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瓷瓶,他一心想着要钰珠的命,也不好仔细品鉴一番,便提起十二分小心在这空间之中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可他的脚刚抬起来,便听见梅瓶之中有窸窣声响,眯眼望去,瓶上架着一颗人头! 那人骨瘦如柴,双颊凹陷,已看不出男女了,其头发干黄如杂草,稀疏如落落星辰,贴在本就没有肉的脸颊上,活像个饿死鬼。 那人见了序临,瞪大双眼,一脸惧怕神情,摇着头想往后躲,身体却装在梅瓶之中,无处可逃,于是更加惊惧地张开嘴,可是口中只能发出嘶哑阴森的声音——这人没有舌头! 序临眉心拧了拧,将一直谨慎握着的柔兆收在了身后,缓步走到梅瓶前,他心脏狂跳,血液沸腾,期待瓶中之人就是钰珠,又怕那人不是钰珠,如此一来,竟然近乡情怯。 一对上那双眼睛,序临嘴角勾起一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笑,若是他有意识,定不会笑得如此阴森残酷:“我原来已经将她做成这样一个玩物了么?” 他有些理解钰珠那种疯狂的笑声了。 因为此刻,他口中正在发出同样疯狂的笑声,如此畅快!如此畅快! 序临用柔兆在她脸上划了十几道口子,眼瞅着一张本就干瘪的脸变得血肉模糊,却无所谓地撇了撇嘴,嫌恶地抖掉剑上的血,像是她的血是世上最脏的垃圾:“我活错了,逆来顺受了二十余载,做事总是瞻前顾后,白白搭上一条命去,可有什么用呢?” “还不是得眼睁睁看着师妹死在面前……将全部元神都炼成还玉丹给她吃,也将她救不回一时半刻。你是对的,钰珠,医道无用,若想得道,唯有心狠。” 他眼前一花,仅一瞬间的功夫,梅瓶中的人似有变化。 “序临师兄……”那人的眼泪掉进脸颊那一坨烂肉里,显得格外泥泞恶心—— 再仔细看,瓶中之人哪里是钰珠,分明是段月白! “师兄,我好疼,我的手好疼……”段月白声音颤抖,再没有大小姐姿态,多年的洁疾也不复存在,整颗头脏兮兮的,几乎让人认不出来:“序临师兄,救救我,我不能走了,也不能飞了……” 序临见此情景,手上柔兆都拿不稳了,丢盔弃甲地扑向那梅瓶,将段月白的脸捧在手心,先用愈合法术使方才自己划出的伤口愈合,又亲手擦掉段月白脸上的泪珠,用袖口帮他擦脸上的污渍。 “是,是谁将你弄成这样的?钰珠?”序临强装镇定,可心中已止不住地翻滚,“钰珠就是罪魁祸首”这一信念不知怎的,像是种在他心中似的,海枯石烂也无法动摇。 序临很快便在心中盘算了许多个治愈段月白的方法。 他们可以去找江陌寻,那老头虽然在关键时刻反水,可若是威逼利诱,不难让他拿出治疗段月白的灵丹妙药。 或者直接用灵血还玉丹也行,他的元神已经残破不堪,救那些没心肝的人也是救,救段月白也是救,凭什么要浪费在白眼狼身上? 若是灵血还玉丹还不能令段月白重新长出手脚,那便用自己的灵骨去换,大不了学太乙真人,用莲藕做了手脚,以他元神为丝,将新的手脚缝上去,保证能够活动自如。 若是还不行,就抢了别人的手脚安上。 世上之人千千万,找到一双合适的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么? 只要能医好段月白,他可以付出任何东西。 可段月白哭道:“可是,师兄,是你,是你将我放在瓶中的……” “你忘了吗?” 对上段月白的泪眼,序临元神剧烈一震,甜腥气涌上喉咙,一口黑血“噗”地一声从序临口中喷出,渐在那青釉弦丝纹的梅瓶上,脏污了这清透的颜色。 正当序临元神上的黑气满满聚集,要凝成眉心的一道魔印时,猫儿绵软的叫声传来。 那声音离得很远,却清晰地钻进序临耳中。那道声音虽然略显无力,可充满焦急,像是提醒,更像是在极力劝阻着他。 随后无边无际的黑暗被撕出一个巨大的口子,楚天阔闯入其中,幻境在破口出开始坍塌,碎成一片片黑色污渍,在空中随风盘桓一会儿,落在哪里,哪里便像是被灼烧了一样,留下一块黑色瘢痕。 “大师兄,我来晚了……”楚天阔身上受灾最终,小臂上、脖颈上,甚至脸上,都有擦不掉的黑色伤痕,他也不知疼,抓着序临的手便退后好几步。 序临想起段月白满脸泪水的可怜样子,急忙去看,哪里还有什么梅瓶,连瓶带人又化为钰珠,立在他们面前,她脸上挂着一抹讳莫如深的笑,方才序临将她打出的伤口也已然不见。 身为药人的假序临脸孔又恢复如初,与他主人形影不离。 钰珠抓起假序临的手来,放在嘴边,“咔嚓”就是一口,跟啃一个刚洗好的大萝卜没有任何区别,那血肉在她口中翻滚,她却好像在品尝一道绝世佳肴,特地闭上眼睛慢慢咀嚼,回味无穷。 罢了,她和着血沫将那口生肉吞入腹中,还用舌尖舔了舔嘴角的血,意犹未尽:“我就说吧,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我这药人就是准备对了。说实话,我最想要的其实是序临,你的元神,我来归树峰,无非也是想拿你留在山中的骨头,好将你破碎的元神快点凑齐。” “除了我们紫霄派的弟子,根本无人知道序临师兄还有一根骨头镇在归树峰,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楚天阔问道。 “当然是通过幻境了。我用幻境吸纳、聚集序临的元神,一直很顺利,真没想到最后失败了。”钰珠云淡风轻,虽然说着可惜之语,却无半点可惜之意:“我看了序临前世的过往,知道了许多有趣的事,反复回味二百年前你们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剧情,我都要被笑死了。” “什么鬼山的地脉,天水的江心,竟然还傻傻去拿?”她从口袋里摸出两块灰突突的石头来,丢在序临脚下:“灵脉早就被我吃掉了,还有什么可灵的,一群蠢货。” 楚天阔脚尖也不愿意碰钰珠的东西,好像从她手里拿出的东西天然就带着毒似的,他用修罗之气将那两块石头扫得很远:“所以这药人与你分头行动,也就是我当初一直追着的百面人?” “开窍了,正是。”钰珠面露困扰之色:“后面去罗家捣乱的也是我的药人,你也知道,这种东西不是每次都能成的,总有那么一两个失败品,就像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正好派去执行一些简单的任务。” 钰珠伤势恢复,正洋洋得意,她挥了挥药人那条手臂,方才被她咬过的地方正在以相当快的速度愈合,她语气中透着一股小女孩的快乐:“序临师兄,你看!这药人真的神奇,比你的灵血还玉丹如何?效果是不是不相上下?” 序临从未如此后悔救过一个人。 当年他十几岁的年纪,正有一股无所畏惧的救世之心,也怪他自己学艺不精,仗着自己天资过人,没有好好研读炼制灵血还玉丹的前提。 他急火攻心,招来柔兆,也不说话,便向钰珠袭来。 不知为何,他此番动作变慢,剑锋也不如以前锋利,钰珠竟然徒手便抓住他的剑,另一只手向段月白打了一道修罗之气,虽然段月白躲开了,可序临却因此分了神,硬生生接了钰珠一掌,震得心脉发疼。 钰珠不依不饶,却不知为何,处处手下留请,乍一看更像是和序临在空中戏耍。 她猛然抓住序临的衣领,附在他耳边,用极其温柔可爱的声音说道:“序临师兄,我知道你的秘密。” “柔兆……就是你的元神剑吧?”
第141章 棋子 钰珠的声音很小,只有序临与她二人能够听见。 序临的动作在空中凝滞,只听钰珠又说:“人家的元神剑都收放自如,怎么单你的收不回去?” 序临咬紧牙关,元神剑的秘密被发现的确让他慌张,他方才在幻境中被迷惑,更是元神受损,道心不稳。 可若是这次他错失机会,仍让钰珠活下去…… 还未等他再想下去,钰珠用充满修罗之气的指尖在柔兆的剑锋上轻轻擦过,虽像是在擦拭一件价值连城的玉器,可柔兆上的灵力立马弱了三分,每一寸被她碰过的地方都被修罗之气逐渐侵蚀。 “序临师兄,这不会成为二百年后你再次输给我的原因吧?” 钰珠将序临推开几寸,细细地观察他的脸:“不过你放心,这次……我一定让你死透。还有你那些废物师弟……哦对了,做成人彘怎么样?你刚才不是见过他在梅瓶里的样子了吗?比他现在这样要好看多了,是吧?” 序临想起方才在幻境之中,段月白被做成人彘的样子,心脉便撕心裂肺般疼起来,他气血上涌,柔兆刹那间涌上黑气。 “不好,小师弟,方才掌门师兄被蛊惑,现下恐怕是有堕魔的风险。”楚天阔眯起眼睛,急道。 序临再抬头时,双目之中已经被仇恨取代,再不复清明:“我要你的命!” 钰珠躲过他的一剑,低头对底下的药人说道:“你来和他打。我啊,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做呢。” 她意有所指地将目光探向段月白,表情都好像是当着序临的面,将段月白大卸八块,脸上渐渐涌现一种快感。 序临口中发出根本不像他声音,歇斯底里,似乎整个人化身成野兽在嘶吼,也不管药人向他刺来的剑,只是追着钰珠的背影,左肩被药人的剑狠狠刺入,却根本感觉不到疼痛。 段月白和楚天阔也不是刚刚步入仙途的少年了,他俩对视一眼,纷纷飞身上来。 楚天阔与钰珠缠斗,而段月白携七曜到了序临身边,七曜轻车熟路地将药人关进符咒灵笼,段月白稳住序临:“你怎么了?是在幻境当中看到了什么吗?那都是钰珠迷惑你而虚构的,都是假的。” “我……”序临看向段月白的脸,在魔气当中微微回过神来。 可他还没来得及说更多,只听不远处钰珠喊道:“序临,人彘,你最喜欢的。” 药人啃食了灵笼,破笼而出,剑尖直指序临,钰珠微微一笑,在空中极为灵巧地转了个身,躲过楚天阔的几道攻击,竟也转向序临——主仆两人都持着剑,一前一后,竟要将序临捅个对穿! “序临!”段月白边喊边以一道极强的灵力掷向药人的剑。 楚天阔也瞪大双眼,同时打出两道藤蔓一样的修罗之气,一道去拖住钰珠的脚踝,另一道去挡住她的剑锋。 柔兆与鹤唳在空中针锋相对,段月白的灵力却与药人的剑融为一体,“嗤”地一声没入序临后心! “序临师兄!” *** 序临最后听到的声音就是段月白这声撕心裂肺的“序临师兄”,随后周围便万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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