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无厘头的变幻过后,宋潮青才发觉自己身量变得很小,视野变得很低。 再一回头,宋潮青照进一面硕大的铜镜里,自己的模样让他登时一愣,立刻觉得天雷滚滚——一个七八岁的小童,身上穿着红色的银珠色梅花暗纹的锦袍,头戴着微微颤动的多宝冠,后面的头发还有些碎,不便梳上,就暂时披散——这分明是他前世未入师门时爱做的打扮! 好死不死,外头老管家的声音传进屋子里:“少爷!中了,中了!” 他猛地回头望向门口,那道门突然被推开,一道紫雾幻化成他记忆中管家的样子,被他捕捉到了一点没有幻化完全的紫色尾巴。 宋潮青忍不住在心里骂:“难道我上辈子是抱着幻境之主的儿子跳井了吗?怎么又把我弄幻境里来了!”
第21章 “你自己想做什么?” 宋潮青成了年的元神被封在一个稚子身上,如同方枘圆凿,一时感觉身体空空荡荡,一时又觉得四肢堵得慌,总之就是非常别扭。 他的神识动了动,想抬抬手,结果那“小宋潮青”却偏踢了踢腿,对冲进门来的老管家问:“中了么?可在黄榜?” 他对这具身体根本就没有控制权,可他胸膛里有一阵欣喜流过,由此观之……虽然神识不能控制幼子身体,可幻境中的小孩的情绪却能影响神识。 宋潮青心里几乎要炸了。 他再怎么没皮没脸、破罐破摔,总还是曾经的天下第一,紫霄派鼎盛时期的掌门,如今竟然窝窝囊囊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幻境里,神识蜷在一个紫烟捏出来的假小孩身上,就算这小孩是幼年时的他自己,他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偏偏人家幻境之主根本没对他怎么样,只是让他在幻境里老实呆着,宋潮青骂人的话在胸膛里滚了七八圈,愣是没找到一句合适的,憋得胸口直疼,才终于咬牙骂了句:“真是岂有此理!” 可小宋潮青心里一阵悸动与期盼,像楔子一般生生撬开他的元神,直接将喜怒哀乐都灌在里面,甚至盖过了元神冒着火星子的愤怒。 老管家答道:“头榜,头名!少爷中状元了!这下老爷和夫人可以放心了!陛下在金殿之上就对少爷赞许有加,待您年岁稍长,定会授予官职的!” 小孩从座位上一跃而下,喜道:“我可帮上家里的忙了?” “何止是帮上啊,少爷。我们回家,将此事告知老爷和夫人吧。” 老管家看着他的脸上多有慈爱,眼神中是难以掩饰的欢喜和骄傲。宋潮青透过稚子的眼睛望着他,在虚假的欣喜之下泛起一点真实的怀念。 怀念里有一点两百多年前的记忆,让宋潮青想起他原本的“家”。 他家做布匹买卖,从苏州发家,祖上曾做过皇商,很有家底,可到宋潮青父亲这辈,生意却江河日下。 宋父寻遍名山大川里所有的道观寺庙,想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如祖辈赚得多,没有一个大师给他答案。 发家致富之法正在踏破铁鞋无觅处之际,宋父踏进家门,正巧看到自己三岁小儿宋潮青正坐在妻子腿上背《道德经》,一字一句,清晰之至,每背一篇还给娘亲解释一番。 宋父顿时一拍脑门,恍然大悟:“并非我无经商天赋,实则是官商相护,我家上头没人啊!” 自此,他致力于让大儿子宋潮青走上仕途,而宋潮青也实在是天生的神童,干什么像什么,活脱脱像一只疯狂想要满足父母心愿的小黄牛,日夜不停地苦读,连弟弟出生也没多看一眼。 宋潮青茫然地被老管家牵住手,听着他嘴里欣慰的喋喋不休,在一条四周茫然一片又雾气氤氲的地方走了好久,终于见到了眼前景物的变化。 他们进了城门,城中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车马粼粼,宋潮青正陷入回忆无法自拔,突然被人拍了肩膀,回头一看,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便入了眼。 大小两个宋潮青都看愣了,小宋潮青是因此人形容飘逸而移不开眼,而元神则是在心中脱口而出:“师父……” 师父的脸与他印象中的样子慢慢重合,连每根头发、衣衫牵起的角度都与他记忆中的样子别无二致。 宋潮青的神识在剧烈颤动,拼命想冲破躯体的封印,再离师父近一点、再近一点,只可惜躯体根本不听他的,未动分毫。 那人发如泼墨,用竹簪束着,看不出多大年岁。可他身姿潇洒,气质清逸,穿着一身浅云色的袍子,跟画里走出来的仙人一样,小宋潮青不由得看呆了。 “你干什么的?”老管家戒备地望着他,直接将他的手给推下去了。 他也不生气,眉宇之间一派柔和,用另一只手揉搓了一下小宋潮青的头发,然后对老管家说:“我是紫霄派掌门苍杪,见这孩子根骨上佳,着实是块修仙的好材料,想带他回灵筠山修仙。您是这孩子的什么人?可否商量一下?多少银钱都不成问题。” 老管家登时恼了:“光天化日,你一个当人、贩、子的,我不把你交到官府已经算是宽大,竟然还敢当街跟我商量孩童价钱,真是好不要脸!” “诶,我不是这个意思。”苍杪笑道,看着老管家抱起小宋潮青将要离去的背影,他慢条斯理地说:“少顷,我将登门拜访。” 可能是越想越不对,老管家又折了回来,要将苍杪扭至官府。 他拉了拉这位仙人,仙人纹丝未动,可老管家实在缠人,竟在屡败屡战中油然而生了一股老当益壮的胜负欲,非得要把苍杪这个貌似谪仙的拐、子就地正法。 