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法国留学回来的罗科博士,以后也会和大家在一个地方工作。” 一直低着头的莱昂这才注意到,托雷身边还坐着一个面容柔和的年轻人。罗科一开始就在了,和他们不是一起来的,莱昂一下就明白这场见面会的第二个目的,心情不免失落了起来。 既然大公想抬的另有他人,莱昂打定主意少说话多吃饭,要把这身衣服和马车钱给吃回来。然而话题却一路走偏,不甘心受到冷落的同僚争相恐后地聊起了遇到的奇葩案件。莱昂身边的一个人提到了上个星期他们刚旁观的一场审判。 莱昂偷偷地在桌子下拽了拽他的衣角,这个圆脸的见习法官立马意识到自己违规了,生硬地住了嘴。 托雷本来心不在焉地听着,见他突然停顿,反而将目光投了过来:“怎么不说了?” 圆脸年轻人求助似的看向莱昂,莱昂硬着头皮站起来,组织着语言,生怕冒犯这位上人:“阁下,非常抱歉,按照规定,这种案件在正式的审判结果公示前,是不可以透露细节的。” 托雷挑挑眉,手撑着下巴,蓝灰色的眼睛好像老鹰一样盯着他,嘴唇轻启:“可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继续说。” “阁下……”莱昂皱起了眉头,正想说些什么,罗科已经笑着打破这个尴尬的局面,接着刚刚叙述的位置说了下去。 有了罗科的带头,大家一下没了心理负担,七嘴八舌地补充着细节,讲述着别的正在审判中的案子。 莱昂突兀地站在那里,感觉血液慢慢倒流,手脚冰冷,眼眶火热,羞耻和被嘲弄的感觉愈演愈烈。终于他忍不住,一把抓起椅背上的外套,又急又慌地告辞。他身边的圆脸年轻人米洛也站了起来,脸色苍白,却神情坚定地跟在他身后。 快到门口的时候,托雷喊住了他们。 “你叫什么名字?” 莱昂转身望着客厅围坐着的其他同事,短短一个小时不到,就从一同宣誓的同伴变成了现在冷冷对视的模样。 “莱昂·里奥。”莱昂大声回复。 “好,莱昂,我冒犯你了吗?”托雷站起身,嘴角带着笑意:“不过是知道一些无关紧要的案子……” “真的对您无关紧要吗?”莱昂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打断了托雷的话。他清楚地知道,托雷一直在试图将话题引向最近入档的一个案件,而这个案件主人公与托雷私下有着不浅的关系。 话音刚落,整个客厅又陷入一片寂静,那个故意提供线索的人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托雷笑容收敛,眯起了眼睛。 完蛋了!莱昂表面冷静倔强,心底的小人已经跪地痛哭。他不敢再停留,转身快步跑了出去。 没有人拦他们,倒是他自己在大门处绊了一下,米洛连忙扶住他,随口抱怨了一声:“这门槛可真高……” 可不是嘛?莱昂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什么?”维恩听说下月初的宴会竟然还有托雷出席之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前几天莱昂刚和他诉苦自己招惹了大公的儿子,今天就得知这个消息。 托雷这个人维恩有些印象,也算是出了名的狂妄,他的父亲比他更甚,好好的大公不当,非要插手皇权更迭,一不小心站错了队,过往的所有罪状并发,撞到了上任三把火的莱昂手里,最终削爵流放。 大公流放不久,整个雾都上流社会都发生了地震,往日与大公交好的人闭门的闭门,出国的出国。维恩最后傍上的那个公爵就是靠公开批评昔日的朋友,才又重新得到了回圈的资格。只可惜,最后还是没逃过一死。 上一世安塞尔与托雷少有来往,自然没受那次动荡的牵连,或者说那个时候的他也没有被波及到的必要了。倒是威廉被明升暗降,困在西印难以脱身。闫擅霆 现在安塞尔突然说要和托雷出席同一个聚会,这在维恩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你反应这么大,是知道他吗?”威廉抱着肩膀,靠在桌子上,饶有兴趣地问道。 “知道一点。”维恩老实点点头,“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一句话,说是:清流还得去大公府门口捡。” 安塞尔笑容收敛,神情严肃,告诫道:“这话不能在外面说。” “嗯。”维恩乖巧地低下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威廉笑着摆摆手:“也没有说错,他就是这个样子。他爹骂他的时候,他就说了,谁能给他提供情绪价值,他就喜欢谁,身为大公的儿子难道还要讨好别人吗?这样的态度,久而久之,身边自然就是些阿谀奉承的小人了。” 他顿了顿,垂下眼睛自嘲道:“当然也包括我。” “威廉。”安塞尔及时开口,略带责备地看了他一眼,威廉的父亲就在大公手下工作,他和托雷的接触也是不可避免的。 “开玩笑。”威廉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维恩偷偷看了他一眼,觉得那双平日里张扬的眉眼此时难得染上几分落寞。 安塞尔还想说什么,威廉已经转移了话题:“我听说新来的那个坎森公爵正在打听香料货源,看来是也想分一杯羹。” “香料本来就有很大的市场,来点人也好,我不认为艾姆霍兹可以一整个吃下。”安塞尔轻轻开口,好像早就知道。 “你有时真不像一个商人。”