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太气哼哼地道:“甭跟他废话,今天必须把那三千块还给我,不然我吊死在他家门口,看老陈家兄弟六个能不能饶了唐贵!” “你放屁!”马秀兰狠呸一口,“冤有头债有主,你自己把钱给了百商银行,凭啥找小贵子要钱?” 她指指桌上的红色存折,“这上面是有小贵子的名还是有小贵子的姓?他就是个跑腿伙计,又没吃你好处,你找他干啥?他自己还在百商银行存了钱呢,我们找谁哭去?” 刘小娥在旁边抽抽哒哒抹眼泪:“是呀婶子,你才存了三千,我跟小贵子可是把家底都赔进去了,我、我都不知道这日子咋过了呜呜!” 她哭得可怜,唐霞和四个孩子也满面惊惶,肚子饿得咕咕叫却不敢吭声,只抓着凉馒头啃。 但陈老太太完全不买账,冷声道:“无利不起早,没点好处你们两口子能东家串西家地拉人存钱?瞧瞧你们家,新茶几新沙发,院里还停个小轿车,就这还敢说自己没吃好处?阎罗殿小鬼听了都得哈哈笑!” 唐贵:“……” 他当然是有提成的,也拿得出三千块,但此刻被陈老太太步步紧逼,那股抵抗精神不禁越发强烈了—— 他妈说的对,必须得硬碰硬,否则今儿给了姓陈的,明儿给不给姓刘的呢? 后天再来个张王李赵,把他抽筋剥皮也给不起啊! 彻底下定决心,唐贵那点羞愧登时跑得无影无踪,沉着脸道:“婶子,干啥都得讲理,我没花你那三千块钱,你也不该找我要。咱这样,我跟你一块去找百家银行,你追你的三千,我追我的两万,行不行?” “好啊,这是赖账赖到我头上了。”陈老太太咬着牙站起来,脸色黑沉沉的,“等着吧小畜生,我看你能赖到哪儿去!” 说完顺手抽到成功一拐棍,“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好好记着吧!” 赵成功:“……” 他是倒了什么霉,大清早就受夹板气,唉。 赵成功其实有心调停,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边僵持着他也没法儿整,只好送走陈老太太又叮嘱唐贵这两天别出门,派出所民警要来问话,然后骑着自行车匆匆去乡里打探消息。 唐贵关起门,全家人一边做饭一边互相加油打气。 “有理不怕关二爷,派出所来了我也是实话实说。” “对,行得正坐得端,咱们不虚!” “还是要防小人,我先把值钱东西收好,金镯子啥的藏哪儿呀……” 几个人群策群力,脑瓜子都转成了风扇,然而没等他们开始应付民警,就被陈老太太率领的老年团给包围了。 十三个老太太都拿着棍子、板凳,不吵不闹地坐在唐贵家门口,有几个还带了水,明显准备充分。 陈爱国兄弟六个在旁边掠阵,还举着小喇叭喊话,不多时便引的全村人跑来看热闹。 正所谓人多势众,什么事儿人一多就很难控制,这下子唐贵和马秀兰非但不敢冒头,甚至央求赵成功给派出所打电话,多派几个民警来。 “大伙都是上了百商银行的当,咋能光保护他们不保护我们?” 赵成功:“…………” * *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使姜冬月专心在家做饭、裁衣裳,从不往村东头凑,有关唐贵和刘小娥的消息仍然灌了满耳朵。 “冬月,你可真沉得住气。”钱会粉一边织毛衣一边闲聊,两只眼睛比元宵的灯笼还亮,“去年你婆婆拽得二五八万,今年可是现眼了,换成我一天跑过去看她八百遍,说啥得把她去年骂的那些话还回去。” 姜冬月把泡发的黄豆撒上水,用湿笼布盖住,说道:“我可不敢。现在我真没啥盼头,就盼她千万别想起我跟老黑,不然准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 “哎哟,她还能有脸找你们?”钱会粉边说边把脱了针的毛线挂回去,“先前她觉得自己发达了,天天在外面嚼舌头说你不是,咋好意思回头?” 姜冬月:“你是不知道老黑多能忍让,自己吃糠咽菜也得让他妈吃白面。今天也就是早早给别人替工去了,不然肯定跑唐贵家窜忙,想想我就头疼。” “甭发愁,你家新房盖起来了,老黑有心也无力。”钱会粉安慰姜冬月两句,忍不住又开始骂王满仓,“当初你一说不对劲儿我就叫他把钱取出来,可他倒好,明面上取出来,背地里又存两千,简直吃饱了撑的瞎糟钱,有俩钢蹦就烧得慌。” “幸亏你们存的少,听说西康村那边开板厂的有人存几十万,一下子全打了水漂。” “哎,你说这人心咋能黑成这样?骗咱们老百姓的辛苦钱……” 钱会粉絮絮抱怨着,忽然听到外面有人用喇叭喊话,虽然刺啦刺啦的听不太真切,但绝对不是村里大队的喇叭。 “冬月你快听,准是那边吵起来闹大了!”钱会粉越听眼睛越亮,很快收起毛线棒针,“我过去瞧瞧,有啥事儿回来给你通气。” 姜冬月:“……行,要是人特别挤,你悠着点啊。” “放心吧,我老有经验了。” 