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难民听得哭声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加快脚步,领着二人来到一处角落,矮身钻进草棚,指着里面躺着的一个瘦小身影。 “他就是我弟弟。”女难民道。 灾民的棚子异味严重,陈殊和解臻相视一眼,目光落在女难民怀里的人身上,只见这难民的弟弟看上去和解肃一般大小,整个人却瘦如柴骨。他双目不停地向上翻白,被晒黑的肤色此时正呈现着一股不自然的青色,手不停地抓着地上的茅草,神情极为痛苦。 陈殊目光忽然凝住,在这男孩脸上的青色停留半响。 “两位公子,这就是我弟弟,你们能救救他吗?”女难民问道。 陈殊蹙眉,伸手拉开男孩的衣襟看了一眼,这才收手问道:“你弟弟出现这症状之前,有没有遇到过什么人?” “我不知道……”女难民一时间并答不上来,只是反复地擦着眼泪道:“我弟弟今早是跟着隔壁棚的人出去打水的,他们一行去了六个人,但是上午回来之后六个人都突然出事了,现在只剩下我弟弟……公子,我和弟弟一路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才逃到这里落脚,你一定要救救我弟弟。” 她一边说一边哀求地看着陈殊,却见短发青年皱眉道:“这六个人难道也和你弟弟一般症状?” “我去其他棚子看了他们的遗体,都是一样的。”女难民害怕道,“我弟弟是染了什么瘟疫吗?” 如果是染了瘟疫,在眼前这种条件下,整个康芜城的人恐怕都会变成一座死城,陈殊闻言摇头道:“不一定是瘟疫,这症状我见过。” 女难民闻言一愣,解臻听着也向陈殊看过来,目光中带着询问道:“你见过?” “当初方守乾千金买药,曾用此毒对付过盗骨。”看到解臻的不解,陈殊立即压低声音道。 解臻眼神瞬间暗沉下来,皱眉道:“荼毒生?” “怕是他的手笔。” “……” 解臻陷入沉默。 陈殊知道解臻身边的路七与荼毒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一年多,回来以后和解臻相聚,一时间也没有问起这两人的现状,心里暗暗沉下去。 荼毒生鸩安予位列江湖录第三,曾经一手操控了厉朝数年的帝位跌宕,是一个十分难缠的角色,其危险程度绝对不下于诡云谲。这西锤灾害严重,若是他出现在这里,怕不是有什么蹊跷。 陈殊暗自担心,他定了定神,但见旁边女难民乞求的目光,手中还是散出一道星光,缓缓地自男孩印堂处点入,开始驱散对方体内的毒气。 男孩脸上的青气开始慢慢褪去,呼吸开始渐渐平稳,隔了一会儿,他慢慢地睁开眼睛。 女难民大喜,连忙要向陈殊再度磕头,却被陈殊抬手止住。她一愣,却听这救命恩人看着自己的弟弟,忽然问道:“这位小兄弟,你今日去打水,可是遇到过一个头发上系着铃铛的人?” 男孩初醒,眼睛露出一丝畏惧和迷茫。 女难民看看自己的弟弟,又看看救命恩人,连忙上前道:“二弟,他们不是坏人,你能说说今天早上打水的时候有遇到什么吗?” 有姐姐的话,男孩这才显得安定下来,他看着前面的短发青年和冷静男子,皱眉仔细地回想道:“我们、我们今天就和平常一样,除了路上遇到一个奇怪的人,便没有什么了。姐姐,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女难民欲言又止,抱着男孩的头揉了揉,没有敢把其余人已经身亡的事情说出来,只是看向对面两个男子。 对面的短发青年似在调查审什么,又问道:“奇怪的人?他向你们动手了吗?” “没有。”男孩茫然道,“我们只是在远处看到,大铁头和他打了声招呼,但是他没有应,我们就离开了,但是我好像没有听到有铃铛的声音……” 荼毒生若是想杀人,断不会留下活口,且这些难民和他无冤无仇,按道理并不会直接布毒。陈殊只觉得心中升起一片疑团,再度看向解臻。 解臻此时脸上也是阴晴不定,沉吟片刻后问道:“那这人往哪个方向走了?” 男孩一听到问方向,立刻往自己的姐姐怀里瑟缩了一下,眸光里有深深的恐惧。 “西边,他往西边走的。”男孩回道。
第221章 往西 陈殊和解臻对视一眼。 康芜城再往西边就是西锤没有人的荒废区域, 寻常人进去如果没有足够多的补给,是没有办法活着走出来的。想到此处,陈殊立刻又追问了几句, 打开地图,询问了那人离开的具体方位和方向。 男孩一一作了回答, 看着眼前的短发青年在地图上圈圈画画,依旧是一副茫然的样子。 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醒来之后会遇到这两个陌生的男子,但看见这两男子形神出众, 一人短发温柔, 一人冷峻缥缈,就仿佛梦里触不可及的谪仙一般, 一时间恍恍惚惚。 他的姐姐也紧紧盯着前面的两个救命恩人,等到看到二人收回地图准备起身,连忙又跪下连声道谢, 说起之前允诺做牛做马为奴为婢的事情。 “跟着我们就不必了。”短发青年道, “我们准备继续西行,带上你反而不便。” “……”一听到还要继续往西边走,女难民和男孩脸色僵住,眼里露出害怕。 短发青年看着二人眼中的恐惧, 微微一愣, 随后低垂眼取出一点干粮和银两道:“西锤干旱已久, 如果再过半月还没下雨, 就趁早带着你弟弟往东边逃难吧。” 女难民点头称谢不已。 