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了两层蝴蝶结,结实牢固。 傅青逸这时已经蓄了小半年头发了,虽然头发还不能扎起来,但也已经偏长。柔软的发丝蓬松着,显得傅青逸的脸更加精致,从谭佑霜的角度看过去能一眼看到他高挺的鼻梁和乌黑的发旋。 鬼使神差地,谭佑霜朝着傅青逸的脑袋伸出了手。 “这样绑要牢一点,你再试试呢……”傅青逸松开手,仰起头,谭佑霜的手恰好落在他发顶。 两个人一蹲一坐,正对上彼此乌亮的眼睛。 气氛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微妙,若有似无的暧昧包裹住了两个少年。 “你先试试这双,我再去看一看别的鞋子。”几秒后,谭佑霜如梦初醒地把手指缩了回来。而他哥则几乎是瞬间站起了身,然后利落地转身走向别的鞋柜,背影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呼……刚刚的氛围好奇怪…… 谭佑霜低下头去长出一口气,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别扯头发,站起来到处走走,试试鞋。”傅青逸遥遥回头叮嘱说。 “哦。”谭佑霜点了点头。 几秒前,他几乎以为他刚刚萌生的感情就要被无情戳破,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傅青逸还是没事人一样又走回来给他系鞋带。 这一次,谭佑霜不敢上手摸他的头发了。 挑完几双鞋,他们俩就像一对真正的好兄弟一样,继续四处逛着。 谭佑霜不敢再将自己的情感暴露一丝一毫。 他和傅青逸的差距现在太大,谭佑霜想,他哥是赫赫有名的大学霸,人人见了都要说一声好,而他只是个平平无奇到丢进人海里立马就找不到的普通学生。 徐徐图之。 比如……先争取和傅青逸能去一个学校。 可这太难了。 谭佑霜听各式各样的声音对他说:这太难了,你怎么做得到呢。 可是如果不和傅青逸比肩的话,谭佑霜刷着自己的鞋,想:我又怎么好意思告诉他我喜欢他呢? 他那么优秀,只一张照片和一个学历就能让无数人趋之若鹜,除了和傅青逸认识的早以外,谭佑霜觉得自己和其他想要追求傅青逸的人比没有任何优势。 先让自己配得上他哥再说吧。谭佑霜想,现在就先把思念再忍一忍,免得太早露馅。 * 读大学后,傅青逸又开始失眠,躺在床上需要翻来覆去很久才能睡着。 有时他闭上眼睛,忍不住想:是因为长大了,他就和生命里的许多人走散了吗? 原来的同学各自忙碌于学业生活,网上聊不了两句就各自又分散,即使是当初每周都来找他的谭佑霜,现在似乎也冷淡许多。 可能是觉得太黏着我不好? 傅青逸不确定地揣测道。 但或许是事太多了,傅青逸凌晨还在辛辛苦苦地跟着导师和学长学姐做项目时,也会宽慰自己:现在他上高中,一旦被发现带手机到学校就记过,放假时间又短,等谭佑霜过了高中就好了。 再等等吧。 反正他的焦虑已经比初高中时期轻多了,暂时可以忍受孤独。 傅青逸是一个复杂的人,他的手指上又出现血渍,却又同时能够熟练地安慰自己,能够怀着一点点希望继续向前走。然而在傅青逸毫无知觉的时候,命运的风暴潮已经酝酿成熟。 ——打翻小船的浪快要来了。 这场浪的前奏来自一通小小的电话,是傅春鹃在大二的一个下午突然打来的。 “青逸,我背上疼得要命,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一样。你说怎么回事呢……” 那个下午傅青逸正好没课,坐在自习室里辛辛苦苦啃着课本。他走到图书馆前面的空地里,温暖的阳光照射在头顶,他的脖子上冒出一层细汗。 傅青逸担忧地问:“我不是医生,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毛病啊妈,你去检查了吗?” “我打算明天去……” 傅春鹃年龄越大就越不喜欢去医院,傅青逸是知道这件事的。 “不行。”傅青逸皱着眉头说:“不舒服就早点去检查。” “你外婆前几年生病的时候就说自己背上疼,青逸,我害怕是不是我也得了那个病……” “不会。”提起外婆的胰腺癌,傅青逸的心脏重重下垂,悬吊吊地勒在那里。距傅青逸所知,癌症是有一定遗传性的,但傅春鹃今年也就四十几,还那么年轻。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吧? “别自己吓自己,先去查一查。”他绷着声线说。 “嗯,我好长时间都疼到睡不着了,今天实在疼得走不动路才给你打电话。”傅春鹃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声音因为病痛显得怯怯。 傅青逸手指收紧,深吸一口气问:“既然都疼了好久了,你怎么现在才说,怎么现在才想到给我打电话?” “你太忙了,妈不好打扰你。”傅春鹃嚅嗫道。 “先去查吧。”傅青逸头疼地说:“妈,我这两年出去家教还是赚了一些的,学费生活费我都有。你不要心疼钱。” “行吧。” 傅春鹃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虚弱很多。 挂断电话,想到这里,傅青逸深深地皱起眉。他心中隐隐有一团乌云笼罩,旋即陷入长时间的失眠,几乎整夜整夜地无法合眼。 担忧的过程是无比煎熬的。 