钱会粉捧着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离开,姜冬月则继续发黄豆芽,弄完后从井里压水洗床单。 全部洗干净后,一块块晾到绳子上,彼此边缘重叠,不容易被风刮跑。 唐笑安在床单中间跑来跑去,自己把自己逗得咯咯笑。没过多久,巷子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唐笑笑放学了。 “妈,掩护我!”唐笑安匆匆搬起小板凳,爬上去把自己藏在床单的空隙里,不忘踮起脚尖问姜冬月,“我藏好了吗?” 姜冬月笑道:“藏好啦。” 说话间唐笑笑已经进门了,放下书包直奔水瓮:“下午体育课跑了四圈,渴死我了。” “歇一会儿吧。”姜冬月扯了扯床单,故意说道,“笑笑,你在门口看见笑安了吗?” “没有,弟弟出去玩啦?”唐笑笑不经意看到板凳上晃来晃去的小脚丫,立刻明白过来,抿着嘴朝那边走,一边说着“我要出去找弟弟”,一边伸手撩床单。 唐笑安早憋不住了,自己拱出个小脑袋,高兴得两腿乱蹦:“哈哈哈哈哈!吓到你了!” 姐弟俩闹腾一会儿,太阳便在云层后隐去半张脸蛋,扑面而来的风也不像中午那么热,而是透着轻微凉意。 姜冬月看看天色,拿上镰刀、布袋、塑料水桶和提篮,招呼俩孩子去地里。 “今天河里有半沟水,我们浇浇菜,再割点草喂小兔。” 这年月乡下没什么游乐场所,河边、田间就是孩子们最喜欢玩耍的地方。唐笑安一到自家菜地就撒开欢儿逮蚂蚱,蹦蹦跳跳的。 唐笑笑则顺着田垄摘菜,挑成熟的黄瓜和西红柿拧下来,整整齐齐放进提篮,又拣了十几颗地芸豆,掐断后用野草拢住。 等姜冬月割满一布袋沙沙蔓和杏茵菜,她已经把提篮装满了三分之二。 “笑笑真能干。”姜冬月表扬了闺女,让她去地头歇会儿,自己拎着桶去河边提水,准备将菜地灌两遍。 蔬菜难养,必须勤浇水,才能不断地开花结果。 唐笑笑小声问道:“妈,二叔家的耀阳和阳阳两天没上学,他们是要退学吗?” 姜冬月摇摇头:“不会。等你二叔把欠账的事抹平,他俩就去学校了。” 唐笑笑:“噢。” 因为父母的关系,她和二叔一家并不亲近,知道唐耀阳和唐旭阳还能上学,就放心地去帮唐笑安捉蚂蚱,还摘了几枝临河生长的粉色野花。 这种花学名叫做“红蓼”,本地俗称“水红串串”,将含苞的花枝泡进水里,可以慢慢绽放,盛开七、八天左右。 母子三人忙活一通回到家,已经快六点半了,姜冬月让唐笑笑写作业,给唐笑安分配了洗西红柿的活儿,自己烧水做饭,并趁等水开的功夫喂鸡、喂兔子。 今天做了鸡蛋汤和炒豆角,唐笑安很喜欢,举着勺子吃得满脸花。 唐笑笑比弟弟有心眼儿得多,盛第二碗汤时悄悄问姜冬月:“妈,为啥今天的汤和馒头那么少?” 姜冬月四平八稳地道:“因为你爹晚上不回来吃饭。” “哦,”唐笑笑敏锐地感觉到有点不对劲,“那我爹在外面吃吗?” 姜冬月:“不用管他,咱们吃自己的。” 果然,直到九点半唐墨也没回来。姜冬月兑了热水让一双儿女洗脚,然后径直拴好院门,拉灯睡觉。 唐笑安白天贪玩没午睡,躺到床上没半分钟便睡得呼呼香,唐笑笑思考了几分钟亲爹怎么进门,很快也睡熟了。 …… 唐墨正在唐贵家坐着,脸色比自己名字还黑。 “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没有我就走了,你们爱咋着咋着。” 他今天收工晚,刚骑到桥头就被他妈截住,求他帮兄弟想想主意,水都没顾上喝,这会儿肚里还空着呢。 “大哥,我说的真是实话。”唐贵耷拉着脑袋坐在对面沙发,“今天给这个钱给那个钱,咱妈棺材本儿都淘干净了,你就帮我去市里跑跑关系吧。” 他说的“关系”,乃至唐笑安出生那年,唐墨在洪金市偶然认识的周副所长,如今时过境迁,其实早没联系了。 唐墨皱起两道浓眉:“你想找派出所赖账?” “嗨呀,咋能叫赖账呢?”马秀兰赶紧往回找补,“那钱又没到小贵子手里,他是叫陈家人讹诈了呀!老黑你得帮兄弟想想辙。” 刘小娥在旁边帮腔:“咱妈说的没错,当前最重要的是找百商银行追债,咱们不能替银行填窟窿。再者说,还有小霞和孩子们呢。” “哥,你就帮帮我吧。”唐霞眼巴巴盯着唐墨,“要是二哥也落到建军那地步,我真活不成了呜呜呜!” 唐墨缓缓扫过脸色各异的三个人,简直要被气笑了:“你们说这些话连老太太都不信,还敢拿出来糊弄我?那我问你们,到底从百商银行抽成了多少钱?咱村里人存的钱能还上吗?” 唐贵:“哥,我真没抽多少……” “够了!”唐墨肚里饿得发烧,仅剩的耐心也成了灰,“腾”地站起身,“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走遍天下也是这么个理。你该还就还吧,我没那么大本事替你赖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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