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好大,都听不见大卫叫了。”洛洛仰着脸,天真地说道。 大卫是邻居家的大狗,最近夜里总是一直叫,叫得孩子们睡不着。珀莉哄他们说是大狗晚上饿了,很可怜,不要因为被吵醒第二天去欺负人家。那狗皮包骨头的样子,确实很有说服力。 孩子们次日很同情地带了点香肠去喂狗,维恩还听见奈奈一本正经地和狗狗哥哥商量起来最迟叫到几点,后来意识到狗哥没有钟这才作罢。 洛洛只是无心一说,维恩侧耳一听,却觉得这个没有狗叫的夜晚安静得可怕。因为下着大雨,往日还会有报时的巡逻者,有鸟叫,而现在都没有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雨声,好像一个罩子隔绝了其他所有。 维恩心中的不安更甚,抱起洛洛打算去找姐姐。 他们走到走廊上,突然听见一声惊雷炸响,不知道哪个房间的窗户应声而开,雨声冲进室内带着狂风呼啸。摇晃的树影投在室内,阴森鬼魅。 维恩脱了鞋子,轻手轻脚地将洛洛放进衣柜,孩子似乎也知道情况有些不妙,乖乖地捂上嘴巴,然后拉了拉舅舅的衣角,担忧的眼神似乎在说舅舅小心。 维恩点点头,赤着脚溜出去,想先喊醒姐姐姐夫。刚出门便是一道闪电,借着闪电的光照亮,他看见拐角处一个人影被拉长。 维恩以为是趁着雨天潜进家里的小偷,这个时候最好还是装作不知道,让对方偷了就走比较好。但是影子上一块突出的部分让他有些担心会不会是枪.械之类的东西。 因为是新家,猎.枪的申请还没下来,家里唯一的防身武器就是一根铁棍还有些做饭用的刀.具。 维恩悄悄地抓起铁棍,跟在他身后。 小贼似乎对家里不太熟悉,没有直接去主卧,反而是打开了洛洛房间的门。 这个房间本来住着两个小孩,但是其中一个最近有些拉肚子就去主卧和姐姐睡了,洛洛才一个人害怕地跑到他这里来。 不过幸好是这样,维恩松了一口气,这是个空房间可太好了,因为经过他刚刚的观察,那个家伙手上真的拿着枪。 维恩不知道他有没有同伙,盘算着把他打晕绑起来,明天交给警.察。 这时又是一道雪白的闪电,将室内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里放着的全身镜一下映出了小偷的面容,虽然遮着半张脸,但眉头上的那道疤维恩却再熟悉不过——正是前世后期跟在坎森公爵身边的打手头子欧德。 是坎森公爵派来的?! 维恩大脑一片空白,在周围重新暗下去的前一瞬间,他与镜子中欧德的映像对视。 他还记得安塞尔交给他的一些物理知识,就像现在的光路可逆。 他看到镜中人眼睛的一刻,说明镜中人也透过镜子看到了他的眼睛。 逃跑没有用了,只会将后背暴露给敌人。来不及迟疑,他挥起铁棍冲了上去,劈头砸下。 欧德枪还没摆正,铁棍已经到了眼前,如此近距离开枪有害无益,他下意识地横着枪身架住。 虎口被震得裂开,维恩顾不上疼痛,又敲了几下,都被挡开。鲜血濡湿的棍身滑腻,维恩手麻一个没抓紧脱手而出。 铁棍落在地板上发出脆响,维恩双手抓住枪身,不让他有摆正开枪的机会,试图抢过来。 僵持之中,身后突然传来姐姐的声音:“维维!家里进贼了吗?” “别过来!他有——”维恩瞳孔收缩,大喊道,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扳机已经扣动。 一梭子子弹倾泻而出,维恩按不住后坐力推着的枪身,在墙上留下弧线型的一圈弹孔,硝烟弥漫,耳朵里轰鸣一片,万籁俱寂。 他真的是冲着杀人来的! 维恩肚子上挨了一脚,退后了一步,手却不敢放松。咬着牙怒吼一声,顶着欧德向窗户冲去。 欧德个子比维恩只高一点,力气也差不多,猝不及防之下,双脚几乎离地,还没反应过来,背已经撞上了玻璃窗户,窗上的横柱正好在他后脑勺的位置,顿时两眼一黑,失去了意识。 一声木头断裂的脆响,两人撞破窗户,腾空在滂沱大雨之中,夜色摇摇欲坠。 这天傍晚的时候,艾姆霍兹庄园门前来了一个瘸腿的乞丐。 安塞尔出门的时候,正好看见他,叹了一口气,就要取出钱包拿点钱给他。 没想到乞丐仰着脸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失落:“男爵大人,您认不出我吗?” 他的声音很独特,冷冷的沉沉的,安塞尔有印象:“莫里斯?” 安塞尔蹲下身子,看向躺在板车上的乞丐,掀开破布,就这么直接上手,检查他腿上的伤势:“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我送你去医院……” 莫里斯看着他被弄脏的手套,不安地挪了一下身子,抓住他的手,神色异样:“男爵……您真是一点也不怕脏……” “先不急,我来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莫里斯将他在小巷里听到的事都说出来。 自从上次被丢到大街上,他不敢出现在坎森公爵面前,又咽不下这口气,便装作是一个病重的老乞丐天天躺坎森公馆门口,想着有没有办法求助或者找个机会报复。 结果还真让他等到了坎森和欧德在已经关门停业的公馆门前的密谋,当他听到他们针对的对象是维恩时,第一时间就想着告诉安塞尔。 