傅青逸七上八下地等待着检查结果,期间有无数次想给谭佑霜打电话,又顾及到他学业繁忙,又忧虑地放下手机。 千等万等,傅青逸最后得来一个最不愿意知晓的噩耗。 “是胰腺癌。”陪傅春鹃一起上医院的女工友给傅青逸打来电话,瞒着傅春鹃站在医院走廊边小声道:“好像还有点严重哩,姨我不太懂这个。娃,如果你不忙的话,就先回来看看吧。” “好。”傅青逸拳头紧攥,指甲陷入了肉里。他毫不犹豫地向学校请了假,没遇到合适的飞机票,便连着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高铁回到家乡。 “嘿,你怎么回来了?”傅春鹃在医院病房里躺着,看到傅青逸出现在门口时,登时瞪大眼睛,大着嗓门质问道。 “这不是担心你吗。”傅青逸听着她比原先少了许多中气的嗓音,一股莫名滋味涌上心头,让他有些难受。傅青逸撒谎说:“刚好这几天没课,我就回来了。” “你小子,不知道呆在学校好好学习。”傅春鹃先假装吹胡子瞪眼地骂他一句,又偏过头去对工友小声炫耀说:“你说我儿子这不瞎胡闹吗,屁大点事就跑回来了……” 等和傅春鹃聊了好一会儿,傅青逸才和工友一起走出去。 “你是患者的儿子?”医生问。 “我是。” “你妈妈的病情不太乐观,”医生凝重道:“现在已经接近晚期了,她来检查的时间太晚……” ----
第90章 “我头发那么多呢,现在都掉成这样了。”傅春鹃摸着自己逐渐变得光秃秃的脑袋,对傅青逸扯着嘴角说:“要不我们就不治了吧,青逸。” 请了长假的傅青逸此时坐在她病床边削着苹果,不治了三个字一出,傅青逸的手一抖,长长的苹果皮忽然断裂开,啪一声掉在垃圾桶里。 “妈,”傅青逸继续削着苹果,这一次怎么也削不出之前薄薄的一条了。他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不治呢。” “我妈就是胰腺癌走的,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东西有多难治。”傅春鹃把苹果从傅青逸手里抢过来,瞪他:“你小子,皮削那么厚做什么,看妈给你削。” 傅春鹃手一转,隔了一会儿,又把削好的干干净净的苹果重新递给傅青逸:“吃吧。” “给你的,我不要。”傅青逸把她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推回去,垂着眼睛,不让自己心中的无助暴露出来。他僵硬地说:“吃了对身体好。” “哦……好吧。”傅春鹃愣了一会儿,又把苹果拿回来,自己小口小口地啃着,像一只不安地吃着粮食的仓鼠。 等傅春鹃吃完,傅青逸才坐在她旁边,问:“你觉得最近身体怎么样,妈。” “疼。”傅春鹃诚实说:“疼到整夜都睡不着。”她眼底下有一层浓重的青黑,墨一样涂抹在那里。傅青逸看着也揪心,他安静地坐着,干巴巴地回了声“哦”。 “要不我们不治了吧。”傅春鹃再次说。 “我之前一直节省,还去家教赚了些学费,在学校也认识了很多家境良好的同学。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愿意帮助我们的老师。”傅青逸说:“我能借到钱的,妈,你不要担心治病会花很多钱。大不了以后我们慢慢还就是了。” 不然他读书的意义是为了什么呢? 夜深了,傅青逸站在医院的走廊上,静静看枝头的一轮月光。冷的光将树木的枝丫染成白色,很淡的一层,让他想起十六岁时逃课那晚的月亮。很大的一盘月镶嵌在湛蓝色的天幕,而他一个人沿着河道几乎走了半晚,爬到河栏上时,已经疲倦得不知道做什么好。 跳下去。 浑身都变得软趴趴的傅青逸看着静静荡漾的河水,想:跳下去就什么都不用做了。也不用学习,也不用和傅春鹃吵架,也不用每天都焦虑。什么都会变成虚无。 这样想想,死亡真是一件好事。 傅青逸站了起来,在河栏的边沿跃跃欲试。他踩着穿旧的鞋慢慢磨蹭过去,鞋尖到达最后的一小块边沿。 傅青逸停住了。 他不会游泳,但心里没有一丝害怕,反而有一种格外放松的感觉。站在这里就像人天生要呼吸吃饭一样自然。 跳吧。 心里一个邪恶的声音作祟:跳下去,就将永远自由。 傅青逸放松地笑了,他想:那太好了。 要不然就这么走吧。什么也不带走。这或许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种解脱。 在精神和□□双双踩空的前一瞬,傅青逸回头看了一眼月光。 “哥,”在坠下去之前,他想起一个人深黑的眼睛,他举起雪白的作业本朝自己骄傲地挥舞:“你给我花的钱我都记在这里了。以后我好好学习,努力工作,等我长大赚大钱了,我养你啊。” “……好笨。”他的嘴唇和灵魂一起说:你知道吗,谭佑霜,我从未祈求过你对我好。 但谭佑霜伸出的无形的手,还是在温柔的月色里把他拽住了。 他还小,但爸爸妈妈都没有了,傅青逸想:我走了谁能对他好呢。 傅青逸便从河栏上爬下来,拍拍自己沾了灰尘的裤子,慢慢地走向太阳升起的地方。 光好亮。 看着今晚的月亮,傅青逸想:可为什么它不能照到我身上呢。 如果再等几年他工作了,他都不会这么绝望。 傅青逸想不明白他好好学习,一直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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