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宁玉连洗脸盆都够不到,只能仰着脑袋让徐馨宁给自己擦脸。他有些感慨,没想到小时候姐姐照顾自己这样细致。 徐馨宁从洗脸架后面墙角拿出一个白色搪瓷盆,去接了点自来水,又兑了点暖水瓶里的热水。顺手从门后面的挂钩上拿了块白布,她把盆放到地上,过来就要脱徐宁玉的棉裤。 “?!”徐宁玉惊了,“我是男孩子,自己洗。”他一手护着裤子,奋力抢过白布,然后用力把搪瓷盆拉到厨房那边,用墙挡着,“姐,你不要看。” 徐馨宁抿嘴直笑:“小弟,你才这么点大,怎么突然这么封建了?”见小弟瞪着自己,她好脾气地转过身:“好吧,我不看。”心里还是有点奇怪:“你今天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昨天也是我给你洗的呀?” 徐宁玉一僵,随口解释:“反正我长大了,以后都我自己洗!”飞快给自己洗干净,迅速提上小裤子:“洗好了。” 徐馨宁笑着过去端起盆,把脏水倒进厨房角落水泥砌的脏水池,又换了盆热水来给小弟洗脚。她蹲下来认真给徐宁玉搓洗小脚丫,也不嫌脏。 徐宁玉倒是想自己洗,可他穿得棉袄太厚了,根本没法弯腰。抢了布自己把脚擦干净,他赶紧趿拉着棉布拖鞋进了卧室,钻到被窝里脸朝墙躺好。家里地方小,真是没有任何隐私可言,徐宁玉不由得怀念起自己整洁的单身公寓。 想到房子,他忽然记起来一件事,可以说是上辈子发生的。 大概是九八年前后,父亲准备在县城新盖的小区买房,毕竟家里孩子越来越大了,两居室住着实在不方便。王梅的弟弟突然来说他做生意急需一笔钱周转,下个月就还,给利息,把家里存款借去了大半。 结果没几天就传出,王梅他弟卷了钱跑路了,受害人不止他们一家,后来十几年都没找到人。父亲气得差点住院,钱不够,只好在西桥镇上买的房。 在徐宁玉重生前,西桥煤矿因为超过生产年限,早已经关停。矿区废弃了,整个镇子也没有发展起来,镇上小区最后差不多只剩一些老人在住,有条件的都搬去了县城和市区。镇上的房子几千块也卖不出去,而县城的房价早都涨到了六七千一平。每次想起这事,徐建兵都要生会儿闷气。 要预防的事有点多,徐宁玉把这件事也记在心里。现在,他只想找个机会在卧室中间拉条帘子。 隔壁屋,王梅压低了声音,有点委屈地问徐建兵:“是不是小玉不喜欢我,怎么我一来他就要换屋子住?” “小玉才两岁,能知道什么。就是舍不得他姐,今天他姐带了他一天。”徐建兵不在意地说。 王梅也不觉得两岁小孩能懂什么,但不妨碍她装出副受伤的模样。后娘难做啊,男娃小,不懂事,可那小丫头八、九岁了,是会告状的,逮着机会就得提前在徐建兵面前下点眼药。王梅欲言又止:“那,不会是小馨教他的吧?是不是怕我跟她弟亲?” 徐建兵皱了皱眉头:“小馨那孩子很乖,应该不会。”语气没那么肯定了。 “应该是我想多了。”王梅笑笑,不再追问,转而小声说起别的事。有时候话不说透,效果可能更好。 徐建兵这是二婚,没有婚假,他趁着星期天办的席,又请了三天事假。这时候国家还是一周六天工作制,学校也要上六天课。矿上事假要扣工资,每个月事假超过十天工资差不多就扣完了,没人舍得多请。 第二天,他就赶紧带着王梅去矿上开证明,再去镇上打结婚证,接着跑各种手续,最重要的是把王梅的户口转过来。 这个时候国家还是实行计划经济,城里每人每月能凭户口领二十多斤粮票,还有数额不一的油票、肉票等等。小孩的份额减半,工人除了工资,还有有额外的补贴。 一开始国家管控很严,到了现在八十年代中期,已经逐渐放开,没有粮票也能买到很多东西。但是这会儿拿粮票买米只要一毛多一斤,没有粮票至少要四毛,差得不是一星半点,所以城市户口依旧很金贵。 徐建兵和王梅要出门办事,徐馨宁一早也要去上学。国家从今年才开始实行义务教育,这之前有些家庭都不让孩子上学,尤其是女孩,至多念个一两年,不当个睁眼瞎就要回家干家务,带弟弟。徐宁玉生母是老师,重视教育,徐馨宁一到年龄就去入学了。 家里没有大人,徐建兵只好继续拜托隔壁邻居照看一下儿子。徐宁玉一向乖巧,不需要费神看着,回头还能得一份谢礼,邻居大姐答应得很爽快。 徐家在二楼,家里人都下楼了,徐宁玉也来到走廊,透过石栏杆的缝隙注视着楼下。 徐建兵骑在一辆二八大杠上。这是八十年代流行的自行车样式,黑色的车身比较高,车把手和车座中间有一条长长的车梁,就是俗称的“大杠”。这种自行车看起来很粗笨,但十分坚固耐用。 徐建兵把徐馨宁抱到大杠上侧身坐着,王梅也坐到了后座,三个人就这样保持严重超载的状态出发了。这时候一辆自行车坐三个人很常见,车后座再加个人都是常有的事。 目送他们离开,徐宁玉四下里看了看。楼道里堆着各种杂物,落满了灰尘,又脏又乱。远处家属区也没什么绿化可言,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走路还不太稳当,暂时没有出去,又慢腾腾地回屋了。 徐建兵拜托的邻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工人家属,姓蒋,一个性格热情很爱揽事的大姐。徐建兵喊她大姐,到徐宁玉这就要叫婶子了。 蒋婶子最自豪的是自己连生了俩儿子,经常把儿子挂在嘴边。