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翳轻轻拍了下苏巢的头顶,娓娓道来:“此事确实有些蹊跷。我和苏巢师妹本来想去北边丰缈雪山先采几朵雪莲炼药,下山之后再慢慢寻功德的。可刚走到孟津,便收到了上清派哨卡的急报,说是妖孽迷惑太一门弟子。 “孟津最近不太平得紧,我们从东边来,一路上遇到好些拦路小妖,仿佛强盗都比别处的多似的,哨卡留守的上清派弟子几乎都派了出去,一时无人可用,只有我和苏巢师妹可供调遣,故而我二人连夜赶来,正巧碰到你们了。” “也就是说,你们也是‘听说’太一门有难,并没有实据?”段月白把“听说”二字咬得很重。 “正是。”沈翳答道。 “其实元虎家的事也是一样,目前我们也只是发现有些古怪,可并不知道具体情况。不如我们此次还是兵分两路,你和苏巢暗中观察太一门,我和宋潮青继续盯着元虎。”段月白从洞墟中拿出三支信号弹,交到沈翳手上:“有急事就用信号弹联系,投宿可去城北云家,我们也住在那。” 话毕,他拉着宋潮青就走了。 夜里太静,宋潮青想话别几句,却又担心声音太大影响邻居,更怕打草惊蛇惊动住在院内的太一门弟子,因此将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只剩气声:“那我们先走啦!” 两人钻进一条暗巷,雪色的光华突然暗了。这巷子有些窄,稍不注意就会刮到肩膀,蹭下二两墙灰来,是以钻进了两个男人之后,巷子突然便显得有些逼仄,他俩一时间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和咯吱咯吱的踩雪声。 宋潮青鼻腔中涌入清新的雪味,喉咙莫名有些发干,于是咳了两声作为掩饰,问道:“你能不想要太一门的功德么?我才不信。怎么这么着急要走?” 段月白在前头引他走过暗巷,声音憋在狭小的空间中,听起来有些闷:“他们收到的劳什子急报,说其然却不说其所以然,八成是假的。但元虎这边可是实打实的有问题,两相比较,我自然不会选没把握的那头。” “别到时候两边想要,两边都没有,落得一场空。我还是要选有把握的那头。” 段月白突然停下,宋潮青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到人家的后背上,把鼻子都碰酸了。 他刚要抱怨,手上却突然失了段月白的触感,慌忙间睁开眼睛—— 原是前头有几个货箱将巷子堵死了,段月白一跃便坐在那货箱顶上,对他伸出一只手来。 大雪不知何时停了,天空乍晴,风翳净尽,那人背后的夜幕之上,满月当空,明亮异常,暗巷借由月色与雪色之光,竟显得前路有所依了。 而无论是皓月还是皑雪,都比不上面前这人的微微一笑。 月光打在段月白的侧脸上,圣洁不已,使他平日里的戾气脱去大半,眉眼似是被打磨过的润玉,其中生出无限的温柔来,美好得让人移不开眼。 早听闻妖生来就比人美上三分,不知青鸾化人的天之骄子比起凡人来……要美上多少。 段月白手指微蜷,见了他的傻样仍笑意不减:“手来。” 这声低语仿佛摄人心魄的法咒,让宋潮青不由自主地递上手去,被那明月一样皎洁的人轻轻一带,就带上了夜空,在月光中留下一道暗影,又被携着落入到暗巷中去了。 宋潮青失了魂,只觉着两手相握之处汗津津的,他知道是自己的汗。他好怕,怕走在前面的段月白回头再对他一笑,他就什么也顾不得了,就算段月白张口要他的命,他也会给。 “完了。”宋潮青忖道:“我是喜欢上他了。” 今年夏日以来,不管是苏巢还是云夙鸢,仿佛一直有意无意将他俩捏成一对,或许从第一次被说成“情人”,自己却没有丝毫反感时起……他就应该察觉到了。 活了两世,竟对师弟动心,不管是老树开花还是离经叛道,宋潮青都觉得自己应该对着师父牌位自刎谢罪,更何况他师弟对他还甚是尊重爱戴,花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在世间找他。 他的血液由沸腾变得冰冷只用了一瞬的时间,这时恰巧段月白的手松了,就像上天故意为之。 “我们今夜好运,风雪停了,元虎留下的脚印还没有被破坏,只要跟着这串脚印,就能找到他在隐瞒的东西了。”段月白蹲下去,目光锐利地划过前面几处脚印:“宋潮青,我们跟上吧。” “哦,好。”宋潮青答道。 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穿过方才那条暗巷之后,两人已经到了元虎家的后门。面前的几枚脚印清晰异常,但月光一闪,远处的那些就看不大清了,两人只能并肩而行,走得很慢,边走边将足迹辨认一番,以免跟错了方向。 走着走着便出了城,树林间窸窸窣窣的,像是雪后一些动物在夜间活动,一声微弱的“喵”拖长了声音传来,两人同时意识到那是一只小猫在刨雪,便相视一笑。 宋潮青双耳发烫,心里发凉。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沿着“喜欢师弟”这条歧途走了老远,回头看时,这条歧路的后面被几个货箱堵得严丝合缝,上面贴着一道朱砂的符咒让人不得挪动,仔细一看,符咒是他师弟本人的笔迹,笔笔都写着“此路不通”。宋潮青便只能在这条岔道上越行越远,想走回头路已然是不可能的了。 “月白,你留在孟津,不仅是要攒元虎家的功德吧?”他突然开口,开门见山:“是不是还要留在这儿等你师姐?” 段月白也不瞒着,笑道:“你倒是聪明。正是如此,沛凝师姐要回一趟紫霄派,很快便能回来,若是咱们这就回琴川,与师姐错过了,简直是得不偿失。” “回紫霄派?”宋潮青想到了昨夜,唐沛凝拿出的玉剑柔兆,又问:“她回紫霄派干嘛?” 段月白想也没想,便回答道:“去取我师兄的扇子执徐来,用星陨阵找我序临师兄。” 虽然师姐曾说,防人之心不可无,宋潮青也未必真有他看起来那么无辜。但他们二人十几年间都在一起,宋家哥哥日日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实在没有走上邪魔外道的机会,段月白心里还是信他的。 宋家哥哥确实没有走上邪魔外道,可他已经走上离经叛道的独木桥,自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在这时抓住一个坦白从宽的小小契机,于是说道:“月白,其实我是……” “宋潮青,你来看,这是血吗?”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这更是补周六哒~ wuli宋家哥哥老树开花喽。 这章的灵感来自于余光中先生的那句诗:“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写出那种,月光之下,抬眼心动的感觉。 对啦,除夕到初五会连续更新哦~虽然裸更但求督促,没别的,在下就是人菜瘾大!
