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炜心下了然,心里知道去年张皇后怕不是动了为自己冲喜的心思,可以朱祐樘的仁心仁术,别说是亲外甥女,就算是草头百姓也万不忍让人家姑娘守活寡的。再说明代皇子妃驸马多出自平民积善之家,鲜少再与勋贵联姻,张皇后怕也是病急乱投医,未想到这一层。 朱祐樘显然也未真的怪过她,如今只无奈笑叹道:“你啊。” 张皇后假模假样地用罗帕拭去不存在的泪,又笑着对永康公主遥遥举杯,“结果那日崔驸马着人来报喜,道又是个哥儿,妾这挂落算是白吃咯。” 她巧笑倩兮、言辞戏谑,坐的近的几桌勋贵都忍不住笑出声来,其间有一年纪稍长的贵妇笑道:“放在民间这般阴差阳错,都是改指腹为婚为义结金兰,如今已是至亲的表兄弟,倒是不需这些虚礼了。” “淳安长公主所言极是,二殿下真龙之子,又是太子同胞手足,犬子卑小、何敢高攀。”永康公主同座的崔驸马不卑不亢道。 先前从宫人闲谈中,朱厚炜也无意听到本朝公主俱选庶民子貌美者尚之,不许文武大臣子弟得预,而永康公主尚的崔元,即使在以样貌取胜的驸马都尉中容姿亦是佼佼,如今看来名不虚传。 朱祐樘显然和这个妹妹关系不错,闻言笑了笑,“既是朕的亲外甥,哪里来的这个卑字?朕自小常觉深宫寂寞,皇子们身边连个玩伴都无,太子比炜儿颇长几岁,又课业繁重,就算是兄弟,也不常见面。朕看待他们开蒙,便让二哥儿入文华殿做伴读,二妹妹可愿割爱?” 虽不如满清对皇子的教育达到严苛的地步,但明代对皇子教育也极其重视,太。祖曾说,“朕诸子将有天下国家之责,必因其材力,各俾造就”,故诸皇子均由当世大儒尤其是翰林们教授,比起寻常勋贵人家延请的座师,自是天上地下。 崔元自己就是太学生出身,又以博览群籍、善诗书闻名于世,自然知晓其中分量,当即便喜不自胜地拉着永康公主谢恩了。 虽不知这个崔家老二原先的人生轨迹如何,但自己幸存并有了伴读,无疑已经改变了他的人生,除去照看皇子的乳娘宫婢,这个崔二应该是被自己改变命运的第一人了。 朱厚炜思及此处,抬头看朱祐樘,“爹爹,表弟叫什么?” 小小的人却老爱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惹得朱祐樘嘴角又扬了起来,不由看向崔元。 崔元赶紧回道:“谢二殿下垂询,犬子名崔骥征。” 张皇后适时补充道:“从马之骥,征人之征。” 先前忙着和其他勋贵子弟玩闹的朱厚照不知何时也回到座上,一听便卖弄道:“‘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我征徂西,至于艽野’,好名字。” 看来侍读讲官刚说了论语和毛诗,众人吹捧不提,朱祐樘也颇为满意。 朱厚炜看着崔元附和的神态,心中却觉得这征怕是征兆之意,应是此子聪慧有千里马之征兆,只是从此后怕只能跟着朱厚照这几句话解读了。不过想到伴读聪明些总归不是坏事,朱厚炜便也抿了小嘴,静静地听旁人叙话、汲取有用信息。 他却不知寻常婴孩,有多少能耐着性子坐满一整个筵席,甚至还能适时插话?他这不哭不闹的沉静模样也入了不少人的眼,最后再私下叹一句,再聪慧不凡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个诸事做不了主的藩王,别鱼肉乡里、为害一方就已是谢天谢地,至于什么前途抱负,那还是免谈吧。 不管众人如何各怀心思,不可否认朱厚炜在大明王朝的首次亮相效果不错。 