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 “是,是我,师姐。”段月白也是双眼微红,不过他好歹是个大男人,断不可能轻易落泪的,于是忍住了,一腔的酸涩哽在鼻根,忍得很辛苦。 唐沛凝抬手,段月白以为她要再与自己拥抱一番,巴巴地贴上去,不由分说就挨了师姐一记铁拳:“你小子跑哪儿去了,竟然消失了二百年!师兄不让我们出山,你倒好,就没回过灵筠山,我揍死你得了!还有,你这穿的什么玩意儿,也太不端庄了!” “师姐!” 段月白刚要争辩,可唐沛凝眼泪越滚越多,怎么止也止不住,说话也断断续续:“我……我还以为你丢了。师兄死了,你也丢了,三师弟把自己关在归树峰,从来不与我说话,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师兄死了”这几个字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掷地有声地压断了段月白最后一根紧绷的神经,他与师姐抱作一团,哭得死去活来。 两个人不断拍着彼此的后背,却还心眼子过多地将鼻涕和眼泪抹到对方的衣服上,免得脏了自己。 这一哭,直接让仙市中人声鼎沸之势消停了一大半,各仙家都投来关切目光,周围也传来窃窃私语之声。 宋潮青本来心软得一塌糊涂,也要跟着他俩哭了,可是他俩哭作一团的丑样子实在让人大为震惊,宋潮青被周围人看傻子似的眼光弄得浑身不自在,瞬间就不怎么伤心了……他只觉得愁,不由得思道:“真不知道师父是什么邪门的眼光,收的几个徒弟竟然没有一个争气的,真是天要亡我紫霄派……” “二位,”他出言打断两人罗圈话的哭诉与相认,提醒道,“这儿也不是个叙话的好地方吧,二位不如找个安静的地方认亲?” 段月白抹抹眼角的泪珠,问道:“师姐,师兄不是不让你出山吗?你怎么会突然……” 这也是宋潮青的疑问。 然而段月白话没说完,唐沛凝便抬手打断了话音,她目光凌厉地扫过周围的仙门,沉声道:“这里人多口杂,确实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安静之处。” 她从袖子里摸出个打了补丁的破口袋,解开烂烂糟糟的皮绳,一招手,便将旌旗、香桌、站着侍奉的那破衣小童子一块儿收进口袋里了。 见段月白面露惊奇,唐沛凝解释道:“这小童是我做的傀儡,平日里倒个茶跑个腿,方便极了。” “二百年不见,师姐修为和境界更上一层楼了。”段月白喜道。 唐沛凝微微一笑,笑容中多了几分沉静:“勉强过得去吧,没有师兄好。” 小叫花被一把推翻在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唐沛凝这可将万物信手拈来的神奇术法,不由得看呆了眼,“哇”地一声跑了,嘴里念着“菩萨真人有怪莫怪”,也不知道有没有将唐沛凝给他批的命放在心里。 他俩走得很慢,宋潮青只能默默在后头跟着,心里不是滋味地偷听两人说话。 按理说,他应该与他们并肩而行,一块儿谈论紫霄派、灵筠山,切磋道法、修行,可他碍于……碍于心中无法跨越的天堑,不愿再和他们站在一起。 如今宋潮青像是一个全须全尾的外人了。 可谁又知道他没有同样在怀念曾经的时光呢? 自作自受罢了。 三人在原海楼等待云夙鸢,酒水菜肴都已经上齐,段月白便旧事重提:“师姐,你为何突然下山?” 唐沛凝却抿了口茶,笑而不答,反而将目光转向坐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宋潮青:“我听闻宋公子是月白的邻居,还对他多有照顾,我这个做师姐的还要先谢谢你。” “哪里哪里,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宋潮青躲避着她的目光,只当自己没看到,始终盯着手里的茶杯。 段月白道:“师姐,没事的,宋潮青是自己人,他不会外传的。” 唐沛凝冷笑一声,道:“自己人。你何时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了?你是不是忘了,二百年前往我们紫霄派背后捅刀子的,可也都是昔日的‘自己人’。” 作者有话说: 昨晚emo到凌晨两点才睡着,一边怀疑:“为什么我写得这么拉……”;一边想着“我写得很牛b啊,为什么取消收藏,我七个不服八个不忿!” 今天下午的时候才有点好转了,并且打死我都绝对不会承认昨晚那么丢人的emo过,那不是我,绝对不是。
第30章 光明正大 “唐真人恐怕误会了,宋家与段家本就是世交,我与月白也是从小就相识的,并不会……” 宋潮青也觉得这解释很无力,果然唐沛凝微微一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她的眼神冷若寒冰,明明连回答都没有一句,只是坐在那里,可破旧道袍掩饰不了她作为一派掌门的的威仪,不置一词便可拒人于千里之外。 桌上几人都颜色微变,宋潮青面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他硬生生感受到一种撕裂的分离之痛,仿佛“序临”正在声嘶力竭地剐开自己的血肉,与他的身体分离开来,逃到段月白和唐沛凝身边去,将其作为“宋潮青”的过往统统剥离干净,像丢弃了什么脏东西。 