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瑾无对自己的恨,也不比他们对他的要来的少。 “朝颜,”白瑾无张了张嘴,良久才艰难说:“通知江远桥他们,我有件事情要宣布。” “是。”朝颜知道这句里的“他们”指的是谁——百年前参与过那件事的同谋,她应了一声,便退下召集人去了大殿。 大殿笼罩了好几层结界。 来的人很多,除了在那之后出生的小辈,其他的族人几乎都来了。 ……若非如此,也不会有“举族皆叛”的传言。 白瑾无坐在上首,下方的人面面相觑、交头接耳。人来得这样齐全,无端便有种不安与凝重。 人到齐之后,白瑾无说:“王还活着。” 底下的人忽然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磕磕绊绊地说了一句:“军、军师,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了吧。” 白瑾无不会拿沈明欢的事开玩笑,这点他们都知道,可他们还是用恳求的目光望着他,希冀他刚才说的并非真话。 白瑾无眼眸微垂,避开他们的眼神,继续说道:“你们其中有些人也见过王——浮罗山,沈书。” 沈书,沈书…… 朝颜记得。 那人畏缩地躲在玉笙寒身后,那人避开了他们的眼神,那人看着他们有了新的星河之主,那人听着他们说回星河却独自沉默在原地…… 那是他们的王啊,本该永远被簇拥在人群中央、永远灿烂明媚、永远不可一世的王啊,怎么能变成这幅模样? 朝颜一口血吐了出来,她眼中泪水簌簌流下,喃喃地质问:“军师,你说以王的本事,离开了神域也能过得很好很好,可他过得不好……” “不,王是故意的,他不想让我们认出他,他不想认我们。” 白瑾无一时分不清“沈明欢过得不好”和“沈明欢不想认他们”哪个更让人难以接受,他定了定神:“王会生气,会愤怒,也许还会难过,可他会活很久,久到忘记……忘记我们这些人。” 白瑾无呼吸凝滞了一瞬,很快又恢复自然,他语气决绝:“即便会过得不开心,我也要他活着。” 话音落下,现场又再度陷入沉默。 所有人面色挣扎,似乎在下某个极其困难的决心。 忽然有人像是癫狂般大吼了一声:“我不干了,军师,我不想干了。” 夹杂着哭腔。 一个化神期,竟站不稳似的跌坐在地,他放声大哭:“我、我,那是王啊,我怎么能对他出手,我怎么能第二次对他出手?我做不到。” “可以。”白瑾无很平静,没有怜悯,没有失望,更没有动摇。 他认真地说:“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你如果不参与,现在就可以离开,但你要保证,这些事情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 “军师,我知道我口不严,又爱喝酒,我已经让我夫人给我的神魂下了禁制。”涉及神魂的术法都或多或少有些副作用,这种禁制多用于控制死士或是奴仆。 他从地上爬起来,羞愧地看了一眼在场众人:“对不起。” 他弯着腰,脊背佝偻地转身,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林榆没忍住,朝他大吼了一声:“杨阔,你这个懦夫,不要让我看不起你!” 杨阔触到大门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白瑾无厉声道:“当初说好自愿,谁都不许逼他!” 杨阔流着泪,颤抖着推开大门,口中一直喃喃着“对不起”。 他也很想勇敢一点,他也想和他的族人们并肩作战,可战场的对面是他的王啊。 百年前东海一别已经成了贯穿他余生的梦魇,他试过、努力过、勉强过,但他还是做不到。他确实是个懦夫,他对不起王,也对不起族人。 朝颜最快平复下来,她拭去唇角血迹,冷静问:“军师,我们应该怎么做?还是像上次一样吗?” “是。”白瑾无说:“我要你们在面对王时,拿出毕生最凶狠的态度,想象他是你们最大的仇人。” 这真是太难了。恨意还能克制,可信仰藏在眼神里,要如何去隐藏呢? 许摇佳想了想:“军师,我们做不到上次那样,王不会给我们第二次机会。” 他们杀不了沈明欢第二次。 “是的,所以这次会很危险,运气好还能留下一条命,运气不好估计就死在王手上。”白瑾无语气带上了淡淡笑意,“怕吗?” 死在沈明欢手上有什么好怕的?在场的人同时松了一口气,这可比让沈明欢死在他们手上要更容易接受多了。 “人终有一死,反正在话本里,我们星河最后也是要覆灭的,大家都活不了多久,死在王手上岂不更好?”许摇佳笑着道:“军师,你若是早点说,杨阔说不定就留下了。” 白瑾无以身祭道,他是祭品,星河就是那个熔炼了他的阵法。 星河上下心甘情愿以生命为代价,送白瑾无踏出破碎虚空的最后一步。白瑾无引来了天雷,接引仙人的劫雷劈向了神域大陆,为小世界撕开一道屏障,于是受天地大劫影响的神域才再度有了灵气。 白瑾无身死道消,星河族人神魂燃尽,最终也没看得到灵气复苏后的新世界。 白瑾无笑了笑,不曾回应。 他跟在沈明欢身边那么久,至今也没学会那份良善。他允许任何人退出,不是因为尊重他们的想法,也不是为他们考虑,只不过是因为这件事情太过重要,容不得丝毫动摇。 