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觉得,那人也可能是蒋瀛没有血缘的亲生父亲。 毕竟来信的口吻和语气,实在太像一个望子成龙的老父亲。 不过他们是什么关系并不是钟桓最关心的。 他关心的是,这份工作似乎有点问题。 倒不是蒋瀛可待他,恰恰相反,是因为蒋瀛对他实在是太好了。 蒋瀛很喜欢用指腹轻轻摩挲他脸上的那片伤疤,然后眼中就会不自觉地流露出心疼和怜惜。 “怎么弄得?”蒋瀛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 钟桓其实也很想回答他,只是他自己也不知道,又能怎么回答。 于是只能茫然地摇头。 蒋瀛也问过他要不要把疤去掉。 钟桓一开始很坚定地摇头拒绝。 从他睁眼起,这块疤就伴随着他,暗红的一片,从额头贯穿至左颊。 他知道很多人都害怕他脸上的疤,但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过往的记忆,他孤魂一般飘在这个世界,这是他唯一切切实实拥有的东西。 所以丑就丑吧,他并不在意。 他本来以为蒋瀛会在意,然而并没有。 蒋瀛只问过那一次,后来就没有再问过了。 而且他能感受到,蒋瀛的眼中从来没有厌恶,只有怜惜。 钟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在别墅里住了下来,他只需要隔几天抽出一点时间去抄那些堆满了整个书架的信。 其余时间,便是和蒋瀛在一起。 他们一起走过祖国的大好河山,吃过天南海北的美食。 蒋瀛不要钱一样往他身上砸着各种各样的东西。 任何东西只要他多看一眼,就会出现在他的手里。 而他要做的只是呆在蒋瀛身边,一分一秒都不分离。 哪怕晚上,蒋瀛也只有抱着他才能入睡。 但却又从来没有对他不尊重过半分。 钟桓一开始还觉得天上真的会掉馅饼,他拿的不就是性转版的玛丽苏女主剧本。 可是越到后来,他却越觉得窒息。 他好像喜欢上蒋瀛了。 钟桓在心底有了这个猜测时还安慰自己,像蒋瀛这种又帅又高又多金还一心一意宠自己的王老五,没有人能不对他动心。 及时止损,只要及时止损就行。 然而哪有那么容易,谁能控制住自己的心。 蒋瀛对他越好,他便越是烦躁。 因为他知道,蒋瀛给予他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另一个人而已。 自己不过是和他长得像了几分,才有幸做了这么久的替身。 是的,不过是一个替身而已。 不然他都想不出一个蒋瀛爱自己的理由。 他27岁风华正茂,富有多金,而自己已经三十四岁,还是个被毁了容的老男人。 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之前,钟桓还能当自己撞了大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蒋瀛给予自己的一切。 然而等他意识到这点之后,就再也不能了。 蒋瀛看着他说话,钟桓会想他到底是在看谁? 蒋瀛给他买东西,钟桓会想他原本想要送的是谁?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 不知从何时起,在蒋瀛身边成了一种煎熬,他吃不下饭,不愿再抄那些信,连蒋瀛靠他近一些都会觉得伤心。 隔着这么久,钟桓又一次提出想要离开。 蒋瀛自然不同意。 大概是怕他离开,蒋瀛的占有欲越来越强,不让他坐飞机,火车,高铁,每天拍戏也要他跟在身边,不能有一刻分离。 钟桓觉得这样的关系实在太过畸形,开始与他争执反抗,甚至以绝食相逼。 蒋瀛从不对他生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着他消气后走过来把他抱进怀里。 他的声音亦充斥着痛苦与无力,却还是执拗地不肯放手。 他无数次地在钟桓耳边说着:“对不起。” 但结尾时,往往总是附着一句,“我不能没有你。” - 钟桓觉得自己病了。 不知何时,他的体内被蚕食一空,等他发现时已经晚了,他的身体空荡荡的,连风都能穿过去。 他开始没有精神,吃不下饭,连床也下不去。 每日只是蜷在床上,沉沉地睡过去。 蒋瀛见状,也不再出去,每日按时起来熬粥,喂着他喝一点,然后便上床抱着他,似乎要和他一起这么沉沦下去。 钟桓不知道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多久。 因为到了后来他也辨不清白天和夜晚,只是睁眼时就看到蒋瀛端着粥坐在床边。 饿了的话他就喝下去一点。 曾有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会和蒋瀛互相折磨到死。 那时大概真的是病得彻底,他竟有些喜欢这个结局。 如果他们最后死在一起,蒋瀛的心里,是否也会有他一点点? 从晚到早,从早到晚。 他们对于彼此的想法心知肚明,却又像是在互相较着劲儿,谁也不肯服软一句。 最后还是蒋瀛的经纪人救了他。 他让人强行开了别墅的大门,然后闯了进来,第一次说了重话,狠狠打了蒋瀛一巴掌。 即使隔着厚厚的墙,他还是听见了经纪人愤怒的喊声,“你是不是疯了?你是不是疯了?蒋瀛,你清醒一点!现在的他根本不认你!你对他来说就是一个陌生人!你怎么敢非法拘禁人家!你看看你把他折磨成什么样了?还有你!你是不想活了吗?” 那天钟桓一直没有听见蒋瀛的声音。 只有经纪人在外面一直不停,一直不停地骂。 