段月白在师姐的目光之下陷入沉默,宋潮青自嘲似的轻笑一声,摇摇头,忖道:“原也是我想得太美了,鱼和熊掌岂能兼得,我既不想要序临的身份,还妄想要拿回序临的手足之情,哪儿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不过如今见到沛凝举手投足都如此妥帖,我内心也是欣慰的。” 只是这欣慰中夹杂了经久的心酸,窝在宋潮青的喉头之处,茶水也冲不下去。 或许从头到尾,最伤人的并不是唐沛凝不动声色的质疑,而是段月白这片刻的沉吟。 静默过后,段月白道:“好,就听师姐的,我们夜间再叙。” 雅间的门被敲了三下,打破了桌上的僵局,云夙鸢人还没进来,声音先传了进来:“宋公子,月白姐,我来接你们了。” 见到唐沛凝也在,云夙鸢也并不惊慌,只是稍有意外,大方地行了一礼,道:“见过唐掌门。原来两位和唐掌门相识,怪不得月白姐出手不凡!天色也暗了,不如唐掌门一道去我家休息?” 唐沛凝面色微讶,说:“你竟然认识我?” “认得,认得,家师广卢子二百年前被贵派前掌门序临救过一命,隔三差五就要念叨几遍,还为紫霄派的各位掌门都画了像,供了长生牌位,每到初一十五定要上三清祖师那儿祈福。夙鸢早将恩人样貌牢牢记在心中了,方便日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云夙鸢三言两语便说明了这沾亲带故的恩情,唐沛凝也在模糊的记忆中搜寻到了“广卢子”这号人,可仍对她过分的热情存疑,一时间没有答复。 “哦对了,宋大哥,你托我打听的人,我已经去府衙问过了,说是一二天里便有答复。”云夙鸢不见外地在宋潮青旁边坐下,夹起一块红焖肘子就往嘴里塞。 宋潮青怕她噎着,便给她倒水,递过去时真切感受到了她带进来的寒气。 她嘴里嘟囔了一句“谢谢”,然后将温水和着肘子肉吞了下去,锤了锤胸口顺气,这才红着双颊说道:“不好意思,我太饿了。仙市明日就散了,但太一门还要在这儿逗留几天,我忙着给师兄师姐们租宅院,跑了好些路,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慢点吃,都是你的。”宋潮青对她的突然到来心怀感激。 有她在,他就仿佛能在唐沛凝带来的排斥中找回一点当“宋潮青”的感觉。 是故,宋潮青专注于给她夹菜,把自己当成一个透明人。 段月白已经摘了帷帽,本来戴这玩意儿也只是为了好玩,吃饭的时候又不方便,直接扔了省事。无物遮挡,他紧蹙的眉毛和直勾勾看着宋潮青的眼神便再也藏不住了。 眼看着云夙鸢碗里的菜已经堆成小山,段月白别扭地想道:“美名其曰不让我给你和云夙鸢牵红线,自己倒是很殷勤,长这么大都没给爹爹我夹过几次菜,这个不孝子……” 他或许忘了,宋潮青不是没给他夹过,可他患有洁疾,宋潮青每每还没把食物放进碗里,他就先嚷嚷着不能吃别人的口水,弄得人家再也不敢夹。 “吃完没有,吃完就赶紧回家了,你家远不远啊?太远了可得雇马车,别把我累……咳,别把我师姐累着。” 段月白仔细想了想,与唐沛凝意外相逢固然是好,他大可以跟师姐住在客栈里,也免得云府隔墙有耳。可若是就此将宋潮青撇下,段月白又觉得不妥。 宋潮青太脆弱了,路上让他裁个黄纸磨个朱砂都能累他个人仰马翻,要是真放他一个人去找元虎,他还不得丢了半条命啊。 唐沛凝抬眉道:“小师弟,你可真是越来越会享受了。” 段月白结结实实地噎了一下,连连咳嗽,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 云夙鸢的父亲云峙正在东郊练兵,不在府中,阖府上下似乎提前知道了大小姐即将归家的消息,早准备好了厢房,甚至给每个房间都备了木桶和洗澡水,可谓妥帖至极。 只是云家虽是大户,但府内布置极为朴素,院中有一五丈见方的练武台,台上刀枪剑戟各色兵器在夜里闪着寒光。前几天大雪,院内除了练武台之外,都有积雪痕迹,唯这块台子干净爽利得如同洗过一般。 宋潮青叹道:“看来云统领是爱武之人。” 云夙鸢将几人送到厢房,便不进屋了,只站在门外,说:“家父确实是个武痴,每日卯时到院中练枪,我在家里有时候都嫌他吵。不过这几间厢房声音小些,几位可以睡个安稳觉。那夙鸢就先行告退,几位早些休息。” 看似宋潮青与段月白是夫妻,共用一个房间,实则不然。 宋潮青悄悄夜不能寐时,突然听到屏风那头段月白起身发出的窸窸窣窣声,随后门轴“吱呀”一声。 他那挂名的小媳妇儿定是去唐沛凝房间里了。 他翻了个身,这下倒可以光明正大地对着房顶睁眼了。 他们会聊什么? 是聊二百年不见的灵筠山,还是聊山下的莫愁湖? 还是会谈起他那不争气的三师弟楚天阔? 宋潮青心里痒痒,他也想听,他也想知道。 如此一来,就连思绪都长着绒毛毛,不停搔着他的心,让人愈发地睡不着了。 宋潮青干脆坐起来,在床上打坐。他从云夙鸢家的草编面的枕头上抽出一条草来,用半截空心草重新编成了一只萤火虫。只可惜萤火虫编到后期,草不够了,虫子有些缺斤少两,一侧的腿儿是瘸的。而后他将一股纯厚灵力提于元神当中,打入了那只晃晃悠悠的萤火虫体内。 他轻闭双眼,五感已经与萤火虫融为一体。宋潮青扑腾扑腾草编的翅膀,找准门缝便飞了出去,直奔唐沛凝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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