苍杪拗不过他,将一股灵力汇于指尖,往管家眉心点了点。 老管家立刻双眼迷离,失神似的,只是双手将宋潮青抱得很紧。 “小孩,待会儿见。”苍杪留下这句话,一转眼就没了影 只剩下悠悠回神的老管家,骂骂咧咧地抱着宋潮青回家了。 宋潮青随着小孩回头,也频频看向师父身影消失的地方,连神识的胸膛都变得滚烫。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宋潮青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师父。 他开始心甘情愿地想要沉浸在这个幻境中了。 刚进家门,就见苍杪坐在客座上喝茶,宋潮青的父母在主位上愁眉紧锁,就连管家将宋潮青中了三榜头名这等大事禀报,两个当家人也没展颜。 宋潮青小时候不懂,现在却不能再明白了,不由得想道:“七岁小儿能高中状元,已经是祖坟冒青烟的大好事,可家里若是养出来个仙人,说不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要让他们在这两条康庄大道上为我选一条,确实是难。” 宋父率先起了身,对苍杪非常客气:“烦请真人住在厢房,容我们夫妇二人再考虑考虑。毕竟这事儿……” 苍杪是很善解人意的,他嘴唇一弯,微微点头:“不急,不急。” 他又将目光转向矮小的宋潮青,蹲下身来:“听说你叫宋潮青。其实……你也可以自己想想,你自己到底想选什么?” 宋潮青记得很清楚,当晚,他执拗地把老管家堵在房间里,一个劲儿地问他问题,再也不复考场上的挥洒自如、文思成熟:“伯伯,父母亲需要我长大后入朝为官,还是需要我上山修仙?” “伯伯,我做什么才好呢?” “伯伯,你告诉我吧……” 小小孩童,人生短暂。 七八年光景扔进滚滚红尘中,连个响都听不到,仅是天地间的蜉蝣,沧海中的一粟。 他自然不知道该怎么选。 老管家被宋潮青问得焦头烂额,他早就为那像极了人、牙、子的破掌门心烦,现在更是失了耐性,拨开了宋潮青的手:“少爷自己想干什么,自己选就是了。老奴也不能替主子做决定啊。” “我……我想当编草蚂蚱的小贩,做蚂蚱和蝴蝶的草编,卖给……” “少爷!您怎能如此没有志气!”老管家脑门上的两根青筋在烛光之下跳了跳,好像要立即爆出来似的。 小宋潮青让他的暴怒吓到,往后缩了缩:“可是,是你让我……” 元神知道小时候的自己在想什么——是你、是你们让我自己选的,我说了自己心中所想,你们又会斥我没有志气,为什么我不能去作一个草编小贩——宋潮青在小小的胸膛中感受到了一丝委屈,而元神只是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稚嫩的话音还未完全成型,敲门声先到了。 小宋潮青立即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自己也住了口,只听外面的声音传来:“兄长,是我,长亭。” 作者有话说: 今日讨论:如果不受一切外部条件(包括工资、待遇等)的束缚,你最理想的职业是什么? 先说我的吧,我最想去麦当劳当接冰激凌的小时工,每天工作几小时,按小时计费,不用为人际关系和加班所困扰,每天下班之前假装接坏了,给自己吃一个,哪个孙子要是对我态度不好,我就冲他的冰激凌里吐口水(最后一句是开玩笑的);下了班就可以看书写小说。 我上大学时候的理想就是这个,可跟我爸妈说完之后受到了无情的嘲笑,好多时候都是被他们推着走,说不上不开心吧,倒是…… 好吧,就是不开心。哈哈哈哈哈,一有钱就辞职
第22章 仕途;仙途 “我可以进来吗?”宋长亭的声音和宋潮青的有点像,但更稚嫩些,拖着奶音,分不出男女:“你已经睡了吗?” 元神想道:“哦,是他来了。” 宋潮青与这个只比他小一岁的弟弟不太亲近。 他忙于课业,每晚点灯熬油时,长亭睡在母亲身侧,享受父母亲情。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他在内心也宠着幼弟,只是不得其法,不会表现。 “还没有,你进来吧。”宋潮青答道。在管家面前,宋潮青还能显出的几分孩子气的天真,可一碰上比他岁数还小的,稚气就荡然无存了。 刚一开门,宋长亭便见到老管家也在,嗫嚅了一下,说:“兄长是否与管家有事相商?” 明明他个头还没有凳子高,嘴里的话倒是咬文嚼字,他小脸一绷,幼年老成,贴上两撇胡子就能变成一个老气横秋的小老头。 上辈子,宋潮青在家的时候只知道当少爷,从没带过小孩,可入了紫霄派之后,他被师父扔了一屋子奶娃娃,没日没夜地当老妈子。 元神透过幻象的身子看着幼弟,突然想起了段月白小时候,他跟宋长亭简直是两个极端,那是天生的魔星,混世的魔王,一眼没顾到,他就能给用过剩的灵力给紫霄派的百年老屋顶炸出两个脑袋大的洞。 想到段月白幼鸟时那副“老天欠我十万两纹银”的虎样子,元神就忍不住想笑,此时听宋长亭说:“麻烦管家,我与兄长有话要说……” 老管家闻言,总算摆脱了宋潮青的夺命连环问,面色中流露出一点轻松,对两个少爷鞠了一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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