住手腕。 他眼睛半睁半闭的,很不清醒,小狗似的,不住用鼻尖蹭他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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