第37章 “你喜欢谁,我认识么?” 宋潮青目光一凛,将原本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顺着段月白手指的方向看去。他用双指微微蘸取雪地上的血迹,放到鼻尖底下仔细嗅了两下,断言道:“人血。” “是。”段月白点头:“‘恰巧’落在元虎的脚印旁边,不知是何缘由。而且脚印到这里便断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怕是难找源头。” 环视四周,树林寂静幽深,树枝干枯灰黑,风一吹便噶啦噶啦地响,夜鸮发出鬼魅般的呜咽叫声,两人的对话声一停下,便立即觉得周围都是缥缈暗影,不断冒出阴寒之气来。 元虎的脚印已经被夜行小兽踩乱,再跟下去恐怕会离孟津越来越远,万一行差踏错……段月白自己倒还好说,可宋潮青…… 段月白的目光略过宋潮青的脖颈,发现其上浸染了一丝不太正常的红,又不断联想起在房顶上走神的他,想:“他怕不是发烧了吧。” “不查了,查也查不到,黑灯瞎火的,前面还有我不喜欢的气味,闻着像……从魂魄开始腐烂的臭果子。”段月白皱了皱鼻子,想着回程用什么法子才不至于那么冷,免得让娇弱的宋潮青病情雪上加霜。 奈何凡人之身本就有诸多限制,段月白又不能喷一口三昧真火来取暖,那傻子定会一不留神烧了手,到时候外面彻骨的冷,身上烫得要命,可真成了冰火两重天喽。 是以,段月白抛出七曜。玉圭映入了洁白雪色,风一吹就变得老大,横着一放,能坐下好几个人。 “上去,走着也怪累的。”段月白见他还是傻傻的,便先侧身坐了上去,又向宋潮青伸出手来。 可那倒霉催的玩意儿竟然躲开了,坐上七曜时也有意避开与他的肢体接触,段月白立即怒火中烧! “你!” “行,我上辈子就是欠你的。”想着宋潮青的“病情”,段月白也就不好再多计较,没好气儿地脱下自己的狐裘,胡乱压在了宋潮青的脑袋上。 耳边的风声很大,宋潮青把自己关在厚厚的狐裘里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不追了,要是好好辨认,还是能找到元虎脚印的去向。” 段月白本就被气得心肝疼,不想透露关心:“今晚不追了,又不是永远不追了。怎么,你今天杀了一个人,只是过了一晚上,这个人就能活过来吗?你就能假装自己没杀过吗?元虎犯的事又跑不了,你急个什么。” “理都是你的,我说不过你。”宋潮青对自己失望,闷闷不乐。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便有点僵,段月白明明是好心,却没得到回应,也生着闷气,干脆把脸扭过去,眼神不知不觉就飘到紫霄派的方向了。 雪后夜朗星稀,可此处距离紫霄派有百里之遥,光是这么用眼睛看,是看不到灵筠山的。 段月白想起幼时在门派中过的每一个除夕。 师父长年闭关,不知道他把自己关在后山都在研究什么,连过年也不出来,每年都是四月份才出山。好几个月,把好好一个仙风道骨的师尊熬成胡须长而邋遢的糟老头子,眉毛胡子头发都缠在一起,活像个要饭的。 序临又当爹又当妈,带着几个娃娃守岁,他们几个同辈弟子坐在一起就没有那么多礼数了。三师兄楚天阔是个老实的,给他一盘饺子几颗莲子糖,他就能开心好几天,安安静静坐在桌前吃,挨欺负也不说话。 沛凝师姐非要和段月白争抢坐在序临身侧的位置,常常吵得不可开交,在院子里水火不容地打上一架,最后才让序临用两张定身符定了,一左一右各坐一人,像是王府门口两只看门的石狮子。 “宋潮青,”段月白想到这里,突然开口,“那天我师姐对你出言不逊,你别放在心上。她不是冲你。” 宋潮青静静地听着,将狐裘拉开一道小小缝隙偷看段月白:“二百年前,紫霄派突遇变故,以往交好的各大门派纷纷背刺我派,序临刚及弱冠便以身殉道……当年那些从背后捅刀子的门派中就有太一门。所以她那个样子不是冲你,她只是一朝被蛇咬,自那以后对什么事都加十二分的小心而已,你别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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