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睁睁地看着两艘货船带着价值连城的香料和刚刚登上去的新老船员,他们中还有是在当地招募的年轻人,一同沉没。 安塞尔一下喘不上气来,脸色苍白,在滚滚浓烟与熊熊火焰中吐出一大口血,将领口与手套全部染红,他摇摇晃晃勉强靠着船舷才稳住身子,失魂落魄,几乎维持不了往日的体面与自持。 这几炮结束,也就宣告了有几百年历史的艾姆霍兹家族在他的手上破产了。可相比金钱上的损失,安塞尔更不能接受的是:如果不是他的介入,船上五十多名优秀的船员本可以接受遣送,活着回到英国。这不是简单的一个数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挨个从他身边走过和他拥抱,因为信任他,才会在亲眼看见同伴丧生的情况下还敢在土著的围视之中登船。 维恩那段时间给他写的信都被扣下了,可就算没有被扣下,安塞尔也没有办法回复。他忧惧成疾,在七千多公里外的西印大病一场,差点丢了性命。 等他好不容易活下来,回到英国,得到的却是爱人最肮脏的背叛。 “如果它这么好,那您为什么还纠结?”维恩看着安塞尔,眼神澄净。 安塞尔沉默了,手指点着桌子,有些犹豫。 难道这个时候安塞尔已经预感到几年后的那场作乱了吗?维恩手指落在西印的版图上然后一路推向美洲的小岛:“如果让我选,我会选这个。” “理由?”安塞尔皱起眉头。 “我只能给你不选另外两个的理由。”维恩压低声音,他不知道具体的作乱时间,有的时候可能只是一个不舒服的天气,待在房间里的人头脑一热,说了一句,唉,我们到街上去吧。但是他知道,当一件大事发生的时候,一定有无数个时刻在它的背后积累。前者是直接原因,而后者是根本原因。 “那里,迟早要乱。”
第29章 维恩(二十九) 维恩最近有些心烦的事。 就比如现在, 当庄园的仆人已经全部醒来,陆续洗漱换衣,投入新的一天工作时, 维恩僵硬地坐在床上, 双手揪着被子, 眼神涣散。 “怎么了, 维维, 发什么呆?”卡罗穿着制服, 走过来:“今天天气好, 你的被单要洗了挂外面晒晒吗?” 维恩好像没有听到,脸色难看。 “和你说话呢,梅林还等着呢。”卡罗伸手就要掀走他的被子, 维恩一把扯住, “等一下!” 维恩看了一眼门口,穿着女仆装的梅林已经在姐妹的簇拥下, 红着脸好奇地探头进来。维恩把头越埋越低, 直到抵住卡罗揪住被子的手的手背上,声音扭曲:“不, 不用了, 我自己来……” 说话间耳朵已经红得像流血了一样。 卡罗看看他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扭头看了看外面嬉笑好奇的女仆们, 好像有些懂了似的坏笑起来,松开手:“好, 那你自己来吧。” 维恩垂着头, 捂着脸。卡罗走出房门立马被女仆们抱着木桶和床单围了起来, 七嘴八舌地打听,有些懂得多的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引得旁边年纪小一点的女孩害羞地捂住嘴。卡罗压压手,故意大声地对着房间说:“行了行了,你们给维维留点隐私吧。人家现在是大人了。” 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一声咬牙切齿的低吼:“卡罗!” 卡罗缩缩脖子,笑着把女仆们赶走。这还真让他嫉妒,维恩年纪小,长得漂亮,最近又在少爷那里如鱼得水,本来就爱慕他的女仆们现在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她们心里也清楚,这种人多半还是会选个有钱的贵妇,就是跟着闹闹罢了。 梅林的朋友拉着她兴奋地说着什么,可梅林却没有什么心思听,频频回头看向紧闭的房门,神情担忧。这模样落到卡罗眼里,更坚定了他认为他们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的想法。 维恩等门外人都走光了,赶紧把被套床单裤子什么的团成一团,放进盆里。 都怪莱昂,维恩将枕头底下的小说翻出来,这是他在莱昂值班的时候没收的,本来想当做睡前的消遣,正好他现在已经可以进行基础的阅读了,可却意外地看到一些桃色的情节。维恩当时觉得假得不行,索然无味,没想到后劲如此之大。 一直等到洗衣房的人散了,维恩才跑过去,边回想着昨天的梦,边洗着东西。 疯了。想到精彩的地方,维恩手上一用力,肥皂泡沫溅起来,弄到眼睛里。他连忙低下头,举起满是泡沫的手,在胳膊上擦着眼睛。梦境里的画面虽然模糊的,但经不住维恩对那个人太熟悉了,五年的时间,哪怕安塞尔总是不愿意点着蜡烛,也足够这两个血气正旺的年轻人记住彼此身上每一处细节。 好想……维恩脑海里出现一个念头,好像决堤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好想安塞尔……明明才一个早上加晚上没见,他却疯狂地想念了起来。 可他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甚至对自己的欲念有些羞愧,他不信上帝,却在自己心里立了一个新的神明。他想把自己的爱里的杂质都去除,但他的爱本来就是野蛮的,参杂着欲望与贪婪。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他,再也不能像上一世那么坦然得近乎傲慢。