第五章 正如朱厚照近来四处显摆的那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所言,小孩的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朱厚炜便四岁了。 尽管张皇后觉得他年小体弱,想将他再拘在宫里将养,不知是他早慧的印象深入人心,亦或者朱厚照每日进学辛苦,嫉妒弟弟整日无所事事,总归在太子的强烈要求、朱祐樘的欣然默许、皇后的百般无奈之下,朱厚炜要开蒙了。 大明太子和普通皇子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比如朱厚照八岁就出阁读书,由大儒教导,而朱厚炜出阁必须等到十五岁,此后才能得到俸禄。在此之前,大多数皇子童年均由后妃以及宦官代为教育,只有较为受宠的,才能提早出阁或者有翰林额外教导。 毫无疑问,朱厚炜作为现存唯二的皇子,自然也能享受此等殊荣,听闻朱祐樘为他挑选了两个德才兼备的年轻进士,日后待他就藩,这两个进士极有可能会随他离京,成为王府长史。 一想到两个年轻俊彦因为自己再无可能入阁拜相,失去仕途通天正道,朱厚炜心中颇为过意不去。 他的伴读人选早已定下,待过了六周岁便会送入宫内,于是在见未来几年的师父们之前,朱厚炜只有一件事要做——为自己挑选两个贴身小太监。 作为生在春风里、长在红旗下的新时代好青年,朱厚炜对太监这个群体可谓心情复杂,身体残缺大多数时候都会导致心理变态,故而从东汉以降,唐与明宦官之祸登峰造极,除去蔡伦、郑和、怀恩等寥寥无几的贤宦,宦官专权对中华文明祸害远大于贡献。 远的不说,过去的明英宗宠信王振,搞出了堪称国耻的土木堡之变,未来的明武宗可不就是宠信刘瑾,弄得吏治腐败、朝政黑暗。 殷鉴不远,就算做个咸鱼藩王,他也不想将什么十常侍八虎之流放在身边。 显然觉得儿子选贴身太监此事不小,张皇后竟然亲自驾临撷芳殿,见殿内冷冷清清,朱厚炜小小一个人在宫婢乳母的簇拥下显得格外孤单,不由叹了口气——撷芳殿是皇子居所,前些年热闹场景犹在眼前,如今朱厚照长居东宫,正经皇子只有朱厚炜一个,她与朱祐樘子嗣还是单薄了些。 朱厚炜礼数周全地行了礼,才到张皇后身边站定,“也不是什么大事,怎么好意思让娘亲自过来?” 张皇后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现在你还小,怕是不懂其间厉害。日后你自己也要就藩开府,彼时就晓得身边得用之人是何等重要了。今日你哥哥本想跟着一块来,可巧碰上儒师日讲和骑射考校,便不来了。” 虽对她和朱厚照用人眼光深表质疑,但她一片慈母之心和朱厚照友悌之义还是让朱厚炜心里一暖,于是便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谢母亲和兄长为我筹谋。” 张皇后笑着摸摸他头,“本是一家人,客气什么。” 说话间,外头有几个太监匆匆而来,其中有一人服色似乎还是个大太监,只见此人文质彬彬,并不如多数太监那般谄媚。 “高公公。”张皇后对他也很是客气,还对朱厚炜解释道,“圣上常说,从前在东宫时,高公公对他的课业最为关心,每日侍讲官走后,都陪着圣上复习到深夜。” 高凤谦逊道:“圣上笃学不倦,老奴不过是帮着磨墨掌灯罢了。” “不必过谦,谁人不知当年内书堂里高公公论学问无人能出其右,多少翰林怕都不如呢。此外高公公用人眼光颇为毒辣,让高公公为你掌眼,圣上与本宫也就能放心了。” 朱厚炜至今也未搞清楚太监的具体职级,只知高凤如今在司礼监,来为他挑内侍,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便也客客气气地对高凤道:“有劳公公。” 