陈殊叹了口气,没有再作停留, 直至难民的草棚远去,这才轻轻叹了口气。 “怎么了?是哪里觉得不对吗?”解臻知道陈殊在这世上其实还有亲人,想到刚刚的难民姐弟, 忍不住低声问道。 两人牵马同行,陈殊闻言顿了顿脚步,看着旁边和自己比肩的男子。 解臻的语气还带着些许犹豫,一双深潭敛水的瞳孔往自己看来,带着些许安慰。 陈殊的心被那冷眸中的深色一点一点地融化,他低头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刚才我只是在想……这西锤现在人人闻之色变,恨不得能够远远逃离,但是我身边却有一个人明知道危险,却还是不顾一切要和我一同前往。” 解臻一愣,看着身边的青年短发被风拂过,在阳光下露出白皙的颈弧,直至那人慢慢地重新抬起眼睛看向自己。 “你也是。”他微愕的眉眼轻轻弯起,回道。 阳光下解臻身上的冷雪气息慢慢暖化,陈殊看着,咽了咽喉咙,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躺在储物戒指一直不敢拿出来的书,不禁脸色一红,连忙垂眼转移目光。 两人一道离开灾民区,在城中的集市购买了充足的马草,清点了补给,开始启程进入西锤地界。 西锤烈日曝晒,寸草不生,地面狂沙被风吹过,时常卷起漫天尘土。陈殊和解臻特地准备兜帽风纱,在黄尘中又行了半日,方才赶到头顶焰白的太阳渐渐落下,地面吹起晚风,温度又开始骤降,一早一晚温差大得骇人。 想到解臻伤势未愈,未必经得起这样的折腾,陈殊从储物戒指中取出披风递给对方,两人又行了一段路程,直至太阳夕落,终于看到地平线上一道黑色身影在焰白的辉光中显现。 黑色背影还是在往西的方向前进。此时太阳正在地平线上,将这人的影子拉得幽长,歪歪扭扭得竟然显得十分诡异森然。 陈殊和解臻几乎同时勒住缰绳,在那人十余丈外停了下来。 他们二人是按照图纸上男孩说的方位一路追寻,此时在此处撞见导致灾民毒发的罪魁祸首,陈殊看了这背影半晌,心渐渐沉了下来。 他们这一路过来,路上所见和剑尘雪所述一样荒凉无人,前面的人身上没有带着行李的样子,却能在这样的天气下行走,且这人没有发现马匹和人的靠近,但其身形伛偻,看上去并不高挑,和记忆中的荼毒生容貌相差甚远。 陈殊看向解臻,果然看到面纱下解臻目光紧缩,显然也发现了端倪。 两人在远处暗中跟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陈殊拿出玄铁胚,先行前往查看动静。 解臻没有荼毒生毒素的抗性,只能带着马匹在远方跟随。他目光紧紧跟随着短发青年的身形的移动,只见陈殊低身飞掠到那背影旁边废弃的房屋屋顶,从上而下俯视黑影的面容,随后似乎看到了什么惊讶的东西,面罩下的神色忽然变了变。 背影依旧还是没有察觉到旁边的变化,方向依旧向西前进。 陈殊在房檐上又看了一阵,等到目送背影从房底下走过,这才暗暗撤出,拎着玄铁胚往解臻的方向走来。 “怎样?”人没到,解臻的话已经关切地问来。 “荼毒生的毒奈何不了我。”知道解臻问的是什么,陈殊先行回答,随后长呼一口气道:“我知道这人是谁了……你我以前在狄夷的时候曾经见过。” 解臻一愣,慢慢蹙眉。 陈殊想到狄夷的那段时日,解臻的魂魄并不是一直都处于完整的状态,他默了默,还是解释道:“当初乌延珀曾说诡云谲策动狄夷王南下攻打我朝,是为了想得到传闻中的无魂之人。前面那个,怕就是当初他为了对付诡云谲,特地用荼毒生的毒制成的药人之一。” 那个时候,乌延珀故意寻来无魂之人进献给诡云谲,甚至想让陈殊帮忙。结果解臻提前苏醒,比他们先一步杀进狄夷国师府将诡云谲枭首。结果诡云谲一死,乌延珀当初制作的药人反而没有了用处。 只是狄夷和西锤相去甚远,这药人明明无魂无魄,竟然跋山涉水走到此处,行为目的无一不透露着诡异。且这一路千里,如果这药人穿越过集镇,恐怕不知道有多少无辜生命莫名地葬送在这人手中。 陈殊只感觉毛骨悚然,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那批无魂之人年过两百岁,躯体里的魂魄已经散尽,已经等同于死人无异,他行到此处,怕是前面有什么在召唤他。”解臻终于开口道,“也许他所行的方向,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应该是。”陈殊点头附议道。 两个人又商议一会,想到无魂药人步行缓慢,便从附近荒废的村落里找来一个推车和绳索,将这药人缚在推车之上,远远地用陈殊架着马匹拉着车继续往西前进。 无魂药人在推车上颇为安静,只有在方向出错的时候会发出呜咽的声音,陈殊再由此判断,重新调整方向,和解臻一道行进。 两人又行了两个时辰,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一轮弯月上空,散发着昏黄的光线,竟也显是焰白之色,只是这地面上的天气却彻底降了下来,冷意直钻骨髓。陈殊索性与解臻择了个村庄,选了一个干净的床铺,从农家里找出棉被,一道同榻而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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