那个时候他带着急切的功利,或许还有他意识不到的第一次心动的雀跃,不睡觉都要守着传唤仆人的响铃,恨不得把床搬过去,以便安塞尔需要人的时候,他可以第一个冲上去。 可事实上,安塞尔更愿意走几步去找隔壁仆人房里的奥利,而不是打扰一楼仆人的休息。 他一无所知,全凭满腔热忱地等了快一个月,终于在奥利回家后的第六天等到了铃响。 难说他是以怎样的心情打开房门,安塞尔穿着白色丝绸的睡衣赤脚站在毛毯上,静静地看着他。维恩当时觉得哪怕面前的男人叫他立刻从楼上跳下去,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可是安塞尔只是让他倒一杯水。 维恩有些失望地倒了一杯水,双手端过去,安塞尔接过来,没有喝,放在了桌子上。 一片寂静之中,维恩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心脏狂跳,转身锁上了门。然后一步步走到安塞尔的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少爷,您想要我吗?”维恩记得自己是这么问的,他隔着袖子拉住安塞尔的双手,慢慢将它们拉到脖子两侧。 安塞尔垂着眼睛俯视着他,身后的月光照在白皙的皮肤上,带着温润的光,倒真像是一座悲天悯人的玉石神像。 维恩努力地笑着,安塞尔的手指动了一下,接着双手顺着他的脖子向上托住了他的脸庞。 两人对视。 眸子里翻涌着让人溺亡的纯黑情绪。 维恩愣了一下,甚至忘了擦眼睛。是他先想要我的吗? 维恩惊疑不定,如梦方醒。如果不是安塞尔主动按了铃,他可能一辈子都没有机会迈出那一步。是他给了我机会,而且他也同意了不是吗? 维恩正想着,突然一双手伸过来托起他的脸庞,他抬头,泪水蒙住的视线里,安塞尔的身影与回忆中慢慢重合。 “怎么弄眼睛里了,你还好吗?”安塞尔的声音有些焦急。 您现在还想要我吗?维恩想问这句话,可又无从问起。连忙低下头,眨着眼睛,努力适应:“好了,没事了。” 从猎场回来已经半个多月了,安塞尔每天忙着他的新生意,查阅霍乱档案,很少下楼,维恩只能借着送饭的机会看他一眼。他们的关系依旧是那样,没有更深一步。他有一些泄气,不过偶尔能抱一抱,亲一亲,他也很满足了。 安塞尔无奈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的领带散了。” 维恩这才注意到出门太急,衣服没有整理好,现在领带散开,几乎要垂到水盆里。他抬起湿漉漉的双手,有些无措。 “我来吧。”安塞尔蹲下来,他今天也穿了衬衫西裤,打着好看的温莎领结。 “少爷,我想要和您一样的。”维恩有些傻傻地冲他笑,他也发现自己喜欢什么就会想要模仿什么,他就连写字也要学安塞尔的字体。 “好。”安塞尔答应得很快,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他起身,转到他身后,维恩仰着头视线追随着他,有些疑惑。 安塞尔蹲到他身后,膝盖正好顶住维恩的后腰,维恩一愣,听到安塞尔低低地开口:“抱歉。”然后一阵悉悉索索挪动腿的声音后,安塞尔竟然整个上身贴在了他的背上,伸手过来系领带。 “这个领结,我只会给自己系,反过来不会。”安塞尔解释道。 维恩哪还管得了这些,连忙挺了挺背,让两个人的姿势不至于太过危险。安塞尔也没有他声音那么从容,手指几次颤抖着出错,半天也系不上。 可以说,安塞尔从后面抓住领带时,两个人都后悔了。脸红得都像要滴血似的。呼吸纠缠着,心跳纠缠着。有些晕乎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但是这个时候谁先开口说算了,谁就输了。 他们默契地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领结终于系好,维恩正想松一口气,突然听到安塞尔在耳边轻轻吐气问道:“为什么不让女仆洗?”维恩浑身一酥,差点起了反应,强定心神,敢怒不敢言地偏头看向罪魁祸首。 第三次了,如果不是上一世对安塞尔的印象根深蒂固,他一定会觉得这是在明知故问戏弄他。 安塞尔很认真地看着他,似乎真的不知道。那双干净的琥珀色眼睛里映的满满是维恩。两个人贴得如此之近,维恩猛地血气上涌,一下站了起来。安塞尔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起来,还没站稳,就被搂紧进怀里。 周围都是香到刺鼻的冷湿的洗衣粉的味道,维恩将头埋在安塞尔颈间,嗅闻淡淡的温热的香气。 “我好想您……”维恩喃喃道。 他突然愣了愣,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不,确实是隔世了。旁人眼里他们似乎昨天还见过面,但在他这里,他的恋人和他分开已经五年有余了。 “那你还等我来找你?”安塞尔没有笑他才半天不见就这么想念,反而小声地抱怨了一下,好像他也是如此。 维恩悄悄地吞咽一下,小心翼翼地与他鼻尖对鼻尖,额头抵额头。安塞尔等了一会,见他没有后续,伸手拽过刚系好的温莎领结,吻了上去。 洗衣房里雾气腾腾,潮湿不堪,走进来的人的衣服都像是要被打湿,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非工作时间,很少有人愿意来,倒是成了他们的隐秘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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