威廉无奈地笑笑,“对方可不像你这么豁达,卯足了劲想顶替你的位置呢。依我看你不如趁早把西印的那条线定下来,我还可以在八月过去以后替你看着。” 维恩闻言有些着急地抬头,却对上安塞尔温柔制止的眼神。 “关于这个,我还有别的打算,我们先把议案的事处理完。” 威廉知道他的性格,不再劝说,又聊了几句,转身出去。维恩看了看桌上堆的都是的信件文档,犹豫了一下,还是留了下来,慢慢走到安塞尔身后,伸出手替他揉揉肩膀。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说的?”安塞尔仰起头,弯着眼睛笑。 “就,就是莱昂嘛,他最近得罪了那位大人,日子不太好过。”维恩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把知道的事情经过全说了出来,眉眼里都是遮不住的担忧。 “看来是托雷老毛病又犯了,几年前就是因为差不多的事闹翻的。”安塞尔皱起眉头。 他伸手拍拍维恩放在他肩上的手背,轻声安慰道:“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毕竟法院可不是大公的一言堂。” 安塞尔既然这么说了,一定是有把握的,维恩稍稍放心了一点,双手交叉从背后揽住安塞尔的脖子,凑近了轻声道:“我们一定要和他打交道吗?” 权利的中心总是伴随着漩涡,稍有不慎便会被卷入,有些人喜欢这种刺激,有些人则避之不及。维恩因为上一世的经历逐渐从前者向后者过渡。 “如果有他的帮助,提案会更加顺利。”安塞尔偏过脸,靠在维恩头上,露出浅浅的微笑:“有收益,自然会有麻烦,天大的风险都担了,还会怕这点小事吗?” 他说得对。 上一世雾都下水道改建工程刚开工的时候遭遇了巨大的阻力,怨声载道,甚至就此停工了一段时间,直到经济大危机后期经济萧条,这项工程提供了可观的就业岗位,风评才逐渐好转。 但有的时候也不能责备大众短视,雾都尚是如此,更别提那些远离权力中心的地区。当一个人原先的生活已经难以维持,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脚不沾地地向前冲去时,怎么能苛求他们跳出去,俯瞰更远的未来? 清醒者不会去责备麻木者的不理解不配合,相反,他们只会同情,只会怜悯,只会怪自己没能“于无声处响惊雷”。 维恩正胡思乱想着,脸上突然被轻轻拍了几下,回过神,正对上一双琥珀色含笑的眸子。 “你准备好你的第一次社交出场了吗?” 维恩愣了一下,突然没由来地慌张起来,他想要直起身,却被反手扯住了领带,一个重心不稳又靠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贴到耳廓上,呼出的气息温热,低沉上扬的声音让他头皮一阵酥麻。 “表弟?”
第52章 维恩(五十二) “您是什么意思?”维恩快速地眨着眼睛, 试图理解这个称呼。 “你之前和我说过改建工程的很多细节与优势,我现在需要你结合我给你的资料,把它们整理出来, 以一个全新的身份, 在接下来遇到的每一个人面前清楚明白地讲述出来。”安塞尔将桌上一摞纸张顺好, 递给维恩。 维恩没有接, 背起双手, 后退一步, 绿宝石似的眼睛里全是迷茫。 “您是, 开玩笑的吧?”维恩勉强地笑了一下。 安塞尔没有说话,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 维恩笑不出来了,双手在背后紧紧绞着, 皱着眉头, 神情有些难堪:“为什么?明明现在您知道的比我更多,想的比我更细……” “可你才是真正的提出者, 连巴特爵士都没想到的污水分流被你想出来了。”安塞尔回想起收到巴特爵士信件时的那份震惊, 他听维恩讲述分流时只是觉得有道理,却没有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么创新, 巴特爵士在信里盛赞维恩, 也让他坚定了将维恩推进大众视线的想法: “如果未来这项工程得以落实,荣誉就该是属于你的。” 维恩睫毛湿润, 心潮澎湃,他一生低贱如草芥, 何曾想过能和这些天生贵胄站在一起, 何曾想过会在这项改变历史的工程上留下属于自己的一笔? 谁不想年少有为, 功成名就,谁不想获得女王接见的殊荣?可是…… “我做不到。”安塞尔伸出手想要抚摸他的脸庞, 维恩猛地别开,冷声拒绝道:“我会把事情搞砸的。” 现在的所有人除了维恩,都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改建工程刻不容缓,而维恩却是实实在在地看到了竣工之后惊天动地的变化。他越是知道它的伟大,便越觉得自己不配。 他只是一个转述者,他只是把未来安塞尔和他说的话,亲眼所见的细节与贵族们只言片语的评论杂糅在一起,粗糙简略,漏洞百出。 他从未来盗了天火,让疫病提前三年结束,还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小偷。 “你当然做得到。”安塞尔站起身缓缓向他迈了一步,神情温柔,语气轻缓:“就像当初说服我一样,说服他们。” 维恩不自觉地后退一步,靠上了巨大的落地窗,有些紧张地揪住两边的窗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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