骂到最后,钟桓都听困了,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蒋瀛依旧坐在他的窗前,手里捧着一个青瓷碗,里面盛着还冒着热气的粥。 “喝点粥吧。”蒋瀛问他。 钟桓没什么兴致地闭上了眼睛,屋内又是一片寂静。 许久,蒋瀛终于再次开了口,“你真得那么想走?” 钟桓闻言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白惨惨的天花板,突然笑了起来。 一边笑,一边从床上支撑着坐了起来。 然后抬起头看向蒋瀛。 他的脖子上戴着一根红色的纺织链绳。 钟桓抬起手,将那根红绳拽了出来,那是一颗水滴形的透明琥珀,里面封着一颗白色的纽扣。 再普通不过的纽扣,像是随手从衬衫上拽下来的,却被蒋瀛视若珍宝地小心藏着。 “这是谁的纽扣?”钟桓问道,“也是他的吗?” - 钟桓裹了裹身上的大衣,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原来他和蒋瀛已经从夏天纠缠到了冬天。 听起来似乎也没多久,却好像已经过了几十年。 他捧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他的胃本来就不好,这段时间又硬生生挨了那么多饿。 因此受不了一点凉和饿。 刚才在外面走了许久,冷风顺着鼻腔灌进身体,胃也跟着闹了起来。 因此他连忙找了个地方点了杯热饮。 一口咖啡下肚,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旁边似乎有人在看着他,钟桓扭过头去,发现是一个小孩儿。 圆嘟嘟的,特别可爱。 于是钟桓没忍住冲他笑了一下,可是下一秒,小孩儿却哭了。 旁边的大人见状看了他一眼,连忙把小孩儿抱了起来,然后背对着他哄了起来。 钟桓知道大概是自己这张脸的功劳,苦笑了一下,喝了口咖啡,然后便拿着桌上的机票离开了。 这段时间过得像梦一样,他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谁知最后却是惨淡收场。 A市是留不下去了,于是他在网上随便买了张机票,打算离开这里。 天大地大,总有他的容身之地。 他没等多久,机场的广播台已经开始播报他所乘坐的航班可以登机。 钟桓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向后看了一眼,随即自嘲地笑了笑,向登机处走去。 - 蒋瀛坐在车里。 真皮的车座上已经落了好几只烟头,有的还未熄灭,与车座接触,升起刺鼻的气味和浅浅的烟。 然而蒋瀛毫不在意,依旧一根接一根地抽着。 窗户也没有开,很快车里便烟雾弥漫,而他丝毫不觉。 他又来到曾经传出过钟桓所乘坐的飞机失事的那个机场。 像是他曾无数次呆在这里一样,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他希望自己也能像往常一样什么都不想。 可是根本做不到。 他知道钟桓就在里面,再过一会儿,他可能在全国的各个地方,也可能在大洋彼岸。 明明一开始他们也可以那么美好。 怎么如今,却落得这么惨淡。 他大概真的错了,不该用尽一切手段强留钟桓在他身边。 经纪人说得没错。 现在的自己于他,不过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这样浓烈的感情会让他害怕,怕到不肯相信自己爱的就是他。 可是若再来一次,他大概也不会做得更好。 只要一看到钟桓,他就忍不住把自己的心都捧给他。 他曾在黑暗中待了那么多年。 钟桓是他唯一的光源。 他以为那束光早已熄灭,谁知却又出现。 他怎能不疯魔?怎么当做看不见? 可是…… 蒋瀛闭上眼睛,从今以后的漫漫长夜,他只能一个人度过。 不知过了多久,车窗突然响了几下。 蒋瀛有些茫然地睁开眼侧头看去,然后就见漫天的大雪中,有一个人正隔窗望着他,旁边还放着行李箱。 蒋瀛靠在椅背上愣了许久,久到他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然而那片他眼中的幻影却没有消散,而是俯身又抬起手指,敲了敲窗。 “噔噔噔……” 蒋瀛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坐了起来,伸出手去开门,指尖不自觉轻予兮读家颤。 车门打开,外面的人携着风雪与他撞了个满怀。 哪怕手指已经真真实实地触到了怀中的温度,蒋瀛还是不敢相信。 “你……” 他有很多话想说,然而刚一开口,却又觉得没有必要。 于是叹了口气,脸颊轻轻蹭了蹭钟桓的耳尖,然后侧身吻住了他的唇。 一开始只是轻轻地厮磨,随即蒋瀛便疯了一般,几乎是要把钟桓吞吃入腹。 钟桓被吻到双眼通红,挂了一层泪珠,许久,蒋瀛才松开了他,抬手抹了抹他的眼角。 “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蒋瀛抱住了他。 “蒋瀛。”钟桓俯身抱住他,头紧紧抵在他的肩上,“我想起来了。” 当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敢踏上机舱的那一刻,他终于想起来了。 紧接着,过往的记忆就像汹涌的海浪,瞬间将他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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