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铜色书籍封皮的正中央,一枚小小的八面骰开始了转动。它的变换没有任何规律,只是不停地翻转着,同时发出嗡嗡的响声,好像有无形的鞭子正在不断抽打着它一样。 直到很长一段时间过去,骰子才慢慢静止下来。 表面上,一个小小的数字八呈现。 八? 很好,很难得。 不过这肯定也和谭佑霜的最后一封信遗书有关系。 塔兰相当愉悦地眨眨眼睛,冰蓝色的眼瞳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年轻女人。他举举手中的书本,用轻快的语气说:“这是命运为他们选中的故事。” “幸运值的话——” 塔兰小小地拖长一下声音,才在傅春鹃担忧的眼神中愉悦地解开迷底:“是最高点八呢。” 塔兰低下脑袋,左看一眼,右看一眼,还是忍不住感慨:“这真罕见。” 罕见吗? 傅春鹃吊在胸腔里的那口气忽然松了,她像一个吹胀的气球突然间被扎了一个孔,干瘪下来,苍老道:“好,那就好。” “不过他们两个的幸运值是八也不奇怪。”塔兰看着难得转出八的骰子,分析:“他的这封遗书将发挥比他想象中还大的作用。” “为什么?” “因为他是从这栋烂尾楼上跳下去的第三个人啊。”塔兰温和解答:“而这封指责开发商不负责任,欺骗消费者的遗书将引发广泛的社会关注,从此改变许多人的命运线。按照你们的话来说,他算是用他的死亡,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听到这里,傅春鹃一时失语,半天才磕磕拌拌道:“他、他是个好孩子。” “那你算是接受他了吗?”塔兰饶有趣味地问。 “他们年轻人的事……”傅春鹃低下了头,她白净如鸡蛋壳的脸上出现了极其复杂的表情,最后终于让步:“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你们人类真奇怪。”塔兰低下头去摸了摸书籍的封面,苦恼道:”一个明明活得好好的,却愿意为了一个人甘愿赴死。另一个明明有着再来一次的机会,却想要拼着消散的风险让他能够毫发无伤地跨越生与死的奇点。” “最最奇特的是,”塔兰叹息:“都是出于爱的目的,却又能对对方如此不信任。” “我没有不信任他。”傅春鹃说:“我只是觉得他现在过得也挺好的,没有为我儿子赴死的必要……” “要”的尾音很轻。空落落的。因为说着说着,傅春鹃自己也想起了那个男孩毫不犹豫地从楼顶跳下去的样子。他纵情无畏地燃烧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分明揣着和自己一样的感情。 ——可同性别的人之间也可以有爱吗? 傅春鹃在心里惶惶地想。 塔兰看人的时候很静,就像有一把钩子在直戳戳地扯着人心。 “我并不理解爱是什么,也不清楚你们对于它的定义。但对于这个问题,”他说:“你现在心里自己也有答案了不是吗?” 是的。 傅春鹃掐了掐自己的手臂。 在盛大无情的死亡面前,她终于低下了头颅,傅春鹃说:“我希望我儿子好。如果有人能跨越生死去爱他,那么他的性别,年龄,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谭佑霜……” “谭佑霜是个好孩子,随他去吧。” “这是最明智的选择。”塔兰满意道:“命运女神将给予不幸之人庇佑,他们将在新的世界里获得幸福与自由。” 幸福吗? 想到这个遥远的词,傅春鹃喃喃自语道:“好,好。这就够了。” 在言谈之间,塔兰左手的圆环已经彻底融入了书籍内,消散得无影无踪。 “不必惶恐。”塔兰看向傅春鹃,神色异常仁慈,说话的腔调就像在唱一首赞美诗。他用指引迷途羔羊般的温和语气说:“你是母亲,我知道你永远也无法舍弃你的孩子。那么,再去看他一眼吧。” 傅春鹃踏上了没有回头路的征程。 她舍弃不了她的孩子。傅春鹃想:她的确很自私。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女儿,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她对不起傅青逸,也对不起谭佑霜早死的母亲。 原因很简单。 单凭傅春鹃一个人的力量,她无法挽回傅青逸。 在最初面对塔兰·伯德的时候,傅春鹃曾歇斯底里地问:”为什么他不愿意活呢?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让给他。我都那么大年纪了,死了也没什么,为什么不能让他活下去?” “命运女神将给予不幸之人馈赠,你符合这一条,你拥有能够重来的机会。但你的孩子并没有存活下去的欲望,单凭你一人救不了他。” 傅春鹃第一次听见如此温柔又绝情的声音,“神”用泉水般叮咚悦耳的声音说:“你早就已经死了不是吗?又如何能把生的机会让给他?” “何况——” 塔兰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傅春鹃,冷冰冰的蓝眼珠转了转,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残忍。他始终无法与渺小的人实现真正的共情,疑惑的声音直直劈过去,变作能将人开膛破肚的利刃。 “何况他的死,不也正与你有关吗?” 短短的一句话捅穿了瘦削的女人,傅春鹃崩溃了。 