高凤也恭敬还礼,之后点了点头,便有人引着十余名小宦官鱼贯而入,各个都看着眉清目秀、细皮嫩肉。 一想到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身体残缺,朱厚炜难免心头还是有些不舒服,又听张皇后道:“都抬起头让本宫看看。” 于是一排小宦官们纷纷抬起头,却又不敢直视贵人样貌,只敢看着自己的鼻尖,看得出都被调教得颇有规矩。 张皇后颇为满意,低头看儿子正木木地看着他们,不由好笑,“炜哥儿可有话想说?” 朱厚炜闷闷道:“他们是如何入宫的?他们的父母家人呢?” 张皇后还在感慨儿子心善,高凤却多了个心眼,缓缓道:“这里十五人中,有四人为罪臣之后或被株连,有三人是叛乱边民幼童,有五人为家人贩卖,有三人不明父母,或为孤儿、或被拐骗而来。” 朱厚炜思忖:不少太监得势之后,其家人都会狗仗人势、为非作歹,为家人贩卖的肯定不能要;罪臣之后虽出了怀恩这样的贤宦,但万一他对天家心怀怨恨,像嘉靖就差点被宫女勒死,这样的隐患也不能留。 实事求是,他对边民是有些动心的,大名鼎鼎的郑和、汪直都来自西南叛乱少数民族,明初也有不少出使的宦官来自外藩贡阉和阉割战俘,比如藏族侯显、蒙古族海童…… 小小的一个人低头沉思了许久,张皇后和高凤却都未觉得不耐烦,直到朱厚炜抬头:“边民应从很远的地方来吧?” “正是呢。”张皇后点头。 朱厚炜拽住她的袖子,做出副委屈兮兮的神情,“我从生下来就一直在宫里,我想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高凤点了点头,于是便有三个小宦官上前一步,“一是安南人,一是朝鲜人,一是女真人。” 孰不知一听这三个地方朱厚炜的眉心就是一跳,越南和朝鲜在后世是出了名的白眼狼,明朝更是间接亡于女真之手,虽然成祖和宣宗时期安南太监忠心耿耿,有明一朝朝鲜人也颇为老实,亦失哈、王彦等女真人战功赫赫…… 他摸摸鼻子,对高凤道:“女真是哪里呀?” 也没指望四岁幼童分得清这些地方,高凤解释道:“女真在大明疆域东北,此子来自建州女真。” 朱厚炜不假思索,“那我就要这个建州女真的。” “奴巴扬阿请殿下赐名。”小宦官扑通跪了下来。 朱厚炜蹙眉,“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富有的。” 朱厚炜摇头,“这不好,你们女真话勇士怎么说?” “巴图鲁。”小宦官有些颤抖。 朱厚炜点头,“那你就叫巴图鲁吧。” 他转头又对张皇后道:“还有一个娘亲为我挑吧。” 于是那日,他拥有两个贴身小太监——来自于建州女真的巴图鲁,还有不明来历的孤儿丘聚。 第六章 朱厚炜从前闲暇时看清宫剧,皇子每每天不亮就得起身,课业繁重得无以复加。也不知是自己年纪尚小,还是普通皇子课业要求不高的缘故,每日只需听一个时辰的课,便也结束了,大多数的课业还是由皇后以及身边的太监辅导,这闲适让朱厚照嫉妒得眼红。 他不禁在想,明后期那么多藩王就没一个成器的,恐怕和这松散的教育制度有关。 最近他也思考了很多,作为一个藩王,既不想荒废人生,又不能木秀于林,就必须给自己找一些爱好。这些爱好必须无伤大雅,比如作为一个藩王,每日研读经史兵书,整日钻研通鉴韬略,人家不猜忌你,猜忌谁?这爱好还必须积极有用,沉迷斗鸡斗蟋蟀或是梨园戏曲,虽随大流,却又费钱又耗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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