徐宁玉已经记不清蒋婶子家里人的名字,就记得她丈夫是非常朴实的那种矿井工人,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经常还要上夜班,在家一般都在补觉。 蒋婶子的两个儿子性子也挺憨厚,这会儿已经上初中,初中毕业就到矿上工作。大概两千年左右,他们家在市区给两个儿子都全款买了房子搬走了。 她跑过来,看徐宁玉很乖地一个人在屋里转悠,就夸他:“小玉真乖,你不要乱跑乱动东西,我回来给你冲牛奶喝。”嘱咐了几句,又小跑着回去做洗衣服了。蒋婶子家里有五口人,脏衣服好像永远都洗不完。 徐宁玉在家里环视一圈,搬了个小板凳到次卧的书桌前,踩上去努力伸长胳膊,从桌上够到了徐馨宁一年级上册的课本。 徐馨宁很爱惜东西,用过的课本都干干净净地留着,几乎没什么折痕。这边使用的教材都是人教版的,徐宁玉爬到椅子上坐下,从头开始翻看起来。 他也记不清自己上学时用的课本是什么样子的了,感觉这个版本好像和他那时候不太一样,不少课文他都没有印象。他打算跳级上学,还有好几年,现在顺带看一看。 翻翻书,中间蒋婶子来看了几次,还给他冲了牛奶喝,又睡了一觉,半天时间就过去了。徐家条件算不错的,徐建兵听说喝牛奶有营养还能长个,就让徐宁玉早饭过后隔一两个小时再喝瓶牛奶。是那种袋装的奶粉,徐宁玉一个月差不多要喝两袋。 徐建兵的事情办得很顺利,给王梅转了户口,三天回门,又带王梅去了趟娘家,假期就结束了。徐建兵又开始按时上班,家里生活也走上了正轨。 徐建兵是技术员,不用像普通矿井工人那样三班倒,早中晚班轮着上。他的上班时间固定是上午七点半到十一点半,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中午他一般在矿里食堂吃,因为有餐补,每个月只要交五块钱,比在家吃省。 这天早上,徐建兵先骑车送徐馨宁去四十八中的小学部上学,再去矿里上班,家里就只剩下徐宁玉和王梅两个人。
第4章 牛奶 徐宁玉对王梅有偏见,对她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甚至不想多看这个人一眼。徐建兵和徐馨宁一出门,他就从靠背椅上慢慢滑下来,去门口溜达一圈消消食,又回了自己卧室待着。 王梅还不知道自己被个两岁孩子讨厌了,撇撇嘴,只觉得这男娃被养得太娇气了。哪个男娃不是闹翻天的性子,这孩子不大点,却总是闷不吭声的,整天跟小姑娘似的待在屋里,一点活泼劲都没有。肯定是随了他那死鬼母亲的性子。 王梅看徐宁玉进屋了,也不管他,刷了碗就坐客厅看电视。 她家当然是买不起电视机的。这时候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也要一千多块,她们村里只有村长和少数两家买得起。大家想看电视了,就搬着板凳到村长家的院子里蹭电视看。当然免不了要看村长老婆的脸色,也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换台。现在她一个人看十六寸的彩色电视,想看什么电视就随便换台。真是美得不行。 过了一个多小时,徐宁玉又慢吞吞来到客厅。到时间喝牛奶啦。 他早上喝了小半碗稀饭,吃了一片馒头,当时小肚子撑得鼓鼓的,这会儿又饿了。上辈子他的身高差一点点到一米八,希望这次能再长高一点。现在没有钙片什么的,牛奶算是他唯一的营养品,所以他记得可牢了。 王梅一直在客厅里看电视。最近白天都在重播谍战片《夜幕下的冰城》,她之前在村长家有看过几集,漏了好多,这一下子就看入迷了。 徐宁玉晃晃悠悠地从卧室走出来,扶着门框和她说:“要喝牛奶。”她根本不动弹。 徐建兵临走时叮嘱了两遍要给徐宁玉冲牛奶,王梅只觉得这人太婆妈太惯孩子。两岁的男娃,都会走路了还喝什么牛奶。奶粉一块五一袋呢,能买一斤多猪肉,够吃一顿的了。 王梅都想好了,这么大点孩子也不知道什么,随便喂点水糊弄过去,省下的奶粉她准备用罐头瓶装着,下次回娘家的时候带上,也让家里人尝尝。 她起来倒了碗热水,往旁边椅子上一放:“喝吧。”又坐下继续看电视。 徐宁玉眨眨眼,看看那清亮亮的白开水,抬起头一言难尽地瞧着王梅。他心里忍不住怀疑:难道上辈子王梅也是天天拿白开水当牛奶给他喝的? 徐宁玉觉得害他上辈子没长到一米八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才刚来第二天就这样,他懒得多说什么。说了她也不会听。家里奶粉和奶瓶都放在厨房碗柜的最上层,徐宁玉这三头身,就是踩着板凳也够不到。他想了想,搬了个小板凳到客厅门边,两只手一起用力拉开门上的插销。木闪开条缝,他抓着门框跳下来,就这么出去了。 王梅一愣:两岁大的小孩,开门动作怎么这么熟练?这是想干嘛,出去玩的?真是的,不好好待屋里,要是在外面磕到碰到,徐建兵回来肯定要发脾气生气,事真多。 王梅满肚子怨气,嫌弃地暗骂了一句才站起来,想出去看看,谁知徐宁玉已经拉着一个中年妇女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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