她忽然扯着嗓子开始尖叫,凄厉的嗓音让她听起来如同一只失去了幼崽的雌兽,傅春鹃猛然崩溃大哭道:“那我也不活了!这个劳什子馈赠我不要了,爱给别人就给别人吧!” 塔兰像看一个稀奇物件一样看着傅春鹃,直到对方哭累了,他才怜悯道:“当然,你无法救他。只是还有一条艰难的道路可以走。” “是什么?”抓住救命稻草的女人猛然喊道。 “如果尚还存活的人能够愿意主动赴死,你儿子将获得一个二维世界重新开始的机会。”塔兰不徐不疾地说。 女人听不懂二维世界是一个什么概念,但她听懂了主动赴死这句话。 “……除了爸妈之外,谁还能为了一个人去死?”傅春鹃脸色灰败,眼中的希冀像吹灭的烛火一样暗淡下来,她喃喃道:“他爸早就不要他了。我妈也死了……” 想着想着,傅春鹃突然抬头,充满希望地问:“我爸会愿意救救他外孙吗?” “……你可以自己看看。”塔兰平静回答。 傅春鹃便看到了自己父亲和弟弟的滑稽丑陋的嘴脸。 他们的贪婪像无底的巨兽,试图吞吃每一个经过的人。看着看着,傅春鹃的眼泪顺着脸颊落下来,最后一丝奢望也随着傅青逸拔出的刀和声嘶力竭的怒吼而消失了。 “原来他们是这样的。”她语无伦次道:“我以为哪怕我走了,他们也会看在血缘的关系上对青逸好一点。” “我,我不知道……”她绝望地低下了头:“我不知道他们会这样对他。” “其实还有一个人。”塔兰·伯德看着纺锤下那条极短的命运线,缓缓给出提示:“而你曾经畏惧过他们的联系。” 傅春鹃终于如梦初醒,“是……那个孩子吗?”她试探问。 “你心中自有回答。” 命运的选择最终摆在了谭佑霜面前。 “你会死,会遇到很多问题。你想救的人并没有存活下来的欲望……”塔兰·伯德公正地把所有的风险一一告知给他,好像一张最尽职尽责的说明书。 别说了,别说了。 已有的风险和未知的恐惧将摧毁一个人。傅春鹃哆哆嗦嗦地听下去,为谭佑霜每一处细微的表情变化捏着一把汗。 没有人会不怕死。傅春鹃想:并且这个人还有着大好的前途,他根本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的人去死。谭佑霜不会这样做的。那太蠢了。 可谭佑霜抉择的速度之快远超了傅春鹃的预料。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认真听完,很快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傅春鹃细细听着,手哆嗦起来了。她仔仔细细地数过去,发现这个她曾经明令禁止傅青逸交往的人,每一条,每一条都是为了他儿子想的。 “爱是很奇妙的东西。” 塔兰对傅春鹃说:“正如同你选择抛弃重来一次的机会,用以换取傅青逸百分之百能够跨越生死奇点一样。谭佑霜对他的爱也是一样的。爱并不一定需要血缘来维系,它是心和心之间发生的奇迹。” “我明白了。”傅春鹃回答。 其实我尚且不明白。 塔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在心里默默说:因为这只是我随便找来的话。不过他肯定不会告诉傅春鹃就是了。 面对若有所思的女人,塔兰嘴角扬起,说:“这样就很好了。” 他第一次冲傅春鹃笑起来,眼角弧度温柔:“去吧,别害怕,在你的儿子跨越生死奇点的那一刻,你将再次醒来,见到他那时的模样。然后你便可以放心地走向空白崭新的人生了。” “你是母亲,我知道你永远也无法舍弃你的孩子。那么,再去看他一眼吧,伟大的旅人。之后请继续向前走,不用畏惧。你将舍弃今生的一切换来新生。” “而失去了一切束缚的你,将投向神的怀抱与无上的自由。” “……愿命运与你同在。” 塔兰轻轻颂念着,看着透明的傅春鹃缓慢走向产房中的盛安雅。 在响亮的哭泣声中,在高级的产房内,两朵小小的花在盛安雅的身边盛放。 真奇妙,明明都是皱皱巴巴的两个小孩,傅春鹃却一眼就认出了傅青逸。 又见面啦,我的孩子,她在心里说:以后你就是别人的宝贝啦。 一无所知的小小婴孩哇哇地哭着,盛安雅手指微微挪动,即将苏醒。 傅春鹃羡慕地看着那个年轻的女人,弯曲起柔软的臂膀,轻轻在哭泣的傅青逸头上落下一吻,笑容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尽管她已经抱不到她的孩子了。 “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她一定会比我更好吧。”对着哇哇大哭的皱巴小孩,傅春鹃摸着他的柔软的脸,终于缓缓道:“只是请记住我很爱你,青逸。” “……要幸福啊。” 透明的人影缓缓消散了。 盛安雅睁开了她的眼睛。 “是两个儿子哦,恭喜恭喜。” “谢谢啦。”盛安雅笑起来,嘴唇苍白。她用温热的手摸了摸自己的两个孩子,心里极其宁静。 这就是生命吗?唔……小小的奇迹。盛安雅微笑起来,默默向上天祈祷: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一定要永远平安幸福啊。 ---- 生命在母亲之间产生了新的传递,这是伟大的奇迹。 收到凌霜宝宝和瓦塔西洒必desu宝宝的营养液和催更啦,我吭哧吭哧写写写。(麻烦大家等那么久啦!) 感谢在2023-09-13 23:49:30~2023-09-17 23:1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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