他当然可以用言语诱使杨阔改变想法,可是,如果他们自己都不够坚定,被沈明欢看出来怎么办呢? “接下来,你们所有人都跟我出去,办一件事情。”白瑾无道。 “要做什么?” “到了你们就知道了。” 朝颜与许摇佳疑惑地对视了一眼,“军师,那我们要去哪里呢?” 白瑾无说:“雪原。” * “雪原。” 林乾问及他以后的安排,沈明欢不假思索地说道:“我接下来会去雪原一趟。” “做什么?”林乾见他似乎早有成算,可他想了半天没觉得雪原有什么可去的。那里天寒地冻,除了鱼特别鲜美之外,似乎没有特别之处。 可沈明欢专程过去一趟总不会是为了钓鱼? 林乾望着定山海,震惊道:“你该不会是为了万物春去的吧?” 他虽然很生气沈明欢把万物春扔在雪原,可雪原要是没了万物春会出事的。 沈明欢点点头,又摇摇头,“是也不是。” 他说:“我去查证一件事情。”
第242章 我亦飘零久(29) 林遥川和江云起已经醒了, 他们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思索从前对沈明欢有没有不尊敬的行为。 细想之下发现还挺多,说他弱、说他资质差、说想给他当父亲和叔叔…… 两人只觉得自己的罪恶罄竹难书,彼此一对视, 皆看出对方眼里如出一辙的深切忏悔, 不由得悲从中来。 “至于么?”沈明欢不紧不慢给自己泡了一壶茶, 他看了眼缩在被子中的两个人,好笑道:“从前对我不是挺多话的吗?” 还大半夜来敲他的门来着。 “您也说了是以前。”林遥川悲伤地说, 满眼都是对自己以前的不忍直视。 沈明欢不解道:“难不成我变成沈明欢之后, 你们就看不上我了?” “没有!”这个帽子扣得太大, 两人瞬间弹坐了起来,激烈反驳。 “你们看得上我,我也看得上你们, 这不就行了?”沈明欢轻笑:“不必有负担,你们还拿我当沈书就是。” “兄长说的对。”洛惊鸿本想装作严肃地附和,然而还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介意你们继续叫我小红妹妹,听起来年轻了许多。” 两人顿时呜呼哀嚎, 羞耻地用被子捂住脸,现场上演掩耳盗铃。 ——他们还偷偷吐槽过沈明欢是个取名废来着, 哪想到此“小鸿”非彼“小红”。 沈明欢好脾气地端了两杯茶:“来, 喝点水缓缓。” 未曾想到传说中的沈明欢私下里是如此随和的性格, 林遥川和江云起愣愣地接过。 人在紧张时容易口干舌燥, 他们遭受了这么大的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如今才发觉确实有些渴了。林遥川喝完才反应过来这壶茶似乎是沈明欢亲手泡的, 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僵住,最后一口茶停留在嘴中,只觉得咽也不是吐又舍不得。 他何德何能这辈子能喝到沈明欢泡的茶啊!林遥川此时有种“此生圆满”的激动。 江云起呆呆地握着茶杯, 他纠结许久,犹豫地轻唤了一声:“王。” 沈明欢还没有什么反应,洛惊鸿脸上的笑意反倒浅淡而虚假了许多。 她似笑非笑地说:“小朋友,这个称呼可不能乱叫。” 当她开始强调辈分,强调他们之间隔着的百年光阴的时候,代表她是在用洛惊鸿的身份和他们对话。 百年前洛惊鸿不是胭脂阁阁主,她只是沈明欢的追随者之一。 沈明欢笑了笑:“太久没听有人这么叫我了,有点不习惯,你还是先叫我沈兄吧。” 沈明欢的拒绝并不强硬,他的态度也依旧和煦,可江云起的眉眼还是顿时耷拉了下去,显得垂头丧气、郁郁寡欢。 没有人注意到沈明欢用了一个“先”字。 ——你先叫我沈兄,至于以后能否再成为你们的王,我也很期待。 沈明欢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忽然间似有所感,他遗憾地放下茶杯,“林兄,江兄,我有件事情要去处理一下,暂时离开,稍后便回。” “好、好的?”林遥川和江云起不知沈明欢为何要向他们交代行踪,这时才真正有了些“原来沈明欢就是沈书”的真实感。知道沈明欢身份的人都在否认沈书的存在,他们说沈书是沈明欢,他们只认沈明欢。 可对于林遥川和江云起而言,沈明欢是高悬天上的皎皎明月,沈书才是他们可以一起赏月一起长谈的好兄弟。 洛惊鸿起身:“兄长,我和你一起去。” 两个当世难逢敌手的渡劫修士竟格外接地气,没有用术法,甚至不曾翻窗,而是老老实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沈明欢还不忘转身把门掩上。 林遥川急急喊了一声:“沈兄,路上小心。” 对沈明欢不用让他小心,对沈书才需要。 沈明欢冲他笑了笑,应了声“好”。 * 修炼中的岳擎睁开眼睛,他走出房门,小院里背对着他站了一个人。 岳擎堂堂千机门主,这些年也攒下了不少积蓄,他倒是也敢花,完全不在乎这房子也是京华商盟名下的。 他既然没有躲到深山老林,就代表他不怕被找到。 “来的居然是你。”岳擎嗤笑一声,嘲讽道:“莫惊春,你是白瑾无的走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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