他本也可以去报警,但是他并不信任他们,况且之前逃跑时也欠了安塞尔一个恩情,不报他心里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安塞尔听完,脸色一下变得苍白,猛地站起身,又犹豫地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莫里斯。 “您去吧,不用管我,我的腿也不方便挪动,待会叫个仆人送我去医院就是了……”莫里斯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有一个事还想拜托您……” “你说吧。我会尽力而为。”安塞尔认真地点头。 “这件事跟夫人肯定没有关系,您一定要帮帮她,庇护她……”莫里斯仰着脸,白色的碎发遮掩下,粉红色的眼瞳微微颤抖,干净青涩的情感在其中闪烁,好像晚星。 雨下得很大,伴随着雷鸣。 奥弗斯队长撑着黑伞指挥着警员们将犯人押上马车,简单包扎好伤口的维恩怯生生地走上前,感谢道:“多亏了您,长官。” 他当时从楼上摔下来,被雨水浇得睁不开眼,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半天才恢复意识,只听得见杂乱的脚步声与枪响。 姐姐,姐夫,孩子们……颜单停 他心如刀割地从泥水里爬起来,却看见提着防水马灯的警员们从房子里,围墙外押着扯下面罩的歹徒走到近前。 再一回首,另一边马车旁撑着的伞下面站着他牵挂着的家人,正担忧地望着他。 维恩拖着摔伤的腿一蹦一跳地奔过去,扑在亲人的怀里,又惊又喜地哭了起来。 等情绪缓和了一些,他走上前向警长道谢。 奥弗斯摆摆手,严肃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你要感谢就去感谢大人,是他告诉我们关键的信息,这才能提前部署,及时赶到,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那位大人?”维恩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不远处的小坡上停着一辆高级的马车,马车夫穿着精致的号衣。 维恩大脑懵懵的,只觉得有些眼熟,摇摇晃晃地向那边走去,脸上还带着灿烂的笑容,只是因为疼痛与连绵的雨水显得有些勉强。 “他来了,你不下去见他吗?”莫里斯腿上打着石膏,换了身整洁的衣服。他非要跟着过来,确定没出什么大事,如果要让善良的公爵夫人知道,她给出的还债的钱却成了射向旁人的子弹,心里该多难受呀。 安塞尔轻轻“嗯”了一声,透过帘子一般的雨水看向走过来的身影。 维恩的脸在车内灯光的映衬下依旧那么俊美,湿透的头发贴在脸上,长长的睫毛向下滴着水。他带着那种要哭不哭的笑容,嘴唇和眼角都红红的,眼眸却有遮掩不住的绿意流转,好像昏暗的雨天中翡翠深湖,雾气氤氲着仅存的色彩。 他的脚步一顿,脸上的笑容收敛,好像终于看清了马车上的纹章标志。 他错了,他想起来安塞尔对他的无数次忠告,让他不要和坎森公爵走得太近。现在他知道安塞尔说的是对的了,对方就算再不济也是一个公爵,也不是他一个有家有牵挂的普通人能抗衡的。 他是报复了,也让安塞尔赚到钱了,可今天若不是警.察们来得及时,他难道要像上辈子一样,再一个个亲手埋葬亲人吗?不,不对,他可能也死在这场雨中了,哪有什么以后。 安塞尔是对的,到头来,还是要靠他救自己,还是在给他添麻烦……是他一意孤行,还伤了最爱他的人的心……他太可笑了! 维恩的眼泪混着雨水汩汩流下,却还是倔强地扯着笑脸,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凄惨狼狈。 “他看起来好像受伤了……”莫里斯小声地提醒出神的安塞尔。 安塞尔垂下眼睛,睫毛颤了颤,几滴泪水滚落,接着又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在雨中站得笔直的青年。 “我错了……”安塞尔突然开口,声音哑哑的,带着颤抖的尾音。 是的,他错了,维恩和他说过无数次坎森公爵有多坏,他却固执地只信自己的所见所闻,甚至还因为这个与维恩吵了一架。或许维恩从一开始选择不告诉自己,也是因为自己在他心中就是个不分是非的假圣母。 “我口口声声说相信他,却自以为是地否认他……”安塞尔想起维恩说那个梦是他“三分之一的生命”时悲痛欲绝的样子。 他耿耿于怀自己是不是替身,可每次当他远远与维恩对视时,那个会立马放下手中的事,笑着如一阵风般向他奔跑而来的青年眼中的喜悦与爱意是假的吗? 他们两个隔着一层玻璃,一层雨帘,像隔着世间最可悲的壁了。 我错了,彻底错了,我该怎么面对他? 他们想着。 他一定觉得我是个差劲的人吧…… 他们想着。 几乎是同时的,两个人移开了视线。 安塞尔头埋在搭在窗边的手臂上,抽泣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维恩也好像到了极限,笑不出来了,慢慢蹲下身子,抱着膝盖痛哭起来。 前世他们只是想着爱与不爱的问题一直在纠缠,而现在跨过了这个问题的两人又在“如何去爱”的河流面前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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